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頡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五六個精壯大漢正對趴在地上的一人拳打腳踢,旁邊還站了個衣著雍容的肥胖男子,神情倨傲的大聲嚷著:“都沒吃飯吶?!多使點勁啊,給這小子留半口氣兒就行了!”

路見此等不平事,青衫劍客魏頡甚是嚴肅的“喂”了一聲,綠衣少女卜倩更是扯著嗓子叫了起來:“幹什麼打人?都住手!”

那胖老爺聞言轉過了腦袋,見喊話的是一男一女兩個俊美脫俗、氣質不凡的年輕人,也便擺了擺手,向那群痛下毒手的惡僕命令道:“都先停手。”

胖子語氣變得不再傲慢,他試探性地問道:“二位是什麼人?”

魏頡肅然反問道:“他犯了什麼事,你們要這樣打他?”

胖老爺指了指地下那個被痛毆的傢伙,解釋道:“這人欠了我足足一百二十兩銀子,已經拖了半年有餘了。”

捱打的是名身穿粗製長衫,書生模樣的男子,他聽了胖老爺的話,不顧周身疼痛難當,高聲辯駁道:“我明明只欠了你二十兩,才不過半年,怎的就變成一百二十兩了?!”

胖老爺衝其嘿嘿一笑,從袖中掏出一紙契約,拿在手裡揚了揚,得意的說道:“你是欠了二十兩,剩下的那一百兩是利息,這借契上頭可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就算鬧到官府,也是我佔理!”

轉而又對魏頡賠笑道:“公子啊,古人云‘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小子欠銀子不還,我打他一頓不過分吧,既然沒錢還債,那也就只好拿肉來償了。”

“我有錢的!只要把那隻鳥賣了,我就有錢了!”落魄書生指著擺在不遠處地上的一個鳥籠叫道。

胖老爺狠狠“呸”了一聲,不屑地說道:“老子託關係走後門,讓你把這破鳥帶進了市場裡,然後在這兒等了你三天……呵,你他-孃的賣出去了嗎?就算真有冤大頭肯買,就憑這鳥是個殘疾,能值幾兩銀子?”

長衫書生梗著脖子叫道:“你懂什麼?!這是上古神鳥的後代,本來就只有一條腿的!”

胖老爺哈哈大笑,“對對對,是神鳥!可這鳥再神,你賣不出去有什麼用?燉了滋味還沒一隻雞好……”

“這鳥好可愛啊,大哥哥,你快過來看看!”少女卜倩蹲在地上,盯著那個關鳥籠子欣喜地叫道。

魏頡依言走了過去,瞧見籠中是一隻藍毛白喙的小雀,果真只有一條腿。

“嗶吩——嗶吩——”

小雀驀然間叫了起來,其聲古怪,與尋常鳥鳴頗有不同。

“它叫了它叫了!大哥哥,你聽到了嘛,它叫了!”卜倩顯然激動得不行。

“聽見了,我又不是聾子。”魏頡微笑道,“你喜歡啊,那我們買了它?”

卜倩高興得差點跳起來,狂喜的叫道:“好呀好呀,我們買!”

魏頡遂從卜倩的衣袋中取出了一塊珍貴至極的帝王綠翡翠,拿給了那個胖老爺,問道:“你瞧瞧,這翡翠價值幾何?夠一百二十兩了嗎?”

胖老爺也是懂貨識貨之人,接過那塊色澤瑩綠的帝王翡翠後,細細端看了半天,面露大喜之色,贊聲道:“夠了夠了,可太夠了!公子出手闊氣,在下佩服!”

扭頭對那幾個惡僕呼喝道:“還不快走,留在這兒礙公子的眼麼?!”

魏頡攙扶起了倒在地上的捱打書生,大力撣落他長衫上沾著的灰塵泥垢,好心詢問道:“你沒事吧?”

書生滿臉盡是感激的神色,拱手朗聲道:“小生楊春,多謝公子救命之恩!”

“那隻雀……神鳥能否賣予我們?”魏頡打著商量道,“我那小妹子實在喜歡得緊。”

名叫楊春的落魄讀書人慷慨說道:“小生的性命都是公子救的,區區一隻鳥兒算得了什麼?”

“那便多謝啦……”魏頡餘光瞥見了什麼東西,“咦,這裡怎麼有本書?”

接著便彎腰將地上的那本書撿了起來。

只見書的封面上用方正的楷書撰寫了五個大字——“六月飛雪集”。

“這本書是小生適才不慎掉落的。”楊春有點郝顏的說道。

“這書的名字倒也真怪。”

魏頡被吊起了興趣,“六月乃是暑月,哪裡來的飛雪?”

“小生不學無術,胡亂給自己的詩歌集冠了這個名字,讓公子見笑了。”楊春低頭說道。

“哦,這是你寫的?”魏頡好奇道,“我能看看麼?”

“公子請便。”楊春攤手道,“只怕拙作汙了公子的眼睛……”

既得作者許可,魏頡翻開了詩集的封面,但見第一頁赫然寫著——

“昭平六年,北方六城失陷,無數百姓淪為亡國奴,人間六月白雪紛飛,故命此名。”

翻過第一頁,第一首詩歌名叫《難易歌》,魏頡逐字逐句,一行一行地默讀了下去:

“放縱享樂易,克己守禮難。

牽縈紅塵易,斬斷情絲難。

勤學讀書易,溫故知新難。

傷風感冒易,防病治病難。

吃苦挨累易,任勞任怨難。

搶名奪利易,不與人爭難。

痛思悔過易,知錯能改難。

怒髮衝冠易,平心靜氣難。

榮華富貴易,清貧持家難。

……”

忽然看到一句:

“官拜宰相易,報國捐軀難。”

魏頡冷不丁抬頭看了一眼面前的文弱書生,心下暗道:“別看這人一副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寫起東西來膽子還真不小嘛!”

接著讀下去:

“諂媚逢迎易,忍辱偷生難。

招兵買馬易,納用賢才難。

將軍百戰易,視死如歸難。

搬山填海易,撼魏家軍難。

割地退兵易,收拾山河難。

殺賊蕩寇易,看劍守塔難。

知易知難易,化難為易難。”

一口氣讀完了剩下的部分,魏頡不由得嘆了句:“難,難啊……”

翻過幾頁,又看見一首:

“百年功名歸塵土,萬里瓊霄任遨遊。

北國風雨雲遮月,神兵出自飛劍樓。

欲破狼蠻取上京,魏家長車出燕鳴。

銀河影照六城邑,天啟府裡盡王侯。”

魏頡細細品了幾遍,陡然震聲道:“好一首大逆不道的《神兵天降》!”

書生楊春登時變了臉色,呆立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魏頡又往後翻了翻,發現書中盡是些針砭時弊、直抒胸臆的詩詞歌句,首首視野廣闊,句句氣勢恢宏,讀罷無不唇齒留香。

豪情填膺。

“小蘿蔔,翡翠給我五塊好嗎?”魏頡對一旁的卜倩說道。

小丫頭乖乖地從兜裡掏了五整塊碧綠翡翠出來。

魏頡一把接過後,把幾塊翡翠全部塞進了那個捱打書生的手裡,“這一塊少說能值個二百兩,五塊也就是一千兩,能換你的這本詩歌集嗎?”

楊春猛吃一驚,他原先以為自己今日作繭自縛,惹上了本不該有的殺身之禍,怎料魏頡不僅不與自己為難,竟還要花一千兩買走自己的書?天下竟然這樣的便宜事?!

長衫讀書人一臉不可思議,手裡捧著那五塊價值奇高的帝王綠翡翠,顫聲說道:“公子莫不是在說笑?小

生才疏學淺,何德何能……”

“哎,給你就拿著嘛,何必多言呢?”

魏頡蹙眉打斷道,“就憑你有膽子寫出來那種東西,你就有資格拿這錢!這世道,文人的骨氣是很值錢的。”

楊春啞口無言。

“大哥哥,飛走了,飛走了!”卜倩驀地叫了起來。

“我這不還在這兒嗎?哪飛走了?”

“哎呀,不是你,是小鳥飛走了,我們快追!”卜倩急得大叫道。

說著便又一把拽住魏頡的手臂,邁開步子就追了過去。

魏頡身不由己,剛把那本詩歌集塞入衣中,便被拉得快步奔跑了起來。

青衫年輕人邊跑邊招手,遠遠地衝書生楊春高喊道:“在下姓魏名頡字正氣,他日有緣再會!”

楊春一聽這名字,瞬間如同遭了雷擊。

良久,垂下兩行清淚,朝著魏頡離去的方向恭敬地拜了三拜。

魏、卜二人緊跟著那隻離籠而飛的藍毛小雀,一路狂追。

“我自己長了腿的,你不用拉著我跑啊!”魏頡被卜倩拖了一路,無奈地叫道。

“快點,大哥哥,小鳥朝那邊去了!”卜倩哪裡肯依,越跑越著急,越著急跑得快,手上的勁兒也使得更大了。

魏頡疼得呲牙咧嘴,心下費解道:“這小丫頭真邪門,哪裡來的這麼大手勁兒?”

不多時,一群擐甲操戈的精銳騎兵攔住了二人的去路。

為首者騎著一匹神駿的高頭黑馬,肩扛一柄長杆宣花巨斧,居高臨下的厲聲喝道:“賈大人在樓內觀看馬戲,閒人一律不準靠近!”

魏頡簡單看了眼附近騎兵的數目,少說也有七八十人之多,將一座穹頂巨樓的正門處死死守住了,心下暗揣道:“那個賈大人什麼來頭?好大的排場……”

“上去了上去了!小鳥飛到樓頂上面去了!”卜倩指著高空跺腳叫道。

正當魏頡思量對策時,樓內傳來了一陣不小的響動聲,接著便有滾滾黑煙從門口翻湧而出,席捲四周。

一眾守衛騎兵無不大驚失色,急忙縱馬向樓門奔去。

剛趕到門口,無數支羽箭好似蝗群般激射而出,衝在最前頭的幾名騎兵當即被射死。

那名扛斧之人則用巨大的兵器勉強擋下了瓢潑箭群,免於命喪當場。

魏頡見狀,低頭對卜倩叮囑道:“你且留在此處,千萬不要亂跑,我去給你捉鳥。”

說著便縱身上樓,動作輕盈宛若一隻靈貓,疾向那藍毛小雀兒追去。

他身法快得出奇,一眨眼功夫已奔至了屋頂,來到穹樓頂端,只見上頭居然埋伏有四名身穿黑色緊身衣的蒙面人,手持強弓勁弩,正不斷從天視窗往裡射箭。

那襲青衫來不及思考,餓虎撲羊般猛掠上前,拔出腰間的血靈劍胚,以最快的速度砍翻了一個,同時即有一支凌厲飛箭向其面門襲來,偏頭躲開後,順勢再接一劍,又割掉了一顆頭顱,右腿倏然往旁邊蹬去,第三個蒙面人反應不及,腹部結實地中了一腿,劇痛之下難以站穩,從光滑的穹頂失足掉落,身子自高處直墜於地,摔成了一攤肉泥。

魏頡身子一矮,堪堪避開第二支飛箭,雙手持住劍柄,配合腳步,往前猛地一戮,將最後一個黑衣敵人捅了個透心涼。

見那小雀兒自天窗中飛入,正在尋思要不要也跟著跳下去時,忽聽得樓內傳來一聲慘絕的悲呼:“王爺,賈流先走一步了!”

魏頡立時吃了一驚,“原來樓內看戲的‘賈大人’便是金梁王手下的謀士賈流?他可是我東方伯父的同僚,我須得救他性命!”

也無暇多想,用本命真氣護住要害臟腑,手握劍胚,一個猛子就從天窗躍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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