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興旺頭髮逢亂,還是那件被鞭子抽爛的綿襖,滿身的悽慘狼狽,哭喪著臉衝在最前,媳婦張錢氏用帕子捂著臉,一路哭著緊跟在後。

姜順才沉著臉,落後五六步,跟在兩人後面進來。

張錢氏跟在張興旺後面上了臺階,見紫藤衣飾講究,穩穩的站在門口,忙放下帕子就要跪倒磕頭哭訴,張興旺一把拉住她,低聲道:“不是五爺,一個丫頭!”張錢氏急忙直起身子,衝紫藤抬了抬下巴。

張興旺並不理會紫藤,伸手就要掀簾子進去,旁邊侍立的婆子閃身攔住。

紫藤笑道:“姑娘陪張大奶奶在裡面喝茶,讓我出來問問,這鞭子不鞭子的,到底怎麼回事.”

“這事得和五爺說,請五爺作主!”張興旺不滿的看著紫藤,卻不敢很大聲。

張錢氏從後面探頭叫道:“你一個奴才問啥問?我們尋我們五爺!”紫藤笑容不變,話卻不客氣:“能送到姑娘手裡,勞姑娘親自過問的,都是軍國大事,這開平府內外門下僕從間些許小事,我可不敢一趟兩趟的驚動姑娘,你若不肯說,也罷了,姑娘前些時候已經將這樣的事,委給了姜大爺處置,你先去尋了姜大爺也行.”

張興旺臉色難看而難堪,張錢氏跳起來就要叫,張興旺一把拉住她壓著聲音道:“你閉上嘴!五爺那脾氣……我跟你說過!”張錢氏到喉嚨口的吼叫硬生生咽回去,狠瞪著張興旺恨道:“那你說,咋辦?跟一個奴才說?她算個屁!”張興旺下意識的掃了紫藤一眼,紫藤眼裡閃過絲鄙夷,臉上的神情依舊,張興旺遲疑了片刻,回手指著姜順才說道:“他當街拿鞭子打我,哪,”張興旺又回手指向自己背後:“看看,把我往死裡打,我命大,好不容易逃出條命來,求五爺作主!”“他打你有什麼前因沒有?”

紫藤聲音平和的接著問道。

張錢氏跳上去就要說話,張興旺一把拉住她,看著紫藤惱怒的說道:“啥前因?他看我買鋪子,看我有錢,看我過的好,難過!就這因!”

“對!就這因!姓姜的,你這個王八東西!你就是眼紅!王八犢子!”張錢氏回身指著姜順才破口大罵。

紫藤眉頭皺起,聲音不高卻嚴厲的呵斥道:“這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張錢氏轉頭看著紫藤,張了張嘴卻沒敢頂回去,轉過頭’哼’了一聲,不知嘀咕了一句什麼。

紫藤也不理會她,看著張興旺說道:“你還有什麼要說的沒有?若沒有了,我就開始問姜順才了.”

張興旺下意識想扭頭看姜順才,扭到一半又彆扭的轉回來,稍稍遲疑了一下說道:“他聽了外人的調唆,胳膊肘往外拐,不幫自家人就算了,還幫著外人欺負自家人,吃裡扒外!哪有這個理兒?求五爺作主,攆了這個胳膊肘往外拐的禍害!”紫藤又等了片刻,再問道:“還有什麼要說的沒有?”

張興旺不情不願的搖了下頭。

紫藤轉向姜順才問道:“你說說吧,怎麼回事?”

“馬市街有家南北貨鋪子掛出來想轉手,要價一百五十兩銀子,張興旺的小舅子錢大旺非要以十五兩低價強買,叫著說他姐夫是梁王妃孃家哥……”“你放屁!”張錢氏跳起來叫道:“王八犢子!他那鋪子就值十五兩!十五兩都是多給他的!你個吃裡扒外的大王八!”“閉嘴!若再這樣亂說亂叫,就著人打出去!”紫藤厲聲制止張錢氏。

張興旺忙一把拉住他媳婦勸道:“讓他說!看他能編出啥黃子來!咱們等五爺做主!”張錢氏閃了眼一臉怒氣的紫藤,不敢再跳罵,扭著頭嘀咕不停。

姜順才斜了張興旺一眼,接著說道:“鋪子東家死活不肯,今天早上,張興旺和他媳婦堵了人家鋪子,說自己是柳樹衚衕梁王妃孃家哥哥,要是東家不把這鋪子賣給他小舅子,就讓官府把東家抓進去一頓棍子打死。

錢大旺帶了七八個閒漢,見人家不肯點頭,就帶人打人砸鋪子。

張興旺媳婦當街狂叫,誰敢攔著,就是跟梁王妃作對,要抄人家滿門。

因五爺交待了差使,留意門下諸人行止,若有不當,須出手懲處,張興旺如此敗壞五爺名聲,不打街狠抽鞭子不足以彌補,這才打了.”

“放狗屁!”張錢氏跳腳叫罵。

紫藤深吸了口氣,看著張興旺冷聲道:“姑娘的脾氣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媳婦這樣,真惹惱了姑娘,可沒後悔藥吃.”

張興旺一巴掌打到媳婦臉上,恨恨道:“叫你閉嘴沒聽著?這是什麼地方?這是五爺的院子!”張錢氏捱了一巴掌,一聲沒敢吭,閉上了嘴。

紫藤看著張興旺問道:“姜順才的話,你有什麼要說的沒有?”

“他胡說!那鋪子也就值十兩銀子。

咱們是皇親國戚,給他十五兩夠厚道了。

那東家訛詐,照理說,就該拉他見官。

他吃裡扒外,五爺不會用他這樣的東西.”

張興旺回身點著姜順才恨恨道。

紫藤看著姜順才問道:“你呢?”

姜順才搖了搖頭。

紫藤看著三人吩咐道:“等著,我去請姑娘示下.”

說著,掀起簾子進了屋。

張錢氏好奇的伸長脖子,左右轉著頭往裡探看,低聲問道:“五爺在裡頭呢?咱進去磕個頭吧?”

“等會兒,”張興旺瞄著簾子兩邊面無表情、垂手侍立的婆子,甩了下張錢氏:“五爺規矩大,得等裡頭叫.”

張錢氏轉身打量著四周,嘖嘖讚歎不已:“你看看,這才是有錢人家,你看你看,那梁頭上還刻著花……這簾子真好看,象是緞子做的,這麼好的緞子做簾子……當家的,等咱們發達了,也用這個做簾子……”紫藤進了屋,曲了曲膝正要稟報,李小么抬手止住她低聲道:“都聽到了.”

紫藤笑應了,垂手站在榻前,等著聽吩咐。

張大姐一張臉漲得通紅,看著李小么恨恨道:“沒王法的王八東西,他還敢罵人家王八東西。

打得好,照我說,打死算數。

一個王八犢子又配了個王八犢子。

小五,你處置,隨你處置.”

李小么嘆了口氣,看著張大姐低聲道:“那大姐就別怪我手狠,咱們原是本份的莊戶人家,如今富貴了,翻了臉就敢這麼作威作福,欺壓別人,這是要招來殺身滅族之禍,這一例若不下狠手,往後有樣學樣,就要敗壞到不可收拾了.”

“你處置吧,好歹給他……留條命.”

張大姐聲音有些發抖。

李小么’嗯’了一聲,看著紫藤吩咐道:“這是姜順才的不是,張興旺冒認的,不光是我李小么的近親,他還冒認了皇親,這是一。

其二,強買別人家店鋪,當街打砸,這是又一件犯了北平律法的事。

這人須送到北平府衙門處置,怎麼能當街動私刑?你出去告訴姜順才:一,把人送到北平府衙,還有那十來個打砸的,也必要歸案才是;其二,送了人回來領罰.”

紫藤臉色微凜,急忙恭敬答應,倒退到門口,掀簾子出來,憐憫的看了眼意得志滿、四下打量不已的張錢氏,和滿臉期盼中帶著不安的張興旺,轉頭看著姜順才吩咐道:“姑娘吩咐:這事是姜順才的不是,”張興旺滿臉的興奮撲溢而出,轉頭看著媳婦狂喜道:“我跟你說過,五爺最護短!聽到了吧?”

紫藤掃了張興旺一眼,也不理會他,接著說道:“張興旺冒認皇親、強買店鋪、當街打砸等,均屬犯了北平律法的大罪,當交有司依律懲處,怎麼當街動了私刑?責令姜順才:一,立即將人押送北平府衙,還有那十來個打砸的,也務務要捉拿歸案,依律處置;二,辦完了差使回來領罰.”

姜順才愕然看著紫藤,手臂僵硬,想拱手,卻沒能拱起來,喉嚨乾澀而啞的答應了個’是’,就說不出別的話了。

五爺處置如此之重,已經遠遠超過他的想象了。

張興旺和媳婦茫然的面面相覷,這犯的都是什麼律法罪的,他們聽也沒聽說過。

紫藤輕輕嘆了口氣,一個字不敢多說,只抬了抬手,示意姜順才趕緊帶人出去。

姜順才站起來,聲音低沉,極其客氣的說道:“張爺,走吧.”

張興旺隱隱覺出了不對,楞楞站著,不知是走好還是留好。

張錢氏不耐煩的叫道:“什麼官府不官府的,官府還能管得了咱們家?咱們家就聽五爺的,五爺說啥就是啥,官府算什麼東西!”

“就是就是,去官府幹啥,五爺發句話就成,五爺剛不是說了,都是姜順才這廝的不是,咱這是家事,不用去官府,五爺發個話,罰一罰這廝就成了.”

張興旺看著紫藤,陪笑道。

紫藤深吸了口氣,看著幾個婆子吩咐道:“叫人來,把這兩個捆了,交給姜大爺帶走吧.”

“張爺,走吧,這裡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姜順才上前半步,微微欠身,示意張興旺跟他走。

張錢氏膽怯的挨在張興旺身後,嘀嘀咕咕道:“去就去,咱是皇親國戚,官見了咱還得叫他磕頭行禮,咱怕誰?”

張興旺頓時挺了挺腰桿,底氣十足的’哼’了一聲,拖著媳婦,跟著姜順才出去了。

紫藤看著三人出了院門,暗暗嘆息了一聲,掀簾子進去覆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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