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櫻示意眾人噤聲,低低吩咐道:“只管做你們的事,我們是來看看熱鬧的.”

丫頭婆子提開紅泥爐、茶壺等物,在通往前面大堂的簾子前清出一片地方。

張大姐搶先一步,衝在最前,幾乎和水櫻同時掀起簾子,緊張的往外張望。

春暉堂寬敞而明亮,對著簾子的那一角,幾個衣飾華麗、面容清秀的女伎正吹奏著笛、琴、琵琶等樂器,一個明眸皓齒、面容豔麗的女伎手裡敲著檀板,輕吟慢唱著一支曲子。

李宗梁背對著簾子坐在榻上,手裡比劃著招式和呂華說著話。

呂豐陶醉的晃著腦袋,邊聽著那支曲子,邊指點著女伎們和貴子說笑。

幾個麗顏女伎圍在周圍,殷勤的侍候著酒水。

水巖站在几案前,正專心的看著魏水生寫字,李二槐也站在几案旁,一臉無聊的看著几案上掛得滿滿的筆架。

張大姐長舒了口氣,那顆提著的心總算放下了。

李小么和水蓮挨著,透過簾子縫往外看,水櫻轉過頭,張大姐俯在她耳邊,指點著李二槐。

魏水生已經寫好了一幅字,水巖放下手裡的摺扇,將紙舉起來,一邊看一邊和魏水生說著什麼,魏水生舉了另一篇字,比到一起,李二槐也擠過去伸頭看,左看看右看看,看皺了眉頭也沒看出什麼叫好什麼叫不好。

李小么眯了眯眼睛,仔細看著舉起來的兩幅字,輕輕碰了水蓮一下,俯到她耳邊問道:“水二爺愛字?水生哥的字雋秀有力,見過的都說好呢!”

“他姓水?”

水蓮愕然問道。

李小么被她這一聲嚇了一跳,急忙伸手捂住水蓮的嘴。

水蓮滿臉的驚愕中,帶著的是滿滿的失望,李小么心念微動,鬆開水蓮,低聲笑道:“水生哥姓魏,姓什麼水啊!”

水蓮的臉驟然漲得通紅,不答李小么的話,倉惶的扭過頭對著簾子。

李小么伸出手。

越過水蓮掀起簾子,從水蓮身後,眯著眼睛看著魏水生。

魏水生一件銀白素綢長衫,腰間繫著根同色綢腰帶,站在那裡,後背筆直,身姿挺拔英氣,比水巖還高了半個頭,大半張臉正對著李小么這邊,劍眉入鬢,眼神瑩亮,臉上帶著微笑,笑裡透著股似有似無的沉鬱,確實是枚難得一見的英郎美少年。

李小么挑起眉毛,輕輕鬆開簾子,可簾子卻沒有落下來,水蓮一隻手抬著簾子,一動不動的看著外面。

李小么悄悄往後退了半步,看了水蓮一眼,又轉頭看了眼擠在一起,點著李二槐嘀嘀咕咕議論個不停的張大姐和水櫻,眼底滲出絲絲笑意,這件事,很值得好好謀劃謀劃。

魏水生似有似無的蹙了蹙眉頭,轉頭往四人隱身的簾子看過來,水巖也敏感的轉過頭,水蓮急忙扔下簾子,手忙腳亂的連往後退,一腳踩著李小么,差點兒一摔兩個。

水櫻也扔下簾子,衝著張大姐吐了吐舌頭:“不得了了,讓二哥看到了!”

“咱們趕緊回去.”

李小么拉著水蓮,一邊往外走,一邊招手叫著水櫻,四人擠出倒座間,一路小跑出了春暉堂,往後園跑了幾步,才站住,連緩了幾口氣,放緩步子,邊說邊笑的往後園回去了。

四個人回去剛喝了杯茶,一個婆子急步進來,稟報道:“十四姑娘,七姑娘,二爺讓請五爺到春暉堂,說是王爺來了,有事要找五爺.”

李小么忙站起來,和三人告了別,跟著婆子往春暉堂過去。

婆子帶著李小么進了春暉堂東邊的小花廳。

花廳裡,蘇子誠上首坐著,水巖陪坐在下首,見李小么進來,水巖忙站起來,笑著讓李小么坐。

李小么給兩人見了禮,坐到了水巖下首。

蘇子誠站起來,踱到花廳窗下,水巖看了眼李小么,兩人忙跟著站起來。

蘇子誠冷著臉盯著窗外出了好大一會兒神,也不回頭,冷冷的說道:“大哥今天和我說,郭家三娘子才德俱全,堪為梁王府主母之首選,你們看呢?”

李小么心裡彷彿被什麼東西重重撞擊了下,一陣悶極的鈍痛後,人卻輕鬆無比起來。

李小么看向水巖,水巖一臉驚訝,也正看著她,李小么沉默著,只等水巖先開口,水巖等了片刻,忍不住低聲道:“大爺既然覺得好,那自然……這事,還是得看爺……您的意思.”

水巖一邊說,一邊不停的看著李小么,著急的等著她接話,李小么半垂著頭,看著蘇子誠背在後面的雙手,沉默了片刻,抬頭看著蘇子誠問道:“是皇上的意思?”

“嗯.”

蘇子誠頭也不回的答應了一聲。

李小么輕輕嘆了口氣,低聲道:“可憐天下父母心,皇上有顆大慈悲心.”

水巖怔怔的一時沒反應過來,蘇子誠轉過身,看著李小么,沒有說話。

李小么迎著他的目光,“大爺這話說的極是,郭家姑娘確實是梁王妃首選,況且這位三娘子才貌都是上上之選.”

蘇子誠眉頭擰成了一團,盯著李小么,突然問道:“怎麼穿的這麼素淨?連支簪子也不戴?”

水巖莫名其妙的打量著李小么,他倒沒留意,李小么這一身好象是素淨了些,上身一件藕荷色素綢絲棉薄襖,一條略帶些珠光的淺灰曳地裙,頭上連根簪子也沒有,渾身上下更是半件配飾也沒有。

李小么低頭看了看,笑回道:“我一向不喜歡那些叮叮鐺鐺的珠翠,這樣利利落落的最好.”

蘇子誠陰著臉沉默片刻,突然轉身,揚長而去。

水巖驚愕莫名,急跟在後面一路送出去。

李小么慢吞吞的踱到花廳門口,招手叫過帶她過來的婆子,笑著吩咐道:“好了,咱們走吧,回去接著看戲.”

婆子躬身答應,帶著李小么一路往後園回去。

剛轉過春暉堂屋角,呂華從旁邊一片枯藤旁踱出來,含笑上前打招呼:“真是巧,在這裡遇到五爺,新年好.”

“呂大爺新年好.”

李小么站住,還了禮,心裡升起股警覺來,這不是巧,他是守在這裡等她的吧。

李小么這會兒沒心情應付任何人,以及任何事,回了呂華的問候,垂下頭,腳步往路邊移,準備繞過他接著走自己的路。

呂華忙緊前一步,笑道:“阿豐跟我說過,這小半年,多虧你照應他,早就想當面謝過五爺.”

呂華一邊說著,一邊拱手長揖過半,李小么只好信定,曲膝還禮,“呂大爺客氣了,令弟為人俠義,心地純良,這小半年,我們兄妹也多虧他幫忙.”

“阿豐是個單純性子,”呂華不留縫隙的立刻接上話:“母親年近四十才有了他,自小嬌生慣養,由著性子長大,去年父親遣他到這開平府送封信,誰知道他這一路上,由著性子游玩胡鬧,跑出來一年多,所幸平安無事,可這議親的事就耽誤了大半年.”

李小么面帶微笑,壓下心裡那股子悲涼,凝神聽著呂華的閒話,這些都是大事,不容她疏忽。

呂華盯著她,頓住話,李小么迎著呂華的目光,“呂二爺性子單純跳脫,這親事上頭,還真不能由著他的性子,呂大爺身為長兄,多替幼弟操心安排也是應當的,要是能挑個穩重懂事的姑娘,將來成了親,也能拘著些呂二爺,等呂二爺慢慢年紀再大些,也就穩妥了.”

呂華看起來意外極了,看著李小么,一時竟接不上話。

李小么頓了下,接著道:“呂二爺是個多情性子,對女孩子尤其好,就算成親前有些牛心左性的彆扭,真成了親,見了人家姑娘家也就好了,既然能讓呂家入眼挑中,必定都是聰明懂事的好姑娘,多用些心,經營個半年一年,這日子也就越過越好了.”

呂華連眨了幾下眼睛,看著李小么,眉宇間一片五味雜陳,呆了片刻,才低低感嘆道:“是阿豐想多了,多謝五爺指點,往後五爺要是有什麼事,只管打發人到信陽天師府找我.”

李小么心裡一鬆,曲膝謝過,垂著頭往旁邊退了兩步,從青石小路邊上的枯草地上踩過,往後園進去了。

呂華直看著李小么轉進月亮門,才又嘆了幾口氣,揹著手垂著頭,慢騰騰的往春暉堂踱回去。

李小么轉進月亮門,站住,打量著四周枯乾的老樹枯藤,片刻,裹了裹斗篷,面無表情的快步往後園暖閣過去。

天至傍晚,李小么和張大姐在柳樹衚衕二門裡下了車,張狗子連蹦帶跳的迎上來叫道:“五爺,您可回來了,我可等了大半天了,昨天趙木匠總算照著羅師父的意思把那織機搗鼓出來了,兩個羅師父忙了大半夜支上機子,試著織了塊綢子,還真不錯。

我說剪下來拿給五爺看看,那兩個犟筋頭死活不肯,說剪綢子那是糟踐東西,要遭天譴。

五爺您說說,那天老爺還有功夫管剪綢子這麼點子事?沒法子,五爺要看,只好跑趟織坊,我說五爺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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