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搖曳,那妝紅霓裳的驚鴻一瞥,終是掩藏在了寬大的黑袍之下。

她那纖白如玉的手指之間,纏繞著一縷柔軟烏黑的髮絲,被她繞來繞去,來來回回繞了許久。

狂風止歇。

少女終於鬆開了那縷青絲,輕聲道:“季月年,風停了.”

數丈之外,季月年自真靈記憶之中甦醒,那女童渡了輪轉重極獨上靈山的古老過往依稀浮現眼前,恍若一場傾盡天地的驚夢。

南海無量觀世音菩薩尊者。

她成道之前,竟是那般驕傲灑脫的女子。

她的矜傲心緒,被天地眾生所知曉,足以傾世。

側頭望向黑袍掩藏之下的季清嬋,季月年一時之間竟是有些恍惚,心神顫動之下,險些將她當做了她。

強自定了定神,季月年眉頭微蹙,心中有萬千思緒翻湧。

這段古老的過往早已過去了無數個元會,甚至過去了數個無量量劫,如今卻出現在了自己的真靈深處,其中所蘊藏的諸多隱秘,即便以季月年的悟性神思,此時此刻都理不出哪怕一絲一毫的頭緒。

“年兒,那佛咒,你不能再用了.”

數百年前的樹冠雲闕之上,趙陰月那清冷的聲音猶在耳畔。

季月年搖了搖頭,暫且按下心思,將諸多疑惑盡數埋藏在了腦海深處。

他自然知曉,那南海之中蒼茫浩瀚的普陀聖境,甚至還有境上之境的珞珈聖山,一直都對自己這裡有著不為人知的佈局,而那《渡靈佛咒》,卻是無量觀世音菩薩尊者成道之後所持的護道神通。

只是,人力有時窮。

即使季月年有著諸多不可言說的心緒,有著被當做棋子的不甘,有著隱藏極深的冰冷恨意,可如今自己的修為太過孱弱,根本沒有資格將這些情緒表露出來。

普陀聖境,珞珈聖山,掌珠龍姬,大勢至菩薩尊者,無量觀世音菩薩尊者,昭明山境餘孽,三壇海會大天神……

重重迷霧湧動而來,將真靈記憶盡數遮蔽。

有朝一日,若我成道,地覆天傾。

季月年眸光清冷,心緒如同萬載不化的寒冰一般,神魂深處驀地有著一縷湛青心火燎原而起!

禪心青火!

尋常生靈至多隻能燃起一次心火,而季月年的真靈與神魂卻與常人有些不同,如今竟是足足燃起了兩次心火!

自降生以來,季月年曆經九百餘年不眠不休的孤寂苦修,終是使自己的心境無限趨近於“禪心”,在真靈記憶的引動之下,第二次燃起了心火。

禪心青火,通靈業火。

再有那取自傾月公主,根種於神魂之上的洞虛真火。

足足三種心火。

在漆黑罩袍的掩藏之下,季清嬋的神情有些怔然,細細感應著那一朵暗青之色的妖異玄火,喃喃道:“豈止是極北邊陲第一天驕,季月年,以你的悟性根骨,即使說是七十二道家源教聖地的嫡傳,也可當得.”

燃起變異心火的生靈,極少。

燃起兩次變異心火的生靈,則已經稀少到了可怕的地步。

季月年闔上眼眸,復又睜開,一縷湛青火焰自瞳孔之中映照而出,片刻之間便將暗室之中所有的陳舊布袋與黑曜礦石盡皆灼成了灰燼。

禪心青火,比之通靈業火更加可怕的變異心火。

其之神異隱秘,此時此刻根本不曾展露萬一。

“風停了?”

季月年拂了拂玄黑袍袖,將殘餘的禪心青火虛影收攝起來,輕聲道。

方才禪心青火席捲之間,有著真靈之力浸染而過,季月年所著的錦青雲紋織羅緞袍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則是篆刻著繁複雲紋的玄黑道袍。

北俱蘆洲歸攝於三十三天天庭,三十三天天庭又有絕大多數天境歸於道家源教,久而久之,在北俱蘆洲之中,道袍便逐漸成為了一種華貴衣袍的另稱。

黑袍之下的陰影點了點頭,道:“方才我已是與你說過了.”

季月年眸光微冷,道:“那我等便借路流州,前往江陀府境.”

“好.”

溯州的地境氣運早已經瀕臨崩毀,如今遭遇了天象之風的洗禮,更是搖搖欲墜,地底氣脈混亂無比,互相糾纏勾連之下,甚至引起了此處地脈之力的瘋狂震動。

自暗室之中行了出來,走在閣樓的廢墟之上,季清嬋稍稍感應一番,道:“流州兩側皆是邙山鬼府之境,不可御空而行.”

邙山鬼府並不只有一座山脈,而是緊挨著的一大一小兩座山脈,山勢巍峨,綿延無盡。

說來也怪,流州正好處於兩座山脈的中間之處,若要前往江陀府境,流州地境乃是必經之地。

若要繞路而行,不僅需要繞過邙山鬼府的連綿山脈,更有可能遇到許多不知名的危險。

隨著流州邊境酒肆的出現,只需多加些小心,借路流州便幾乎沒有了任何危險。

……

“那就是溯州土地記憶之中的酒肆麼?”

季清嬋一邊回想著那些虛假土地尊神的神魂記憶,一邊朝著不遠之處的木質閣樓望去。

閣樓之前有著一方清池,如今乃是正午時分,在金紅大日的映照之下,盪漾的池水之上泛起燦金熾目的粼粼波光,極是好看。

“兩位裡邊兒請!”

身著粗布麻衣的小廝走了出來,臉上滿是熱情好客的笑意。

季月年的瞳孔之中燃起洞虛真火,朝著那小廝望了一望,卻不禁稍稍有些訝異,因為那小廝在其眼中乃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凡俗之人,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修為在身。

季清嬋藏在寬大的黑袍之下,低聲道:“季月年,此處酒肆應該無礙.”

季月年輕聲道:“我曉得了,走罷.”

此言落罷,他便徑直隨著那小廝進入了酒肆閣樓之中,季清嬋卻是在那清池之側怔了一會兒,不知在想些什麼。

數息之後,季清嬋將心神深處隱隱約約的躁動之感壓了下去,在清池之前仔細看了看,隨後才行入了酒肆之中。

“二十塊靈玉.”

酒肆之中,那小廝引著季月年入座之後,面上的假笑幾乎從來沒有過一絲一毫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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