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安石收到張斐的密信的同時,司馬光也收到了張斐的來信。

這信才看到一半,司馬光便已是暴跳如雷,“王介甫啊王介甫,你這卑鄙無恥的小人,竟然想釜底抽薪,將河中府的功績都據為己有,你真是枉讀聖賢書......!”

一番破口大罵後,司馬光氣得是直喘氣。

他可是正兒八經的想跟王安石比一比,而且這個競爭氛圍,也就是王安石搞出來的,他萬萬沒有想到,原來王安石要的是通殺,是立於不敗之地,無恥的將河中府的政績全都算在新政頭上,這真是將他氣得夠嗆。

幸虧張斐來信,將這一切告知他。

半響過後,司馬光稍稍冷靜下來,又拿起信,繼續看了起來,接下來,張斐也告訴他,司法改革從中發揮的作用,看得他不由得直點頭,“若無司法改革為其肅清吏治,他的新政如何取得成功,這個忘恩負義的王介甫.”

可隨後的內容,卻令他雙眉一挺,“原來張三也意識到京東東路的問題所在.”

便立刻收拾心情,非常仔細地看了起來。

忽聞門外有人言道:“老爺,文公來了.”

“不見.”

司馬光直接回應道,可說著,他突然一怔,“誰來了.”

“文公.”

“快快有請.”

說罷,他立刻將信折起來,連通訊封一同沒入袖中。

過得片刻,文彥博入得屋內。

二人互行得一禮,文彥博道:“君實,你可有得知河中府財政的訊息?”

“我....”

司馬光剛剛張嘴,又輕咳一聲,“聽說了,河中府財政比往年都要好.”

文彥博點點頭,“肯定是要好過京東東路的,但是我料想王介甫肯定不會就此認輸,你可得做好完全準備.”

你一定想不到,他其實是想將河中府的功勞也據為己有。

司馬光暗自嘀咕一句,可嘴上卻道:“這事實勝過雄辯.”

文彥博道:“話雖如此,但還是得小心一點好.”

司馬光嗯了一聲。

他並沒有將張斐的來信告知文彥博,因為這封信的內容太過勁爆,他認為告訴任何人,都是對張斐的一種出賣。

......

王府。

一個模樣與王安石有著三分相似,向王安石恭敬地拱手一禮,“安國見過兄長.”

此人正是王安國,他與王安石,以及王安石之子王雱,並稱為“臨川三王”,王安石可以位列唐宋八大家,能與他齊名,其才華可想而知。

這“別人家的孩子”不可怕,可怕的是“別人家的每個孩子”,以及他們孩子的孩子,這真是令人感到絕望啊!

“你還真是一點沒有變,還是這麼守禮,這裡又無外人,我們兄弟又何須這般見外,坐吧.”

“多謝兄長.”

王安國又是畢恭畢敬行得一禮,然後坐了下來,不洗澡、不修邊幅,可不是他們整個王家的遺傳,好像也就王雱略得王安石真傳。

王安石是無奈地搖搖頭,突然問道:“安國,你可知,為何官家會調你回京?”

王安國道:“那自是看在兄長的面上.”

王安石呵呵一笑道:“也許是有這方面的原因,但也因你能力出眾,否則的話,官家自也不會真的重用你.”

王安國沒有做聲。

王安石突然笑意一斂,“聽說前幾日官家曾單獨召見你.”

王安國稍稍點頭。

王安石道:“還問你如何百姓是如何談論新政的.”

王安國點點頭道:“是的.”

王安石又問道:“那你又是如何回答得?”

王安國瞧了眼王安石,稍稍猶豫片刻,“我當時是說外面都說你用人不當,急於斂財.”

王安石也並不生氣,神情略顯玩味,繼續問道:“那你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

王安國沉默少許,“不瞞兄長,安國亦是這般認為的.”

王安石點點頭,“你我兄弟,從小到大,常為時事爭論,吵得是面紅耳赤,但從未爭個高低出來。

你不喜我的新政,我也是早有預料,我唯一不滿的是,你所想,皆是外人所傳,而非親眼所見,你竟信外人,而不信我這個兄長,著實令我感到傷心.”

王安國笑道:“新政所圖,路人皆知,這裡亦無外人,兄長又何須狡辯.”

王安石道:“你說我狡辯,我說你見風是雨,這麼爭下去,毫無意義,我們兄弟不妨藉此,分個勝負出來.”

王安國不明所以地看著王安石。

王安石道:“過些時日,官家會讓你去濟南府擔任一個閒職,你只需要時時刻刻盯著新政,若有弊端,你大可寫信給我,要真是屬實,那我便承認。

你看如何?”

王安國先是一愣,旋即點點頭......!

“你先別忙著答應.”

王安石手一抬,又道:“倘若並不屬實,你便要全力輔助我推行新政.”

王安國不假思索,“一言為定.”

王安石又道:“但此乃你我兄弟之事,我不想有外人知曉,包括弟媳在內.”

王安國眼中閃過一抹疑惑,但也沒有多想,點點頭道:“好!”

王安石瞧了眼王安國,微微沉眉,心道,張三所言到底是否有誇大其詞,安國此去,一探便知,屆時我再做決定也不遲。

......

......

河中府。

雖然在河中府的百姓看來,京兆府這幾十個告狀的百姓,是一件大事,在坊間的熱度,也一直是居高不下。

但不管是在皇庭,還是在官府,大家似乎都還是非常冷靜的,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大家還是在忙著自己的事,比如說完善酒稅、礦產等制度。

在這件事上面,韋應方等人也都是非常積極,因為這事要是不搞定,檢察院懸在他們頭上劍都不會消失。

今日,元絳就帶著自己的方案來到皇庭與檢察院談判。

就是確定放開釀酒權。

然後,官府是以商人的方式,自己下場做酒買賣。

當然,這其實就是走一個過場,別說張斐,就是蘇轍都早就知曉,對此也是非常認同,其實這也是保守派一貫的執政理念,koi更偏向於老子的無為而治,朝廷儘量少去壟斷百姓平時需求的物資。

這也是他們反對王安石的一個重要原因,因為王安石的理念剛好跟他們相反。

而張斐提出的這個策略,是既符合保守派的主張,也不與革新派的理念衝突,因為王安石的新法,官府就是下場掠奪商人的買賣,簡單來說,讓奸商賺這錢,就不如讓朝廷賺,這其實有一定的道理,畢竟奸商可不會拿錢出來賑濟百姓,就只知道斂財,只是說操作起來,有些困難,因為官員亦非善類。

而張斐的這個策略,相對就比較折中,不是直接奪取商人的買賣,而是與商人合作共贏,這還是符合新政執政理念,官府親自下場幹,並且是透過提舉常平司來撥出青苗錢,先給馬家解庫鋪,再由馬家解庫鋪與那些大酒戶合作,就是強呼叫商人的手段去壟斷這些利益。

身為中間人的張斐,還為官府與檢察院準備了一份類似於諒解備忘錄的契約。

因為此一時彼一時,以前大家都是遮遮掩掩,私下商議,但是現在不能,是是非非,大家都得說清楚,官府怎麼保證,我改了之後,檢察院不會出爾反爾,提出對他們的起訴。

所以這份諒解備忘錄其實很簡單,就是表示檢察院對於一些違法逃稅給予理解,因為這是制度缺陷所造成的,這新制不追究舊制問題。

而官府方面則是保證,必定完善這方面的制度。

簽訂完這一份契約後,韋應方他們是終於松的一口氣,危機可算是解除了,便有精力去思考別的事,突然向張斐問道:“張庭長,蘇檢察長,關於京兆府百姓告狀一事,不知你們處理的如何?”

張斐道:“目前還未進出我們皇庭的審理程式.”

說到這裡,他偏頭看向蘇轍。

蘇轍道:“那些百姓提供證據已經足夠進行起訴,但這隻有一方的供詞,我們已經派人去通知京兆府相關官員來河中府接受調查.”

韋應方當然知道此事,又問道:“如果他們不來,那怎麼辦?”

蘇轍道:“不來的話,吃虧的只會是他們自己.”

潑皮無賴!

韋應方聞言不禁暗罵一句,他們可是嘗試過不應訴,結果就是皇庭直接判決,這一招真是極其無恥。

元絳站起身來,“元某還有其它事要處理,就先告辭了.”

他在此事的態度非常明顯,就是管我屁事,老子才不參與。

韋應方一愣,稍顯尷尬,也趕忙起身告辭。

他們走後,張斐突然向蘇轍道:“蘇檢察長,你可還記得去年我們曾就鄉紳宗法一事進行過討論.”

蘇轍點點頭道:“這我當然記得.”

張斐道:“我打算與河中府鄉紳開一場聽證會,明確我們雙方的責任.”

蘇轍略顯詫異道:“這聽證會,還能這麼開嗎?”

張斐點點頭道:“當然可以啊,只不過我們不是回答百姓的問題,而是讓百姓觀看我們與鄉紳們是如何談判的.”

蘇轍眼中一亮,道:“這主意不錯.”

他們這些文人,可是不懼怕公開討論,甚至還很享受,這可是文人裝逼的最佳場合。

張斐道:“我與他們的關係不咋樣,這就勞煩蘇小先生去跟他們聯絡.”

“可以.”

蘇轍點點頭,“我去與範老先生談談.”

他與那些鄉紳也差著輩,不是很熟,但是範鎮與那邊非常熟悉。

可說道範鎮,蘇轍又想起什麼似的,“不過最近大家都在忙於京兆府絕戶田稅一事,尤其是範老先生,他對此事非常上心,這事是不是急了一點,要不往後再拖一拖,等到此事完結之後,再開聽證會.”

張斐道:“但是此案證據確鑿,並不複雜,而那些官員動身來此,也還需要一些時日,我們不能幹等著,我們皇庭今年還有很多事務要處理.”

“這倒也是.”

蘇轍稍稍點頭,又問道:“你說他們會來嗎?”

張斐笑道:“誰知道呢.”

蘇轍微微一笑,又道:“那行,我就先去找範老先生談談.”

“有勞了.”

“應該的.”

......

蘇轍離開皇庭,就順道去往法援署,將這事告知範鎮。

範鎮肯定是鄉紳宗法的支援派,不過他也支援這場聽證會,因為張斐可不是要廢除鄉紳、宗法,而是確定雙方的責任和義務,也就是立下明確的規矩。

經過上回那場禁令的官司,範鎮也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存在,當時他們確實非常尷尬,但由於責任和權利都不明確,導致那些大地主不認賬,故此範鎮是爽快地答應下來,幫著他們去聯絡那些鄉紳。

而就在這期間,官府也正式對外公佈全新的酒制和礦制。

從之前的榷酒制、撲買稅,轉變為官府入股制。

理由當然不是向公檢法認慫,而是非常高大上,官府表示,由於稅務司帶來了總收入和自主申報制度,導致之前的榷酒制是無法有效執行,原因就是,大酒戶花錢撲買下釀酒權,從某種意義上就等於是交了一筆稅錢,雖然在自主申報中,是會扣除撲買中所繳納的錢,但是在計算收入稅種,還是會出現各種各樣問題。

這裡面不單單是直接賣酒得收入,還有許多相關利益,比如說小酒戶會給大酒戶返利,這算不算酒利?該不該在免稅範圍內。

如果沒有撲買稅,一切就變得非常簡單,你賣酒賺得多少,那就交多少稅。

為求避免大酒戶受到不應該受到的損失,官府從而決定放開釀酒。

至於礦產方面,由於官府天生擁有礦業的所有權,故此官府是決定拿出六成進行撲買。

此政策一經頒佈,河中府百姓立刻是歡天喜地,各種慶祝,街道上都瀰漫著濃濃酒香。

真是普天同慶。

放開釀酒權,這簡直就是百姓夢寐以求的,其實誰人家裡不偷偷摸摸釀造一點私酒,打打口乾,平時官府其實也不會管的,但這到底是違法之事,故此有些惡吏就藉此敲詐勒索百姓。

喝個酒,就得擔心小命不保,這日子過得可真是太難受了。

而如今再也不用擔心這一點,只要灶臺不超過三個,那就不算是私酒,可以盡情的喝。

對於商人而言,就更是如此,能夠撲買酒稅的,也就那麼幾家,大部分酒商想要買酒,就得受到那些大酒戶的欺壓、剝削,以及他們的控制。

而對於大酒戶而言,雖然他們失去一定的壟斷權,但是官府失去的更多,他們的自由度相對而言,就更高了,況且他們已經跟官府暗中達成協議,他們還是將確保自己一定的壟斷權。

最主要還是,公檢法能夠確保,在他們與官府的這份合作契約中,他們享有與官府近乎平等的地位,這是非常重要的。

......

在這期間,範鎮一直在與那些鄉紳交涉,希望舉辦一場聽證會,經過幾日的商量,終於有了結果。

張斐快步來到廳堂,立刻向裡面站著的蘇轍拱手道:“方才有點事,耽擱了一會兒,讓蘇小先生久等了,真是抱歉.”

蘇轍忙道:“無妨,我也就剛來一會兒.”

“蘇小先生請坐.”

“多謝”

二人坐下後,張斐見蘇轍面色怪異,似欲言又止,主動地問道:“什麼事?”

蘇轍瞧了眼張斐,道:“是這樣的,範老先生已經跟那些鄉紳談過了.”

張斐立刻問道:“他們不答應嗎?”

“那倒不是.”

蘇轍道:“其實他們現在也很焦慮不安,因為他們認為公檢法已經侵佔他們權力,破壞了宗法制度,他們也迫切地想跟我們談談,只是...唉...只是他們不願意以聽證會的方式交涉.”

張斐眉頭一皺,大致也猜到什麼,“不知是否還有商量的餘地,其實這種聽證會對我們雙方都好.”

蘇轍搖搖頭,“其實我與範老先生都希望以聽證會方式進行,雙方將話說清楚,但是大部分鄉紳都不願意.”

說話時,他神情略顯羞愧,他也是支援宗法的,但是對方不敢這麼做,顯然是心虛的表現,這令他也感到很不好意思,可即便如此,他依舊還是支援宗法制度,必須確保皇權不下縣,其實這裡面也涉及到士大夫的權利。

“好吧!”

張斐略顯遺憾地嘆了口氣,道:“那就按照傳統方式來吧,其實我只是藉機推廣聽證會的制度,而並非是要拿聽證會要挾他們,如果以傳統的方式來談,反而對他們非常不利.”

蘇轍忙道:“你可別大意,他們的最終目的,是要保住他們的地位和權力,這與公檢法必然是有衝突的.”

“沒事.”

張斐道:“我自有辦法對付他們,你將他們都請來吧.”

蘇轍好奇道:“什麼辦法?”

張斐搖搖頭道:“我不告訴你,因為你跟他們是一邊的.”

“你...!”

蘇轍是好氣又好笑,不禁拱手道:“我最欣賞張庭長的,就是這份坦誠.”

張斐拱手道:“我最欣賞蘇小先生的就是這份理解.”

“哈哈...!”

二人不約而同地哈哈大笑起來。

既然張斐說得恁地輕鬆,蘇轍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又跟範鎮一塊,將河中府大小鄉紳全部約到皇庭來,共有一百來人。

不但如此,河中府的官員也來了不少,京兆府的事,他們可以不管,但這事關乎到每一個人的利益。

毋庸置疑,他們都是站在鄉紳這邊的,意見也是非常一致,就是一定確保鄉紳的權益,極力阻止公檢法介入鄉里的大小事務。

對此他們也是信心滿滿,因為張斐可不是要廢除他們的權力,而是要明確權利和義務,而他們願意接受權利和責任,但必須要維持鄉村管理制度,可不能由皇家警察來取代。

當然,這也是他們積極參與的原因,如果張斐是要廢除宗法制度,那他們理都不會理。

蘇轍是看在眼裡,心裡十分好奇,張斐到底會怎麼解決這個問題,因為他清楚,張斐肯定是要讓公檢法入鄉得,而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全部依賴那些鄉紳。

但這顯然也是鄉紳的底線,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公檢法入鄉,如今他們就已經對此非常焦慮。

過得一會兒,張斐終於來到大堂內,後面龍五和牛北慶抬著一張屏風。

梁友義冷冷一笑,心道,他不會是打算跟我們上課的吧。

這老頭上回收稅時,真是躲過一劫,原因就是這老頭心眼雖小,看不起珥筆出身的張斐,但是他不是一個吝嗇鬼,在名譽和金錢的抉擇上,他會果斷選擇名譽,別看他當時四處遊走,各種遊說,但他自己偷偷摸摸將稅全都交了,是一文錢不少,這令張斐有些失望。

張斐可不是一個大度的人,這一筆筆賬這心裡都記著的。

一番寒暄後,張斐便是直入主題,同時講明自己的主張,也就是成立鄉委會,同時又在屏風上畫了一副鄉委會與官府的權力結構圖。

“官府對鄉紳最為看重的,就是鄉紳在救災過程中發揮的作用,故此我認為我們可以以義莊為中心,成立鄉委會,而目的就是確定權利和義務,永遠不能再出現,在訴訟過程中,皇庭在鄉里找不到責任人,我覺得這是最為基本的。

所以.”

張斐雙手一攤,“如果這一點,各位都無法接受的話,那就沒什麼好談的.”

直接亮明底線,可以給你們權利,但要出問題,必須得有人來承擔,哪有不承擔義務,卻又擁有權利的美差。

一眾鄉紳眼神交流一會兒,陸曉生點頭道:“這要求並不過分,也是理所當然的.”

其實他們也想確定,光憑道德名望,他們也管不著下面的人。

梁友義突然道:“我們可以答應張庭長的條件,但是張庭長又能否答應我們的條件?”

張斐問道:“梁老先生但說無妨.”

“就是鄉法與律法的問題.”

梁友義道。

所有鄉紳都看向張斐。

這可是他們最為關注的一點,因為目前來看,公檢法在河中府是深得人心,一時半會似乎也幹不掉,那就得商量一下二者該怎麼相處。

到底想法還是基於封建制度,與公檢法存在根本性矛盾。

張斐道:“最近我又仔細研究過各鄉的鄉法,跟律法是完全互補,比如說永泉鄉的鄉法,裡面有一條就是禁止喝酒,律法雖然沒有規定喝酒違法,但也沒有規定,不可以禁止喝酒,當然,從律法角度來說,喝酒是絕對不會觸犯律法的。

但我想說的是,許多鄉法只是當地習俗,禁止律法沒有禁止的行為,很少有與律法有著直接矛盾,比如說,律法規定殺人有罪,鄉法就不可能規定殺人無罪,可見後者與前者是一個補充關係。

我可以完全支援鄉法,只需要你們拿著來皇庭報備就行,到時若有鄉民來此訴訟,我會以鄉法為主。

再說那個喝酒的例子,律法是允許喝酒的,永泉鄉的鄉法不允許,如果有永泉鄉的鄉民來此皇庭告狀,說鄉委會因為他喝酒便要懲罰他,我一定根據鄉法駁回他的訴訟.”

這番話下來,蘇轍他們都是驚訝得看著張斐。

這個讓步是巨大的啊!

這與他們所料,是大相徑庭,甚至就不像似張斐幹得事。

包括許多鄉紳亦是如此,這幸福來的太快,他們只覺不可思議啊!

唯獨曹棟棟在那裡打著瞌睡,他對這事不太感興趣,但他必須得在場,畢竟此事與警署是息息相關的,好在旁邊的符世春在認真聽。

梁友義很是謹慎,這小子太狡猾了,撫須道:“既然要來向皇庭報備,那皇庭也可以藉此干預我們的鄉法.”

其餘鄉紳也是紛紛點頭。

張斐笑道:“如果只是補充,且與律法沒有直接矛盾,那我就能保證不會有任何問題。

而且,如果你們不來報備,那我怎麼去駁回他們的訴訟?”

不少人是紛紛點頭,其實現在已經有些鄉村主動來官府報備,但這不是規定的,你要不來報備,也沒有什麼問題,但現在不一樣,現在公檢法在掌管司法,皇庭得依法判決,你要不報備,那還怎麼去依法啊!

難道這一切都是真的?梁友義聽得有些懵,這小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通情達理。

張斐又道:“不過有一點我是要說明的.”

就知道沒這麼簡單。

眾人立刻變得警惕起來。

陸曉生道:“張庭長請說.”

張斐道:“首先,這各地風俗不一,我也不清楚,所以鄉法怎麼立,你們自己看著辦,給皇庭報備一下就行,因為皇庭是要有依據的,但是我們皇庭就只看鄉法,而不會看人,故此,鄉法也應該是一視同仁。

再說那禁止喝酒的鄉法,如有人因喝酒受罰,來此告狀,我會駁回,但如果有人來舉報,無論對方是誰,也必須要受罰。

我雖然是庭長,但如果我違法,那我也得受審,道理是一樣得,這也是合情合理吧.”

這番話下來,整個大堂是鴉雀無聲。

蘇轍聽罷,嘴角抽搐了下,心中暗自叫絕,這一招可真是妙極了。

蔡延慶和元絳默契地對視一眼,好似說,這小子可真是一個鬼才啊!

但見那些鄉紳神情有些微妙,皆是沉默不語。

那梁友義幾番張口,但卻沒有聲音。

張斐見無人答話,道:“難道我說的不對嗎?大家若是有意見的話,大可提出來.”

兀自無人張口。

範鎮臉都紅了,但他只是一個牽線人,他無權為河中府的鄉紳做主。

張斐又問道:“各位到底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

你小子好意思問?

你懂不懂什麼叫做特權?

但這話呀,就只能意會,可不能言傳,因為宗法制度,本來也是要求人人遵守,只不過立法人就是執法人,當然不可能做到一視同仁,如果人人遵守,並且受公檢法監督,不還是公檢法干預鄉法。

最終,陸曉生率先點點頭道:“理應如此.”

憋了這麼久,他臉都紅了,這個條件,要是不答應的話,那就非常尷尬啊!

張斐卻是不依不饒,看向其他人,“諸位...?”

其餘鄉紳也都紛紛點頭。

張斐微微笑道:“那我就沒有別的要求,其實我特別說明這一點,也只是為了將來能夠依法行事,若不說清楚,可能會引發誤會.”

眾人都懶得理他。

這回真是被坑慘了,誰能想到他做出這麼大的妥協,又會提這麼一個無比正常的要求。

張斐瞧了眼他們如喪考妣的神情,嘴角抽搐了下,險些笑出聲來,道:“那...那就這樣,若是諸位沒有別的要求.”

梁友義點點頭道:“那就先這樣吧.”

其實也沒啥可談的。

這一點就很要命啊!

說罷,這些鄉紳就起身離開了。

“咋?”

曹棟棟揉揉眼,左右看了看,“這就結束了?”

張斐笑問道:“你醒了!”

曹棟棟尷尬地撓撓頭,又向符世春小聲埋怨道:“你還說這場會議可能要討論很久.”

符世春略顯尷尬道:“我哪知道.”

“早點結束也好.”

曹棟棟又道:“反正咱都請了假,走走走,找個地方喝酒去。

張三,你去麼?”

張斐道:“你們去吧,我這還有點事要處理.”

“那行,小春,咱們找小馬去.”

曹棟棟拉著符世春就離開了,一邊出門,還一邊問道:“方才說了啥?”

符世春道:“今後咱們警署可有得忙了.”

曹棟棟直點頭道:“這是好事,我就怕太閒,最近百姓都忙著做買賣,半天也遇不到一個小賊,真是無聊死了.”

“???”

聽著曹棟棟地抱怨,蘇轍是無奈一笑,旋即又向張斐道:“我與衙內一樣,也沒有想到這麼快結束了.”

張斐笑道:“我說了用這種方式來談,對他們要更加不利.”

蘇轍呵呵一笑:“你這個主意可真是妙不可言,蘇某也是佩服不已。

基於這一點,估計許多鄉村的鄉法都會變得無足輕重,最多僅限於一些地方習俗,到頭來就還是完全以律法為主.”

嚴於律人,寬以待己,此乃人性也。

當鄉法對於他們也有限制時,鄉紳們就必然不敢定得太嚴,即便他們願意,鄉村裡面的大地主也不會願意的。

根據張斐所言,不管你們怎麼去立,但都要一視同仁,那麼一旦有人舉報他們違反鄉法,皇庭也一定會為他們做主的,那不完了呀。

就如禁止喝酒,當真人人都能遵守嗎?

大地主躲在深宅中喝一點,誰知道呀,知道你也說不過他,可百姓一喝,必然會被舉報的。

關鍵皇庭還能美其名曰,捍衛鄉法。

只能是取消,這真是太嚴厲了。

如此一來,律法就將會填補進去,鄉紳的權力也必將會受到束縛。

張斐道:“但我也並非是有意為之,而是公檢法要求我們必須這麼做,我不過是先跟他們說明這一點,免得到時發生誤會.”

蘇轍道:“如此再好不過了.”

......

渡口!

“下官見過呂知府.”

去而復返的郭剛,再度來到渡口邊上的驛站。

呂公孺道:“他們可有收到檢察院的傳票?”

“有收到.”

郭剛點點頭:“但是他們都表示不服.”

“不服?”

呂公孺很是詫異道。

郭剛道:“朝廷之所以將陝西路的司法權交於張庭長,乃是為了讓他在陝西路建設公檢法,既然他們都還沒有在京兆府建設公檢法,我們就不應受到公檢法的管束,畢竟二者制度區別太大,我們沒有皇家警察,沒有檢察院,卻又要受此約束,這樣對我們而言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呂公孺捋了捋鬍鬚,點點頭道:“言之有理.”

可說著,他又道:“但是你若這麼說的話,那張庭長可能會順勢派人去京兆府建立公檢法.”

郭剛道:“他本是奉命行事,咱願不願意,也都攔不住啊!”

呂公孺眼中閃過一抹笑意,“這倒也是。

好吧,我再去找張庭長他們說說.”

郭剛急忙抱拳道:“多謝呂知府.”

歷史小說相關閱讀More+

風聞九州

是張十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