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陰司,徐志穹回了罰惡司,先去中郎館探望娘子。

夏琥還在暈眩之中,恰逢卓靈兒有事外出,夏琥苦等不回,迫於內急,且扶著床沿,一步一步小心下了床,還沒等走到門口,正被徐志穹攔住。

“娘子,這是要去哪?”

“關你甚事,莫擋路!”

“娘子好像很急呀!”

“且說了,你莫擋路!”

“娘子不要急,先回床上歇著.”

“不要鬧,我這忍不住了!”

“不用忍,娘子,我把夜壺帶來了.”

“卻跟你說不要鬧,莫動我衣裙,你不要動,你個沒羞臊的,你,你抱著我作甚,你別這麼抱著我,你這是要做什麼……”“娘子,莫怕羞,官人手把手伺候著,娘子,你慢一些,那什麼,你稍微準一點,這個夜壺,娘子不太合用啊,還好這是卓靈兒的中郎館,我一會擦洗就是了……”處置過內急,夏琥問道:“那個袁成鋒到底用了什麼法術?我只看他點點頭,便覺得天旋地轉.”

徐志穹嘆道:“天旋地轉算是輕的,若是你多聽一句,只怕有性命之憂,袁成鋒提及的,是與真神有關的秘辛,無論是說的人還是聽的人,都將遭受重創,你夫君我當時也昏睡了好一陣.”

夏琥小心問道:“是哪位真神?”

徐志穹剛要說混沌,話到嘴邊,夏琥又開始暈眩。

連混沌的名字都不能提及麼?徐志穹思索片刻,知道了原因。

倒不是不能提及混沌的名字。

夏琥此前聽到了一些東西,她聽到了那隻石眼。

如果此時徐志穹提及混沌,就等於提及到了混沌的眼睛,這顯然超出了夏琥能接受的範圍。

夏琥扶著額頭道:“罷了,真神的事情莫再說起,咱們先說說這賬目.”

一聽賬目,徐志穹連連搖頭:“娘子,不就是銀子麼,這事情交給我就是,適才去陰司,卻忘了一件事情,這一戰,咱們有多少同道陣亡?我答應讓他們來世有個好人家.”

夏琥搖頭道:“白大夫此前剛送來訊息,傷勢最重的兩個同道,被他搶回來了,此役無人陣亡!”

徐志穹大喜過望,他招募來的這些判官,動機和心思難說純正,但戰力確實無可挑剔。

他們本身都帶著各自的修為,再加上判官道獨有的速度優勢,對付戰力不算太強異怪還算輕鬆,這樣的戰鬥結果讓徐志穹十分滿意。

與袁成鋒一戰到此結束,夏琥吃了些醒神的藥散,待藥力生效,漸漸恢復過來,對徐志穹道:“接下來是不是要對付那神君了?”

“不止,還有個難纏的老對手.”

徐志穹從懷裡拔出一根罪業,把魂魄放了出來。

“這不是玉瑤宮裡的馬伕麼?”

夏琥見過這個人。

徐志穹點點頭,先痛打了馬伕一頓,下手極其兇狠。

這一來是為了給杏哥報仇,二來是為了接下來方便交流。

徐志穹拍了拍馬伕的臉道:“你是公孫文的部下?”

“是.”

馬伕不敢撒謊。

“跟他多久了?”

“八年多些.”

八年,也算是個老部下。

徐志穹笑吟吟對馬伕道:“我和公孫文也算老相識,麻煩你寫封信給他.”

馬伕按照徐志穹的吩咐寫好了書信,徐志穹又問了一些事情,將他收回到了罪業之中。

吃了些東西,夏琥精神越發好轉,徐志穹陪著她在罰惡司裡閒逛,走到賞勳樓附近,徐志穹仰望著三層高樓,突然有了一個奇怪的想法。

賞勳樓的二樓和三樓是什麼模樣的?賞勳樓的一樓是個石臺,把憑票放在石臺上,就能化成功勳。

可自從徐志穹入品至今,從沒見過賞勳樓二樓的模樣。

錢立牧曾提醒過徐志穹,千萬別往樓上爬,萬萬不能爬,這是道門鐵律。

那個時候的徐志穹入品不久,自然不敢魯莽行事,而今已經三品了,窺探一眼又何妨?想到此,徐志穹縱身一躍,跳到了一樓的房簷上。

夏琥大驚,高呼一聲:“使不得!”

徐志穹衝著娘子一笑,轉身碰了碰二樓緊閉的窗子。

轟隆!一道霹靂落下,正中徐志穹頭頂。

徐志穹帶著滿身焦煙,從房簷落下,摔在了地面上。

夏琥趕緊將徐志穹從地上扶了起來。

徐志穹擦了擦額頭上的焦煙,微笑著夏琥道:“無妨,一點都不疼.”

疼我也不說。

再怎麼疼,也不能當著娘子的面哭出來。

夏琥惱火道:“你瘋了怎地?跑賞勳樓上作甚?”

“你不好奇麼?賞勳樓的功勳是怎麼來的?”

夏琥搖頭道:“我可沒好奇過,自我入品以來,除了你,就見一個人爬上過賞勳樓.”

“誰?”

“錢立牧,錢大哥,有一日他喝醉了,爬上賞勳樓,被一個雷劈下來了,三個月下不了床.”

徐志穹微微一笑:“我這體魄,終究比他要好些.”

這賞勳樓到底藏了什麼東西,非得用這麼厲害的機關看守?這機關誰佈置下的?公輸班?還是道門之主?思索間,兩人走到了城門附近,聽到城外一陣嘈雜的叫好聲。

夏琥抿抿嘴唇道:“那個,弟兄們平時也辛苦,也沒什麼地方好去,就偶爾找個樂子,你別介意.”

“找樂子?”

徐志穹一皺眉,出了城門,見一堆人,圍了一圈,正在連聲叫好。

徐志穹擠到人群當中看了看,原來是個賣唱的。

一名十六七歲的女子,正唱著一曲《摘紅英》,旁邊一名老者拉著弦子,給姑娘伴曲。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

曉風乾,淚痕殘。

欲箋心事,獨語斜欄.”

姑娘嗓子不錯,曲調板眼拿捏的也準。

老漢弦子拉的精湛,起伏頓挫,聲聲都在心尖。

眾人原本聽的入神,見徐志穹來了,紛紛躲在兩旁,姑娘也不敢唱了,老漢趕緊把弦子放下,低著頭,小心翼翼站著。

陳徵明走上前來,乾笑兩聲道:“這不,有兩個唱曲的伶鬼昨日路過,在這唱個小曲,我們就聽個樂呵.”

錢立牧也在人群當中,走上前來道:“弟兄們平時也沒個去處,剛打完仗,閒來聽個曲,找個消遣,兄弟你別介意,這對父女是良善人家,昨天就來唱曲了.”

“唱曲?”

徐志穹搖搖頭道,“在這可不行.”

眾人不敢作聲,錢立牧也不好多說。

老漢上前弓著腰,撿起身邊裝錢的瓦罐,低著頭道:“這位老爺,您別生氣,我們這就走.”

徐志穹一皺眉:“往哪走啊?”

錢立牧不高興了,唱個曲而已,不讓唱就算了,難為人家作甚?他剛要開口,卻見徐志穹吩咐陳徵明:“去把公輸晏叫來,在這搭個臺子,臺子上邊再加個涼棚,弄點桌椅板凳,在這好好聽,好好唱.”

眾人愣住了,徐志穹皺眉道:“等什麼呀,快去!”

陳徵明趕緊去找公輸晏,徐志穹問那老漢道:“你們怎麼稱呼?”

老漢道:“老朽姓蘇,名叫蘇傳興,這是小女,叫蘇青.”

徐志穹又問:“就會唱曲麼?”

老漢愣了片刻,意識到這問題不對,連忙擺手道:“我們父女只唱曲,不做別的生意.”

“光是唱曲多無趣呀!”

老漢嚇得直哆嗦:“我們在世的時候是清白人家,而今雖然過了身,可也不做那等生意.”

“哪等生意,我是問你會不會說書之類的?”

“說書……”蘇老漢思索片刻,面色為難,“陽間年少時,跟師父學藝,也學過兩段琴書,只是而今忘得唱不多了……”蘇青在旁道:“爹爹,邱二爺不是會說書麼?”

“老邱……”蘇老漢看了看徐志穹。

徐志穹笑道,“請來說兩段聽聽,認得會跳舞的伶鬼麼?”

蘇青點頭:“生前是舞姬的,也有幾個.”

“杖頭傀儡呢?”

“這個不大好找.”

“皮影戲呢?”

“這個是有的……”“再叫幾個耍雜藝的,老蘇,我可不虧待你,錢大哥既是信得過你,就讓你當個班主,你看如何?”

蘇老漢錯愕半響,不知該說些什麼。

錢立牧愕然道:“兄弟,你這是要搭個什麼棚子?”

“勾欄棚子呀!”

徐志穹笑了。

一群千乘國的判官在旁邊傻站著,面面相覷看了半響,章世鋒上前道:“我聽說過勾欄,不知道長什麼樣子.”

徐志穹笑道:“馬上你就知道了.”

夏琥在旁邊拉了拉徐志穹:“還真要搭個勾欄棚子?”

“別擔心,娘子,不就是錢麼?你家官人是個會賺錢的,且在這等我訊息.”

“不是錢的事,你招來這群外人,我怕不妥當.”

徐志穹回頭看著罰惡司道:“這麼大一座城,就算不招來外人,外人也會知曉,讓他們來吧,我就喜歡這煙火氣!”

徐志穹哼著小曲,離開了罰惡司。

……杏哥換了藥,包紮好了傷口,想在院子裡走走。

路過馬廄時,心裡頓覺舒暢,日後再也不用提心吊膽……這是什麼聲音。

嚯,嚯,嘩啦!有人在翻草料。

杏哥腦殼嗡嗡直響,趴在馬廄邊上,隔著柵欄,小心往裡張望。

是新來的馬伕麼?不對!還是原來那個馬伕!他怎麼又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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