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問記憶中的母親,是一個在大草原上不多見的溫婉柔弱女子,她雖然外表柔弱,性格卻是比其他女子剛強許多。

樸問的父親,在樸問出生之前便戰死沙場,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家裡都會有提親的人,在這裡,改嫁並不是一件丟人的事,何況她還是勇士的妻子,但她還是全都回絕了。

這位骨子裡透著倔強的女子,獨自抗下了一切,她獨自撫養兒子,雖然軍中每年都會發放撫卹金,但她還是堅持自力更生,靠販賣一些自己縫製的精美刺繡維持生計,直到後來病情越來越重,才不得不動用那筆撫卹金。

後來,她還是走了,年幼的樸問守在靈位前足足三天,不吃也不喝,在第四天的時候,他餓暈了。

醒來之時發現已經被帶到了京都瓦旦,穿著華貴的男子聞訊趕來,問他願不願意為父報仇。

報仇?好陌生的字眼,他連自己親生父親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談何報仇?他在乎的從來只是與他相依為命的母親。

但他還是點了點頭,因為如今的他無依無靠,他不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華服男子對於這個孩子的表現顯然很滿意,招了招手,將身邊一名四十左右的男子叫上前來,朝樸問開口道:“從今往後,你就是他的徒弟了,你跟他學習武藝,有朝一日定然可以為父報仇.”

樸問依舊木訥地點頭。

時間飛快流逝,一晃十五年,當初的孩童早已長大成人,這十餘年間,他一邊練功,一邊開始考慮自己是誰,自己究竟為何而活,但直到他出師那天,他也沒想出個所以然。

出師那天,他的師父滿都問他:“你有何打算?”

“打算,報仇吧……”連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真正需要什麼,報仇也不過是別人強加給他的想法。

之後三年間,他憑藉自己的一身武藝,在軍中立下赫赫戰功,軍職也是一升再升。

此時身處劍氣中心的樸問,身上被劃開無數的口子,已經成了血人,他噴出一口鮮血,卻咧嘴笑了起來,眼神中也多了些許神采。

一年前,在一次與鄰國的大戰之後,他的軍職直接升到了征討將軍,與至高無上的太師僅有一線之隔。

北突史上從未出現過如此年輕的征討將軍,在京都萬安宮舉行的慶功宴上,眾人觥籌交錯,他卻默默退了出去,尋了個偏僻的地方獨自吃著月餅。

自母親死後,他每年八月十五都會做兩枚月餅,一枚用來供奉在母親靈位前,另一枚則留著自己吃,而這一晚,恰好是八月十五。

就在這時,一個小姑娘也偷偷溜出了宴會大廳,小丫頭不怕生人,徑直來到樸問身邊,直勾勾盯著他手中的月餅。

“你吃的是什麼?”

“月餅.”

“好吃嗎?”

小女孩的眼睛從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月餅,看著意圖再明顯不過的小女孩,樸問露出無奈的笑容,將手中的月餅掰下一半遞給小女孩,小丫頭也不客氣,直接接過塞進嘴裡。

“喂,你叫什麼名字?”

小女孩嘴裡塞滿了月餅,含糊不清地問道,一開口月餅渣都噴了出來,女孩有些懊悔地看著地上的月餅渣,猶豫著要不要撿起來。

看著小丫頭的表情,樸問有些想笑,煩悶的心情也一下子變好了,調侃道:“你阿孃沒教過你食不言寢不語嗎?”

小女孩此刻仍是一臉憂鬱地盯著地面,隨口答道:“我娘在我五歲那年便死了,教過可能我也不記得了.”

樸問沉默了,他有些後悔自己剛才的話語。

這時女孩也似是下定決心般,準備彎腰去撿地上一塊稍大的月餅殘渣,樸問見狀連忙阻止,他沒想到對方竟這麼愛吃月餅,於是說道:“別撿了,明天我再給你幾個便是!”

小姑娘擰巴的臉這才舒展開來,喜上眉梢:“當真?”

“當真!”

“那就別等明天了,今晚吧!”

“啊?”

樸問稀裡糊塗被小女孩帶到了萬安宮的廚房,一大一小二人開始和麵做起了月餅。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達延其其格.”

姓達延?樸問一下子明白了對方的身份,必然是北突皇族中人了。

二人很快做出了十個月餅,在等待烤制的這段時間裡,小姑娘眼睛一直一瞬不瞬地盯著爐灶,看著眼前這名和他一樣五歲就沒了孃的女孩,樸問的眼神不禁柔和了起來。

“以後叫你月餅吧.”

“不行!”

……“月餅,你有什麼理想嗎?”

“都說了,不許叫我月餅.”

小丫頭嘴上這麼說,眼睛依舊盯著爐灶,生怕錯過了月餅出鍋。

鍋中已經開始冒出香氣,女孩不時地吞嚥著口水。

都說吃人的嘴短,小姑娘還是捧場地問道:“理想是什麼,好吃的嗎?”

“理想就是你特別想做的事.”

自從十五年前母親去世之後,樸問便沒了目標,如今他雖身居要職手握兵權,到達了很多人夢寐以求而求不得的位置,卻並沒有感到快樂和滿足,反而愈發覺得空虛。

今天他遇到了這個和自己經歷頗為相似的女孩,於是想試試,能否從對方身上尋得一些啟發。

“我特別想吃好吃的,好多好吃的.”

女孩的答案依舊那麼的樸實無華。

樸問扶額嘆息,看來自己是多餘問這一嘴了,小孩子能有什麼願望,無非除了吃就是玩。

“那你有什麼理想?”

小姑娘這時總算捨得將目光從爐灶上移開了,看向身旁的樸問。

雖然她刻意模仿樸問的語氣,顯得有些老氣橫秋,但大眼睛裡還是透著這個年齡段才有的天真。

樸問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大汗說我應該報仇,但我並不想報仇.”

小丫頭疑惑地扭過頭,擺弄著爐灶底下的柴火,喃喃道:“你這人好奇怪,自己想做什麼都不知道,偏偏又要去做不想做的事.”

樸問聽聞這話也是苦笑起來。

自己真的奇怪嗎?自己從未因為命運不公而憎恨過什麼。

未出生便死了父親,五歲又死了母親,或許,他應該憎恨,憎恨蒼天的不公,憎恨這扯淡的世道,但他並沒有怨天尤人,反而去幫助母親口中害死他爹的人,從旁人看來,或許他真的很奇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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