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明沉聲應道:“臣事後留下了甲字坊司庫桑辛,與他傾心相談半日,這才理出了這份賬目。”

劉驁有些愕然,好奇地問道:“這些賬目關乎那桑辛身家性命,縱然他有貪沒之行,依漢律也只是他一人當斬,可勾結諸侯,欺上瞞下,論罪卻當夷其三族,這些賬目只怕便是嚴刑逼供,他也未必肯如實招對,而且卿之前已經毀掉了大部分物證,他更可以抵死不認,不知卿用的是什麼手段?”

東方明微笑道:“以利相交,利盡則散;以勢相交,勢敗則傾;以權相交,權失則棄;以情相交,情斷則傷;唯以心相交,方得久遠。那桑辛自忖必死,哪知道天恩浩蕩,陛下不計前嫌,仍然留他在武庫任職後,因此對陛下感激涕零,再無二志,這才將武庫歷年積弊合盤托出。”

劉驁雙眸中精光閃動,盯著東方明看了很久,這才輕嘆道:“短短五日,替寡人盡收武庫人心,卿實乃大才,日後當為我漢室股肱之臣!”

東方明謙遜一笑:“陛下謬讚了,臣克盡本分而已。”

劉驁指著面前的簡牘說道:“依卿看,幾位諸侯王與武庫暗通款曲一事,寡人當如何處置?”

這才是劉驁此刻最大的心病,如今王氏一族兵權已奪,外戚專權他已經不再擔心,所慮者便是這些劉姓兄弟和子侄。今日見東方明僅用五日,便除了武庫多年積弊,心理上已經信服了這個年輕人,這才開門見山向東方明請教。

而東方明此時心中也有了全盤的計劃,正等著劉驁問及此事。

東方明與劉驁的第一次心理交鋒,東方明掌握了主動。

東方明微笑道:“臣入朝之日在金殿之上曾與陛下論及我大漢日後開疆擴土之事,那日殿中文武眾多,其實臣心中還有一言卻不便當眾講出。”

劉驁精神一振,“今日御書房中只有你我君臣二人,卿但講無妨!”

東方明面色一整,一字一頓說道:“欲攘外,則必先安內!”

劉驁聞言,半晌無語,良久,緩緩地站起身來。

“愛卿且隨寡人出去走走,等下寡人再向卿請教安內之道。”說完,便起身往御書房外走去。

……

沿著長長的宮廊往西北方向走去,一路上殿宇漸稀,將身後的前殿和椒房殿那些宏大的殿宇逐漸甩到了身後。一路所見宮娥宦官都謙卑無比地低頭讓道,劉驁與東方明的身後,就只有唐金這個小宦官。走著走著,就連宮娥宦官都很少出現了,冬園寂清無比,假山上偶有殘雪,早無鳥聲,亦無蟲鳴,只剩下幽幽的安靜。

東方明不知道這是要去哪裡,自然沉默,劉驁似乎心情也有些異樣,並沒有說什麼。直到連冷宮都已經消失不見,殿宇已顯破落之態時,劉驁才停住了腳步。此時面前出現了一方清幽的院落,院子不大,裡面只有兩層古意盎然的木樓,樓宇顯得有些破舊,應是許多年沒有修繕過。

劉驁正了正冠,這才邁步拾階上樓,東方明被他鄭重的神態所感染,心情也有些緊張起來,深吸了一口氣。

小樓外面破舊,樓內卻是乾淨無比,纖塵未染,應該是常年有人在此打掃。

上了二樓,在正廳處,劉驁終於輕嘆了一聲,走出樓外,看著露臺之下的庭院長久沉默不語。露臺對著的皇宮一角,已是皇城最偏僻安靜的地方,樓內雖然乾淨,園中花草卻無人打理,自顧自狂野地生長著,然後被這冬日肅殺的風雪一欺,頹然傾倒於地,看上去凋殘衰落,讓人觸目傷懷。

遠方隱隱可見未央宮宮門處的角樓。

東方明沉默站在劉驁的身後,自然不好開口,但餘光已經將二樓掃了一遍。

除了牆上兩幅畫像,樓中一方案几,幾前兩張木枰外,別無他物。

小宦官唐金像變戲法一樣,不知從小樓哪處整治出來開水,泡好了茶,恭恭敬敬地放在几上,便老實地下了樓,不敢在旁侍候著。

…………“這是昔日留侯張良在宮中的休憩之地。”劉驁臉朝著欄外,一雙手堅定有力地握著欄杆,語氣裡並沒有什麼波動,“這裡也是最初的天諭閣,後來的天諭閣二代閣主東方朔也曾在此處居住。”

東方明心中有些吃驚,卻依然沉默。

“昔日高祖得子房之助,開創了我大漢社稷;孝武皇帝得東方朔輔佐,掃蕩北夷,文治武功鼎盛一時。”劉驁悠悠說道,雙眼怔怔望著極遠的地方,“寡人今日欲勵精圖治,中興天下,又幸得先生出山相助,莫非是冥冥中的天意嗎?”

他對東方明不再稱呼“愛卿”,而是有意無意地用上了“先生”二字。

東方明正在好奇地打量著這座小樓,驟聞此語,一時摸不透劉驁的心思,不知如何言語,沉默半晌之後,清聲應道:“臣慚愧,臣……不知陛下此言何意。”

劉驁自嘲的一笑,並未回頭,語氣卻更加溫和起來:“方才在御書房中,先生言道:唯以心相交,方得久遠,朕聽得頗有感觸,故而引先生來此,願意與先生一吐心聲。”

“臣恭聆聖訓。”由於不知道劉驁要說什麼,東方明依然保持著足夠的恭謹。

“身為一國之君,寡人……必須要考慮社稷,必須要考慮天下子民。”劉驁緩緩轉過身來,看著東方明說道:“前些日先生遇刺,乃是寡人的安排,還望先生不要怪寡人。”

今天與劉驁的對話,東方明設想了很多方面,卻完全沒有料到劉驁會直承此事,乍聞之下,止不住一道寒意沿著脖頸往頭頂殺去,心中震慄不已,難道劉驁不滿自己對武庫的處置,今日要在此地下手除了自己嗎?

不過看看周圍形勢,東方明心中稍安,崔靈那老怪物不在劉驁身邊,以自己此刻的武功,絕對有把握將這位天子力斃掌下。

想到此處,他躬身施了一禮,淡淡地說道:“君要臣死,臣不死則為不忠,想來必是臣有觸犯天顏之處,惹得陛下不悅。”

劉驁擺了擺手:“先生並無過錯,寡人本也不想談及此事,只是方才先生那句以心相交觸動了寡人心懷,不願再有所欺瞞,自今日起,願與先生坦誠相見,日後青史之上,也能留下一段君臣相知的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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