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對義氣相投的金蘭兄弟,自黃昏起一直對飲至天黑,魏頡也是生平第一次遇到酒量與自己不相上下之人,喝到後面,二人都已酩酊大醉,竟主動攜著彼此的手,毫不顧忌外在形象,在酒鋪前跳起了歡脫且隨性的舞來,老闆萬綸興致極高,更是縱情而歌、聲徹山間,吵得那個妄想要早點休息的店小二王福差點發瘋。

綠衣少女卜倩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著這對結義兄弟唱歌跳舞。

後來二人的動作實在過於滑稽、奔放,害得人家小姑娘笑得險些從店外的椅子上摔落下來。

當天夜裡,身為“義兄”的萬綸盡到地主之誼,給魏頡和卜倩提供了店內最好的客房,讓他們先在店內好生歇息一晚,明日再趕路也不遲。

第二日正午時分,天上白雲悠悠,萬綸親自出門遠送。

一路上,萬、魏這對緣淺情深的兄弟除了默然喝酒外,幾乎連半個字都沒說出口。

兄弟之間的“別離”畢竟與情侶分手有所不同,無需多少傷感、催淚的言語。

全在酒裡了。

一直送至了那條他與魏頡初次相遇的莫愁江畔。

萬綸早早地僱好了一艘大船,待魏、卜二人牽馬上船後,拱手朗聲道:“賢弟,多多保重!”

魏頡亦抱拳喊道:“大哥,務必要珍重身體啊!”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賢弟,待日後功成名就了,記得來這兒看看哥哥!”萬綸高聲叫道,“我這輩子就算啦,這座江湖,你替哥哥闖上一闖!”

青衫年輕人立於大船船頭,聽到義兄的這番話後,不自禁的紅了眼睛。

“大哥哥,你怎麼哭了?”

卜倩探著脖子問道。

“哪有,江上風大,吹的。”

魏頡揉著眼睛說道。

————

瀘州。

甘渭郡,壩流城。

此城地勢低窪、土壤稀鬆,每逢颶風暴雨來臨,常有山洪流水之災,沖塌房屋,淹澇農田,造成財產損失無數,故此防洪堤壩繁多,甚至成了當地的一種有趣特色,因而得名“壩流”。

城中某條街道。

駿馬背上騎有一男一女兩人,青衫、綠衣。

“咋了,還在生氣啊?”

青衫騎馬的魏頡皺眉道,“小蘿蔔,大哥哥是為你好,糖葫蘆這種東西真的不能多吃,會長蛀牙的,到時候可疼可疼了!”

卜倩歲數小,嘴饞貪吃糖葫蘆,被魏頡勒令一天最多隻能吃一串後,嘴巴一路上都翹得老高,已經足足好幾個時辰沒說過話了。

“聽說這壩流城擁有中原最大的珍獸-交易市場,好想去看看啊!”

魏頡忽然提議道,“珍獸”二字他故意用加重語氣強調了一下,“唉,但要是某人還在生氣的話,那我們就不去了……”

“我要去,我要去!”卜倩果然開口說話了。

像她這種豆蔻年紀的小姑娘,就如同一根粘有白磷的火柴,胸中滿懷趣味和熱情,隨便一點就能燃起來。

“哼,這小丫頭片子,我要是連你都哄不好,那我乾脆就別姓魏了。”

見那麼容易就哄好了卜倩,魏頡心下甚是沾沾自喜。

根據明面上的嚴格規定,未獲當地官府的營業許可,不能將任何活的動物帶入市場,魏頡只好將騎過來的馬匹停在了最外面,並花費點小錢請了

專人來暫時看管。

入得城中心的異獸市場,只見街頭左右全是販賣珍獸的商家以及當街表演絕活的藝人,過道上的行人熙來攘往,呼喊聲和吆喝聲此起彼伏,熱鬧且繁華。

卜倩一路睜大眼睛瞧過去,唯恐錯漏什麼好東西,只恨自己的腦袋上為啥不長七八顆眼珠子?

“大哥哥,我們去那裡看看!”

“哇哦,那兒也好有趣!”

“那邊那邊,我們快過去!”

“快點嘛,大哥哥!”

魏頡實在無可奈何,胳膊被死死拽住,像個牽線木偶似的被卜倩拉過來拉過去,滿臉盡是生無可戀的表情,心中一萬零一次埋怨自己為何要提出過來這裡……

奇怪,這小丫頭的手勁兒咋那麼大?而且還一副鄉下人進城的樣子,這裡看看那裡看看的,她不頭暈嗎?我都快暈了啊!

“停停停,小蘿蔔,你冷靜一點!”

魏頡使勁站住腳跟,讓自己和卜倩都停了下來。

“怎麼啦,大哥哥?”卜倩疑惑的問道。

“剛才一路看過來,其實並沒有多少當真稀奇古怪的東西吧。”

魏頡故意用淡淡然的語氣說道,“比如那個什麼‘吃貓鼠’,不過是幾隻個頭大一點兒的耗子嘛,那些五顏六色的小雞小鴨,明顯就是毛皮上塗了特殊染料才變成那樣的嘛,還有那個什麼四角羊、四角牛,多半是商家故意在牛羊的頭頂上額外裝了兩隻假角,博個噱頭,哄騙路人去買罷了……”

看著少女卜倩略顯失落的表情,魏頡心下暗道:“唉,小蘿蔔,莫怪我狠心打破你那美好的幻想,只是我實不願再被你拉來拉去了,快吐了都……”

魏頡又指了指那群在街頭表演的雜耍藝人,輕描淡寫的說道:“你看他們,其實也都是假的,那個腳踩火炭,其實是踩之前在腳底抹了水,踩上去的時候產生蒸氣,也就不疼了;那個把手浸油鍋裡,其實只有最上面的一層是油,下頭的水還是溫的;胸口碎大石就更假了,一看就知道,是提前把石頭砸開,然後用藥水粘合起來的,一敲就碎,是個人就能來!”

這番話被一個正在表演口噴烈火的漢子聽到了,那漢子當即有些不滿,大聲斥道:“你這小子亂說什麼呢?我們這可都是真功夫,有本事你也吐個火給大夥兒瞧瞧?”

魏頡笑了笑,“我嘴巴里可沒藏紙灰和柴油,如何吐得出來?”

那漢子把嘴巴大大張開,往外伸了伸舌頭,仰著下巴叫道:“睜開你兩顆眼珠子瞅瞅,老子嘴巴里可什麼都沒有!”

魏頡有些尷尬的站在原地。

賣藝漢子兀自叫嚷道:“你小子咋不言語了?老子可告訴你,今天你不說出個子醜寅卯來,就別想走了!”

漢子的那幾個凶神惡煞的同夥兒一擁而上,將魏頡和卜倩團團圍了起來。

魏頡自然不懼,只是簡單撇了撇嘴,說道:“你剛才喉嚨動了一下,分明是把東西吞進肚子裡去了!”

漢子立時哈哈大笑,“啥子?吞進肚子裡去了?哈哈,那你可瞧好咯!”

眨眼間,又有一團熊熊烈火從他口中噴了出來。

“不瞞父老兄親們,在下曾有幸遇到過一仙門道士,從其手中得了顆喚作‘避火神珠’的寶貝,腹蘊烈火而不傷,這才能吐出火來!”

漢子高聲對圍觀的眾人說道,“可這小子,卻信口開河,汙衊在下的本事是假的,大夥兒給評評理,他該不該道歉?”

“該,太該了!”

“這小子胡說八道!”

“壯士好本事,這小子都嚇得不敢說話了!”

“臭小子,快給這位壯士道歉!”

一眾看戲的百姓七嘴八舌,吵得魏頡著實頭疼,青衫劍客猝然暴喝一聲:“都他-孃的給我閉嘴!”

待眾人聲音漸輕,魏頡對站在身邊的卜倩說道:“這些傢伙雖然不是壞人,但既然惹到了咱們的頭上,那就不能不理了,懂嗎?”

綠衣少女緩緩點了點頭。

魏頡咳嗽了一聲,接著挺起胸膛,抱拳向四周行了一禮,嗓音洪亮的說道:“諸位不是想看真功夫嗎?那魏某今日就獻醜了!”

說著便雙腿蹬地,身子瞬間騰起將近兩人的高度,輕輕鬆鬆就從那個包圍圈中躍了出來。

“不瞞諸位,在下當年也遇到過一位仙門道士,那道士見我骨骼驚奇,大方的送了在下一顆‘兔子神珠’,令我能夠一躍三尺高,如同兔子一般。”

魏頡微笑著緩步走向了不遠處的那塊巨型花崗岩。

運出部分本命真氣,握緊拳頭,猛力一砸,“嘭”的一聲,巨石頓時被砸成了無數小塊。

隨即又“磅磅”砸了數拳,石塊盡皆粉碎,塵屑紛飛。

“那道士還我說是百年一遇的練武奇才,又贈了在下一顆‘大力神珠’,在下之所以能夠以力碎石,全憑這神珠的功效。”魏頡再度向圍觀眾人行禮道,“微末道行,雕蟲小技,只願博諸君一笑。”

見這個青衫年輕人露了如此驚世駭俗的兩手,看戲的百姓無不連天價叫好,掌聲雷動。

而包括那名吐火漢子在內的幾人,則無一不是臉色駭然、目瞪口呆。

先不說躍起將近兩人的高度需要多麼強橫的輕功造詣,那塊巨型花崗岩堅硬無比,縱然用鐵錘也難以輕鬆砸開,那個身穿青衫的小子居然僅憑拳頭就給捶爛了?這還是肉手嗎?這傢伙的修為得到何等境界了?就算沒有二階躍靈境,也該有一階築身境大圓滿了吧……

有幾個膽子小的賣藝漢子已經快抑制不住想要逃跑的衝動了。

魏頡寬宏大度,也不願再與他們為難,畢竟都是出來走江湖討飯吃的,何必苦苦相逼呢?

得饒人處且饒人。

於是走到那名已然呆若木雞的吐火漢子身旁,湊至他耳邊,輕聲說道:“出門在外啊,還是稍微低調一點比較好,懂嗎?”

吐火漢子像小雞啄米似的點了點頭。

“走了,小蘿蔔,我們去前頭看看!”

青衫劍客牽起綠衣少女的手,十分瀟灑地離開了人群。

走了幾步,卜倩扯了扯魏頡的袖子,“大哥哥,你的那兩顆珠子能給我看看嗎?”

看著她那滿懷期待的殷切表情,魏頡苦笑一下,心道:“這小丫頭也忒傻了,我身上哪兒有什麼珠子嘛?但我若說是騙人的,她多半又要不高興了……須想個法子來應付她。”

於是隨意扯了個謊道:“小蘿蔔,你有所不知,那‘兔子神珠’和‘大力神珠’都已被我吃進肚子裡去啦,兩顆神珠徹底與我的身子融為一體,並非我不想給你看,實在是已經找不到了啊!”

卜倩頓時有些失望,撅了下嘴巴,小聲道了句:“那好吧。”

二人手拉著手往前走了沒多久,眼睛雪亮的少女卜倩忽然指向前面叫道:“大哥哥,快看!那邊有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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