劉御醫退下後便找徐大夫要林清婉以前的脈案,這個徐大夫早有準備,他將早幾年林玉濱的脈案給了他。

徐大夫道:“這幾年姑奶奶多在外奔波,所以我沒有她這些年的脈案,只有前些年她未曾離開蘇州時的.”

劉御醫翻了翻,蹙眉道:“郡主的身體底子弱,現在多半是勞累過度.”

徐大夫連連點頭,“在下也如此認為,所以多開些補血益氣的藥調養著……”說罷,徐大夫拿出自己這段時間開的藥方給他看,劉御醫皺著眉頭看完,發現他並無補充之處,換做他來,也不可能開出更好的方子了。

他憂心問,“沒有效果嗎?”

徐大夫嘆氣,“收效甚微啊.”

劉御醫親自熬了三天的藥,看著林清婉服用,後又把脈,見她身體並無好轉,這才開始上折。

情況比他預想的還要糟,林郡主的身體已是強弩之末,且看她這三日的精氣神,顯然是有了心理準備。

雖然他熬的藥她都喝,也全聽醫囑,可那坦然的態度,顯然是抱著赴死之心的。

劉御醫只覺心驚膽戰,這一次可真是接了個燙手山芋。

摺子傳回到京城時都快進臘月了,滿朝文武這才知道林清婉是真病了,不是假病,皇帝有些憂愁,但除了能賜下一些珍貴藥材外,也做不了什麼。

朝廷開始預設武侍郎代領理藩院尚書之職,但武侍郎心裡一點兒也不好受,他聯想起了以前林郡主的一些話,以前不解的事此時都有了解釋。

她這是早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很早之前就硬撐著了?林清婉對他可以說有知遇之恩,武侍郎又敬佩她的品格,此時便不由悲慼了些。

於是忍不住借酒澆愁,酒醉之後就透出了口風。

風聲傳到任尚書耳邊,他臉色鉅變,一時手腳冰冷,竟一絲力氣也提不起來。

任夫人不由擔憂,扶著他問,“你這是怎麼了?”

任尚書懊惱道:“是我之過,她早想辭官回鄉,是我攔著她的,想來當時她便已知自己的身體不好,不然怎會如此急切的讓位給武侍郎?”

“這怎麼能怪你,婉姐兒那孩子那麼年青,平日笑盈盈的,也看不出病痛,誰能知道呢?”

任夫人安慰他道:“你要心裡過意不去,不如去信問問,可要我們幫忙尋找良醫.”

任尚書撐著腦袋道:“她家就有個名醫,還是浩宇給她找的,又有劉御醫在,還有什麼良醫比得上他們?”

話是這樣說,任尚書還是派人去尋找良醫,或許就有用呢?京城這邊都收到了訊息,江南那邊自然更知道了。

自尚文暉洗三後便不再上門的姬元又上門了,今日陽光正好,林清婉帶著林文澤在梅園裡玩。

姬元過來時,她正坐在陽光底下含笑看著正蹲在地上撿落在地上的梅花。

已經沒了需要隱瞞的人,她自然也不再在臉上倒騰胭脂了,所以此時臉色有些蒼白憔悴。

看到停在門口的姬元,林清婉便撐著桌子起身,笑道:“姬先生不進來嗎?”

姬元踱步進去,盯著她的臉看了半響,最後道:“這就是郡主所說的沒有機會的原因?”

林清婉想了想,側身讓座,“先生請坐吧,上次我們下的那局殘局也不知項將軍解出來沒有,我們再來解一次?”

姬元坐到了她對面,搖了搖頭道:“他已解出來了,並將解法告訴了我,郡主要想解殘局,那得找另一局.”

“怪麻煩的,”林清婉將茶壺移到一邊,笑道:“那我們重新來下一盤好了.”

白楓已將棋盤拿來,放在石桌上。

姬元嘆息一聲,幫忙將棋子取出來。

姬元不再問她的身體,林清婉也沒再提時局,倒是真下了大半天的棋,還是陽光漸冷,白楓給林清婉添了件圍脖,姬元才丟下棋子告辭,“算了,今日心不靜,我是下不過你的,改日再上門來請教.”

林清婉也不勉強,收了手笑問,“先生可有時間留下用飯?”

姬元看了一眼正跑過來的林文澤,笑道:“就不打攪郡主含飴弄孫了,我還是回去和自個的孫子用飯吧.”

林清婉笑著點頭,牽了林文澤去送他。

姬元臨上車時頓了一下,沉吟片刻,還是回頭與她道:“郡主所請,我應下了,若我那是還能走動,必為這天下盡綿薄之力.”

林清婉驚喜,鬆開林文澤的手,後退一步後對他深深行了一禮。

姬元回身,同回了一禮,這才轉身上車。

他在車內敲了敲車壁,車伕便駕車離開。

林清婉目送他走遠,嘴角的笑容這才越擴越大,她彎下腰去抱起林文澤,笑道:“今日可真是個好日子,晚上我們喝些酒好不好?”

“好啊,好啊,”林文澤拍著手叫道:“我也要喝,甜甜的!”

文園釀的果酒有度數高的,也有度數低的,低的就與普通的飲料沒有區別,甜絲絲的。

林文澤很喜歡喝,只喝過一次便喜歡上了,可惜這些飲料保質期都不太長,不能久放。

好在他們家別的不多,就果園多,從不會少果子。

林清婉牽了他的手回去,正巧林玉濱在園子裡沒找到人,正往大門這邊找來。

看見倆人手牽著手往裡來,她不由暗暗鬆了一口氣,笑著上前道:“姑姑,我給您做了一件圍脖,您去試試看.”

林清婉笑著點頭,“好啊.”

林清婉似乎提前進入了有女有孫的晚年生活,每天就負責逗兩個孩子玩,臨近過年,林玉濱和尚明傑除了核對賬目外也沒其他事可做了,便跟在她身邊伺候。

尚老夫人隱約聽說林清婉要命不久矣,也是微微一嘆,讓尚明傑和林玉濱多去盡孝。

尚明傑便找來不少顏料,要給他們畫小畫,有時林玉濱還親自動手,留下的畫就更多了。

林清婉抱著尚文暉的小畫,提著林文澤放到一邊的小畫,還有她和林文澤抱著一枝梅花,尚文暉躺在小床上努力的伸手要去勾的小畫……楊夫人更沉迷於參道了,自從知道林清婉生病後,她就留在後院的小屋裡一直唸經,幾乎沒出來過。

林清婉每日都要過去一趟,但她不見人,她也不強進,只是來了又走,第二日又來。

眼見著除夕將至,楊嬤嬤入忍不住勸她道:“夫人,您再傷心也不能不理少奶奶啊,她本來就病了,再為您憂心,這病豈不是更重了?”

楊夫人閉著眼睛唸經,等唸完那一冊才睜開眼睛看向上方供著的太清道德天尊,見他面目藹然,嘴角微翹,心中一直積攢的怨氣再也壓制不住,她直接揮手打落桌上的供品,怨忿的瞪著銅像道:“我日日供著你,誠心禱告,每逢節日都會到觀裡添功德銀,所求者不過亡者安息,生者健康,亡者只我兒,生者只我媳,你卻連這小小願望都不欲成全,我供你有何用?有何用!?”

說罷,直接將桌子也推翻了。

楊嬤嬤嚇得不輕,連忙抱住她道:“夫人,道祖在看著,您可不要胡來啊.”

說罷連忙跪下,衝著銅像連連磕頭,“還請老君贖罪,我家夫人也是憂心少奶奶,這才衝動了些.”

楊夫人忍不住伏地痛哭,“我的孩子啊,我的孩子啊,怎麼又要我白髮人送黑髮人?”

她痛得捂住胸口,幾乎說不出話來,只能張著嘴巴絕望的哭。

楊嬤嬤抱住她,哭道:“夫人,您別這樣,別這樣,少奶奶知道了該多傷心啊.”

“啊——”楊夫人捶著胸口說不出話來,淚眼朦朧間就見一人急忙從門口進來,對方才扶住她的手,她便知道是誰了。

這冷冰冰,幾乎沒有一絲溫度的手還能是誰的?楊夫人再忍受不住,抱住她痛哭起來。

林清婉慌忙的安慰她道:“母親,婆婆,您別這樣,我,我就是死了,也是到另一處世界去,並不是就真的死了.”

林清婉說到這裡一頓,咬了咬唇後笑道:“而且我去了就能與二郎作伴了,來世我們還與您做親人,好不好?”

“這世上哪有什麼神鬼,我不求來世,只求今生,婉姐兒,你向來能幹,一定能找大夫治好自己的,對嗎?”

林清婉落淚,抱住她,在她耳邊輕輕地道:“這世上是有鬼神的,母親,您信不信,我兄長是仙,而我是鬼.”

楊夫人抽噎著看她,顯然一時沒明白。

林清婉便握住她的手,此時屋裡只有她們婆媳二人和忠心耿耿的楊嬤嬤,所以她輕輕的道:“母親覺得這體溫是活人能有的嗎?”

楊夫人心中一跳,驚愕的看著林清婉。

林清婉就對她笑笑,“您看我的臉和九年前有什麼區別?”

楊夫人和楊嬤嬤下意識的抬頭看向她的臉,並沒有什麼區別。

念頭一閃而過,倆人微微瞪大了眼睛,沒區別才是最大的問題。

九年前,林清婉十五歲,是個才及笄的少女,面容稚嫩,而現在她都二十四了,可這粗看,臉還是很稚嫩,除了氣質更顯成熟,以及穿的素色壓了她的臉色,不然和九年前有何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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