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後頭有些疼,意識卻十分清晰。

鳳淺兮艱澀的睜開眼睛,夢中那些片段遙遠而真實的呈現在腦海,彷彿跨越了前世今生。

十六年前重生的喜悅,意外獲得至親的幸福,飛揚錦繡的短暫童年,再是生離死別的痛苦,求助無援的悲憤欲絕,暗無天日的血腥拼殺,逐漸變得麻木的心跳……隔世的一幕幕重現腦海,一夢之間,組成大起大落的人生。

她怔怔的,臉上那種久經滄桑後沉澱的傷痛全都隱於漆黑的眸子裡。

然後她坐起來,著裝上身,舉手投足,剎那風華。

長袖一揮,門被開啟。

她身影一閃飄飛而出。

院子裡積雪已厚,前幾天開得灼目的梅花以及松柏也全都覆上了厚厚的白雪。

而冬青旁,立著一道頎長的身影。

他背對著她,看不清面容,遠遠望過去,心裡卻不自覺的升起濃濃悲涼。

大年初一,府中卻沒有任何下人,只有他,和她。

天空不知何時又飄起了雪花,淡漠了那人的背影,而那若有似無的悲傷卻未曾被淡化分毫。

鳳淺兮站在他身後十步距離,眼神再無往日或嬉笑怒罵或惱恨異常,只淡淡而深刻的冷。

嗖—長劍在手,直直對著他的背影。

楚曄沒有動,依舊站在原地,對她明顯的冷意視若無睹。

"果然……你知道了。

"鳳淺兮眼裡波瀾微漾,隨即勾唇冷笑。

"你當能瞞我一輩子?"楚曄不語。

鳳淺兮眸光驟然折射出冰冷的恨意,"楚曄,我今日方知,這世上最虛偽無情的人,是你。

"那日盛京郊外,從天而降刺殺她的黑衣人,眼神深邃而溫潤,隱了那日在棲霞峰淺淺滌盪的溫柔笑意。

楚曄,便是那個將她打落懸崖的'刺客'。

一個口口聲聲說愛她的男人,卻又狠心刺殺她,讓她險些喪命。

男人所謂的愛,便如此淺薄麼?還是,因為得不到,所以乾脆毀去?楚曄緩緩轉身,飄飛的雪花擋住了他的視線,他的目光變得模糊不清。

他沒有辯解,只是遙遠的看著她,彷彿望斷今生。

"為什麼?"鳳淺兮低低質問,握著劍的手逐漸用力。

楚曄依舊站著不動,聲音輕得如同正在飄揚的雪花。

"你怎知,是我?"明明他戴了面具,不是麼?為什麼知道是他!鳳淺兮手指微顫,眸色更深,決絕中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

"我現在終於明白你那日放走白華之時為何無人懷疑,因為天下盡人皆知,你曄太子雖才智過人機敏擅謀,卻因先天不足而無法習武。

在所有人眼裡,你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

你從不解釋,任由旁人猜測。

久而久之,那些謠言就變成了事實,是嗎?"楚曄沒說話,依舊看著她。

"可是……"鳳淺兮陡然音色提高,彷彿破空驚雷,直直劈下。

"楚曄不會武,弄影卻會。

"楚曄面色如常,未曾有絲毫波瀾起伏。

"你……"鳳淺兮看著他,一字一句的說:"就是弄影。

"楚曄眼中有了笑意。

"你很聰明。

"他承認了,就這般輕易的承認了。

鳳淺兮冷冷的看著他,目光裡似乎能折射出刀子,要將他千刀萬剮。

"因為我見識過你的武功,你隱蔽了容貌,卻沒有隱藏武功。

或許你一開始就沒想過隱瞞我你的雙重身份,是想讓我死得明白一點麼?"她舉著劍,慢慢往前走。

"想要我死在你手裡,卻又怕我看見你的臉而恨你。

"她嘴角勾起冷淡的嘲諷,"當日你派青玉到驛館來,其實不是想照顧我,是想殺我吧?因為我掉落懸崖大難不死,而你自己又不好動手以免暴露身份,所以你才想借刀殺人。

將來你若後悔,可以殺了她為我報仇。

又或許你不甘心,不甘心我就這樣死了,所以你將我帶到你府中。

你想趁我失憶的時候……愛上你。

"楚曄臉色終於有了一絲的變化。

鳳淺兮眼神譏嘲為悲憫,"差一點,差一點你就成功了。

可惜……你再也沒有機會了。

"她眸光驟然如驚雷閃電,身形剎那遊離似鬼魅,轉眼間劍花如雨飄雪,直直逼近。

楚曄一直看著她,直到她的劍來到眼前,才單手抓住劍刃,鋒利的劍劃破了手掌,鮮血滴落,雪水化為了血水。

鳳淺兮面色冷如冰雪,用上了內力,勢如破竹。

她眼中冰雪成堆,再無昨夜半分溫情。

楚曄微微恍惚,抓住劍刃的手跟著一顫,劍又遞進一分。

他恍然未覺,胸口那顆心早已痛得麻木,眷念依舊。

"淺淺……"他輕聲說:"還記得你昨晚說過的話麼?"昨夜燈火朦朧,觥籌交錯,她迷離的靠在他懷裡,說喜歡他。

不過才一夜而已,她已經視他為仇敵。

她因他的稱呼而瞳孔微縮,心底深處柔軟的地方被刺中,疼痛佈滿全身,然而面色不改,眼神甚至更冷了幾分。

"大夢初醒,昨日是是非非已是過眼雲煙,我遲早都會忘得乾乾淨淨。

"楚曄淡淡輕笑,眼神遙遠而淺淺哀傷。

"人的記憶也可以選擇性的忘記麼?果然,你還是這樣……"後面的話他沒說完,她卻聽得分明。

自與他相識,無論紅顏知己也好,生死仇敵也罷。

她總是選擇將與他之間溫情的一幕幕忘記,只記得他對她的不好。

無論失憶前,還是失憶後。

鳳淺兮抿著唇,神情未變,臉色卻染上淡淡霜白。

愛耶恨耶,到底誰是誰非?可無論愛與恨,都不適合於他們之間深究。

眸色漸冷,真氣自丹田內溢位,周圍雪花轉瞬灰飛殆盡,殺氣層層遞進,直取他胸口。

楚曄閉了閉眼,悠然鬆手。

呲—劍入心口,血染衣袍。

鳳淺兮眸色震開,瞳孔慢慢睜大,怔愣而不可置信的站在原地。

"公主!"小貞的驚呼聲戛然而止,空氣似在這一刻凝結。

楚曄慢慢睜開眼睛,無視自己胸口上的傷,也無視越來越多的血從胸口溢位,蒼白的臉上浮現幾分虛無的笑。

"這一劍,可消除你心中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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