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柔曼的灑下來,落在他眼中,那般琉璃的美夏螢的光都不及的深邃如海,翻湧著詭譎的心思潛藏的城府。

她從不敢小看他,然而每一次交鋒,她都能在他含笑的目光中感到不寒而慄。

那樣笑意自若,那樣抬手舉足之間從容而逼迫的寒意,勝過這世上所有刀槍劍網陰謀詭譎。

哪怕她準備得足夠充分,到頭來還是敗在他的漫不經心和底定從容之下。

鬥不過,她這一生都鬥不過他。

手指蜷縮,又慢慢鬆開。

她深吸一口氣,露出一抹笑。

"怎麼會……"她慢慢說:"要怪也只能怪朕太愚蠢,自以為做了操棋人,卻不想到頭來為人所擺佈。

"楚曄沉默,半晌悠然一笑。

"的確。

"然後他放下了車簾,夜色裡聽得他語氣平靜。

"我以為你真的心硬如石,卻原來還是有弱點的。

"鳳淺兮聽著這話心中卻是一寒,心裡泛上點點涼意,直逼眼底。

"我只件事。

"她語氣冷漠近乎森涼,"我離開的時候已經安排好國政,宮中護衛森嚴,再加上我將皇宮所有精密暗衛以及千機閣的血衛全都調到龍涎宮,另外夜央和葉芳還在宮中,龍涎宮便是一隻蒼蠅也別想飛進去,你是如何進去的?"什麼遺詔什麼錦囊,那都是其次。

楚曄最大的王牌,是娘。

龍泉宮中他慢慢走向她的時候,袖中隱約光芒一閃,她看清了,那是一塊玉,二哥的玉佩。

而那塊玉,一直在娘手中,娘日日隨身攜帶,根本不可能給人看見。

唯一的可能就是,娘落入了他手中。

對皇宮的防衛她有十足的信心,楚曄縱然有三頭六臂,也不可能闖進去而不被發現。

而娘失蹤這麼大的事,天鳳那邊不可能沒有人通知她。

除非,娘是自願被他挾持。

想到這個可能,她的心又涼了涼。

楚曄沉默著,鳳淺兮也安靜的等待著,她知道他會告訴他。

夜色裡草木的清香飄散在空氣裡,竟濃郁得讓人窒息。

良久,楚曄才道:"宮中防衛的確無懈可擊,可若是摸透了宮中地形,在冷僻處挖通地道呢?比如說……冷宮。

"鳳淺兮豁然眼神一縮。

皇宮地形……冷宮……腦海裡一片空白而後立即又湧現無數記憶的片段,那些片段如此熟悉如此驚心以至讓她渾身如墜冰窖之中。

去年她十七歲壽辰之際,他頭一天入宮,曾要求她帶他遍賞宮中風景。

彼時她以公主的身份禮遇遠道而來的貴客,未曾多想,甚至因心中對他的虧欠而忍耐良多。

他含笑以對字字入心似要讓她重陷情網,亦曾意亂情迷糾纏不休。

卻原來藕斷絲連眷念深重是假,陰謀佈局是真。

宮宴之後他冒險入宮被她打傷安置冷宮,不曾想那只是他以自身為誘餌的騙局,只為找到一個契機。

她恍恍惚惚的想著,那般的草蛇灰線伏脈千里,那般的心思如海詭譎翻覆。

曾經她設計與他邂逅棲霞峰,誘他入情網,自己卻決然中下鎖心,冷靜的看著他一點點沉淪。

到頭來他亦含情脈脈的對她佈下溫柔的陷阱,每一個溫情的字眼背後,卻是冰冷的刀鋒,毫不猶豫的刺向她的胸口。

愛情的賭局,到底誰勝誰負?到得如今,再也無法計較清算。

那些掩在時光深處刻骨銘心的感情,那些翻覆詭譎深沉如海的心計,都抵不過,變化無常的森涼命運。

感情的角逐,誰愛,誰輸。

他們都是勝利者,也都是失敗者。

她低頭,無聲的笑了。

"好。

""很好。

"一連兩聲,她吐字很輕很柔,似這夜的風,無聲無息的飄過,未曾留下任何痕跡。

隔著車簾,兩人一站一坐,誰也看不清誰的表情。

他看不見她沉在昏暗的車廂內疲憊近乎悲涼的眼神,她看不見他仰頭望月卻被那月色皎潔光輝映照下朦朧不清的眸光。

命運從不曾對誰手下留,也從不曾對誰寬容。

不過如此。

"我娘……"她深深吸氣,聲音仍舊剋制不住的微顫,"是自願跟你走的?"又是一陣沉默。

鳳淺兮靠在車璧上,好似已經不再期待他的答案。

清幽的花香飄過,帶來他沉靜的回答。

"是。

"鳳淺兮閉上眼睛,嘴角一抹苦笑。

"因為我告訴她……"楚曄的聲音還在繼續,依舊那般平靜,仔細聽卻有些空茫和失真,"你上次在三國邊境遇刺,主謀是北周皇族九皇子,我的九弟。

然後將其間局勢情由一一分析給她聽,她荀的下落,自然就會動搖。

再加上……你父皇的遺詔在我手上,她知道就算你萬分不願也無可奈何。

""你牽掛她的安危,她也擔心你一個人隨我去北周四面臨敵,所以答應跟我離開。

"鳳淺兮不說話。

楚曄不過玩兒的心理戰術罷了。

娘本來就偏心他,再加上知道鳳暝留下的那個賜婚遺詔,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得乖乖跟著楚曄走。

她牽掛二哥,也擔心自己,如何能不被楚曄利用?那麼天鳳皇宮呢?娘走了,宮中無人……"明日之前你父皇留下的那道遺詔就會公佈天下,你我即將大婚,我派人接你母親參加我們的婚禮,理所當然。

"楚曄彷彿看透了她心中所想,竟然很好心的替她解惑,免她後顧之憂。

鳳淺兮沉默。

朝堂上有邱太傅鎮守,再加上掌握兵權的都是自己的心腹,這幾個月來去年科舉提拔的那些士子也慢慢熟悉要務,她不擔心朝局會亂。

只要娘這樣莫名其妙離宮的事不被人拿出來做文章,也就萬事大吉了。

她向後靠了靠,有些發怔,突然又問。

"你怎麼讓他答應的?"這個'他',自然指的是鳳暝,"當時那般情況,如果他答應了你,就等於告訴你天鳳派出和親公主的陪嫁裡面有貓膩,他那樣一個人,絕對不會留下任何一個空子給你鑽。

而你當時既然有心娶我,為何還要殺我……"她忽然住口,黑暗裡眼神怔忪,慢慢浮現瞭然的光。

"不,不對,或許你曾求娶過我,但當時他沒有答應。

是後來……我生辰前日,你進宮,你曾與他單獨相處。

那個時候,那個時候……""你很聰明。

"外面楚曄在輕輕的笑,笑聲裡淡若煙雲的縹緲和漠然的不以為意。

鳳淺兮怔怔的坐著,渾身又冷了冷。

"可是,他怎會答應?怎會答應?你對他說了什麼?"鳳暝知道楚曄活不了多久,不可能任由自己嫁過去成為寡婦。

這其中,一定還有什麼隱情。

這次楚曄沒有回答。

沉默裡鳳淺兮聽見腳步聲,他走了。

她忽然一把扯開車簾探出頭來,對著他的背影低喚,"楚曄。

"暗衛都在盤旋在四周,查探是否有危險。

無邊的夜色裡寬闊的草坪盡頭是黑叢叢的樹林,他站在不遠處,負手而立,月色悠悠落下,將他的身影照得漸漸模糊而朦朧。

"我要知道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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