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再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慕容歸深吸一口氣,將心中所有惶恐膽怯緊張全都壓下去,上前一步,恭恭敬敬道:"大越永寧侯慕容歸參見鳳帝。
"鳳暝到底是見過世面的一國之君,再加上有了自己女兒的前車之鑑,他倒是對這十八歲的女侯爺沒什麼偏見,淡淡微笑著抬了抬手。
"既然是皇兒的客人,不必如此拘禮,侯爺請起。
""謝陛下。
"慕容歸收斂了昔日的嬉皮笑臉玩世不恭,眉眼沉穩眼神沉著,舉止神態自有不容忽視的威儀,令人不敢小覷。
鳳暝眼神裡淡淡欣賞。
"朕嘗聞慕容小侯爺以弱冠之齡拜官封侯,立功無數,乃天下眾所周知的少年英傑。
今日一見,不成想侯爺竟是女兒身。
歷來男尊女卑,各國之中沒有女子入朝的先例,而慕容姑娘能以忍辱負重女扮男裝躋身朝堂並且連連高升,這份隱忍堅毅實非常人所及。
再加上姑娘不畏世俗眼光屈身行商創下巨大財富,勇氣可嘉智慧絕倫。
此等人才,放在任何時代任何國家都應予以大任。
"他嘆息一聲,"只恨我泱泱天鳳如姑娘這等智勇雙全的女子屈指可數,否則……"後面的話他沒說完,言語之中對慕容歸的欣賞和認可之意卻毋庸置疑。
剛才對慕容歸女子身份充滿鄙視的那些大臣一個個的地折擦汗,尤其是那位首當其衝的張大人,恨不得把自己活成隱形人。
慕容歸眼神轉動,幾分詫異,隨即淡淡笑道:"陛下言重,貴國皇太女胸有乾坤丘壑,六公主也是聰慧絕倫武藝高強,天鳳未來由太女接手,必定壯大國威,陛下大可安心。
"別看她平時吊兒郎當無所事事的樣子,到底還是混跡官場下海經商之人,說起話來八面玲瓏長袖善舞,該謙虛的時候謙虛該奉承的時候奉承,遊刃有餘天衣無縫。
鳳暝看著她的眼神更為溫和,也更深沉。
而四座的朝臣百官,面對這樣明顯官場老油條的慕容歸,更是自愧不如,再無半點輕視之心。
"原來你以前都以男兒身混跡官場麼?"蘭羽充滿青澀嘆息的聲音響起,"女為悅己者容,好好的一個美人,卻整日以男裝混跡男人堆裡,豈不誤了終身?"她思想單純,總是以女性的感情角度來看待所有問題,說出的話卻一針見血觸動慕容歸的心頭之殤。
慕容歸垂下眼睫,眼風不動聲色的瞟了容臻一眼,不說話。
這句話觸動的可不止慕容歸一個人。
楚曄淡淡看過來,目光在鳳淺兮身上淡淡掃過,那眼神似穿透了衣衫落在她的肌膚上,讓她感覺整個人都赤裸裸都暴露在他眼前。
鳳淺兮心中暗惱,面上卻不顯,仍舊從容笑著。
"母后說得對。
"她笑吟吟回頭看著慕容歸,"但侯爺這身打扮美則美矣,卻美中不足。
"慕容歸疑惑的看著她。
鳳淺兮笑而不語,忽然不知從哪裡掏出一枚簪子,插在她雲鬢之上。
"這樣,就完美了。
"慕容歸伸手摸了摸那支髮簪,臉上帶一抹笑容。
"多謝。
"她十八年來未曾著女裝,習慣性的以男裝示人以至於差不多快要忘記女子的裝束配飾。
起初穿著女子裙裝她還覺得不方便,走路總是會踩著裙襬。
桃夭一看見她窘態就忍不住笑,笑意過後又難免覺得心酸。
怎樣強迫的習慣才能讓自己忘記身為女子對穿衣打扮的本能?怎樣的艱苦才讓她幾乎忘記了自己本是女兒身?此刻她淡淡笑著,眼底卻湧出霧一般的歡喜來。
女人都是愛美的,尤其在自己心上人面前,總是希望能展示出最美的自己。
慕容歸有很好的底子,可惜因為家族原因不得不女扮男裝入朝為官,在心上人面前也不能表露自己作為女兒家的矜持和羞澀,只能以鬥嘴的方式來吸引他的注意力。
可即便如此,留在那人眼中的印象,也只是一個男人。
鳳淺兮心中淡淡感慨。
鳳晞貞卻看著那一枚鑲寶石蝶戲雙花鎏金銀簪,神情微微複雜。
"這套女裝和這枚簪子……"慕容歸微笑從容而淡淡感慨,"是我十八年來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禮物。
"鳳淺兮一怔。
慕容歸卻神情自若,輕鬆道:"你派人調查過我,大約沒注意過我的生辰八字。
忘了告訴你,今天也是我的生辰。
"她輕輕一笑,眼底氤氳著溼氣和誠摯的感激。
感激自己的情敵,感激她將自己隱藏十八年的性別歸還相送,感激她解開自己十八年前束縛心上的枷鎖,感激她送自己一場心的自由,感激她的懂得,感激她的成全。
鳳淺兮沒再說話,神情多了幾分複雜。
慕容歸很自然的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鳳淺兮看著她眉目沉靜舉止得體,活脫脫一個大家閨秀的模樣,忽然笑了,回頭看向上座的鳳暝,道:"父皇,今日乃兒臣生辰,兒臣斗膽,今夜宴會一切活動可否由兒臣安排?""還有活動。
"鳳暝眼中閃過趣味兒,"朕剛才已經說過,既是你的生辰,你高興便罷,准奏。
""謝父皇。
"鳳淺兮低垂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抬頭對四座微笑,"母后喜歡看戲,所以本宮請了戲班子在銅雀臺表演,請各位移座。
"百官齊齊起身,"是。
"……朝臣紛紛離去,鳳淺兮攙扶著蘭羽走在後面,容臻本來想要跟過來,卻被譚軒拉著低聲說些什麼,隱約中似乎說起慕容歸。
他皺了皺眉,不經意間看向慕容歸,卻見她也將目光看過來,沒有從前的風流調笑,沉靜中帶一抹急不可查的羞怯和緊張。
那神態,分明就是一個懷春少女。
他不是笨蛋,自然看得懂這樣的眼神代表著什麼,從前許多事情漸漸浮現腦海。
慕容歸總是有意無意的阻止他接近兮兒,比如昨晚在掖庭,她分明知道事情真相卻含糊其辭。
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