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因為年紀太大而微微有些駝背的呂祥瑞在這一刻陡然挺直了肩膀,而在他身後看著他背影的蘇望神色落寞。
“你我之間,相去遠矣,可終歸是我不如你太多了。”
對於蘇望的話,呂祥瑞既沒有點頭稱是,也沒有出言反駁,而是選擇了站在他的角度去思考問題。
“不過是你我選擇的路不同罷了,我不過孤家寡人一個,沒有家族後輩的拖累,死後黃土一埋,生前何必去管身後事,要是站在和你相同的位置上,說不定就是我不如你了!”
說完之後,呂祥瑞沒有再多停留,抬腳走下臺階,大步流星的向宮外走去。
蘇望留在原地抬頭怔怔的望著天空,直到呂祥瑞已經走完了臺階他才回過神來。
“家族拖累嗎?呵…呵呵!讀了半輩子的聖賢書,悟了半輩子的聖賢道理卻從沒打心裡的幹過一件聖賢事!”
這個大楚王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國相大人竟是在這一刻露出一個酸澀至極的笑容,眼中分明還有淚光閃過,他顫抖著哈了一口氣,自嘲說到。
“呵…哈…哈哈!這書…真是白讀了!”
蘇望閉上眼睛在原地站立了足足一刻鐘的時間才又重新睜開了眼睛,此時,他眼裡的神情已經恢復到了那種古井無波的狀態。
當他準備跨步回府的時候,卻有一個小太監從他身後急匆匆的跑了過來。
“蘇相,蘇相!奴才在旁邊已經等候您多時了,見您在思慮事情就沒有打擾,皇上召您去攝政殿議事,您快些過去吧!”
蘇望轉頭看向那個朝自己奔跑而來的小太監。
“好,有勞公公了,我這就過去!”
“不敢,不敢。只是蘇相已經在這兒站了許久了,最好能快些趕過去,可不要讓皇上等久了。”
“嗯。”
蘇望對著那個小太監輕輕點了一下頭後就轉身朝著攝政殿所在的方向走過去。
…
京城裡達官貴人們府邸所在的臨安街街口,從皇宮裡出來的程逸傑三人一路走到了這裡。
“我說老程,剛剛那呂祥瑞不就是想建幾個書院嘛,這個你還和他爭什麼,隨他折騰唄!難道這修書院也對我們有什麼影響?”
一向不怎麼愛動腦子的何仁安出言問到。
“老何,這件事的確對我們沒什麼影響,但你想過沒有,如果這書院要是辦成了,那以後朝廷選拔人才就會越發的靠近書院而遠離科舉制度了。”
“遠離就遠離了唄,怎麼?難道你堂堂的尚書令還在乎那每年依靠買賣名次得來的其實並沒多少銀子的分紅?”
程逸傑呵呵笑道。
“那點兒銀子,你以為朝廷裡的那些重臣有誰能看上嗎?其實買賣名次這件事的目的銀子不是主要,關鍵是天下士子的晉升之路必須要握在我們手裡。因為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在廟堂上擁有足夠多的話語權,才能在這大楚如魚得水的生存下去!”
何仁安皺眉停下了腳步,那程逸傑和馬隋涼二人也就不得不跟著停了下來。
“老程,這件事,我覺得老呂沒有做錯,你看看現如今的這個朝堂,確實是有些烏煙瘴氣了。雖然我也看不慣那幫子窮酸讀書人,但說起治國安邦,確實是他們更在行!”
程逸傑聞聽此言,苦笑到。
“我何嘗不知道呢?我也沒說不辦書院不是嘛,只是現在還不到時候,當我們的手裡失去一樣籌碼的時候,就必須把另一樣籌碼握在手裡,可現如今,我們的籌碼還沒到京城呢!”
“你是說…二皇子?”
馬隋涼語氣不太確定的開
口說到。
“正是!書院一事最好是能拖到二皇子回京以後由他牽頭來建造,二皇子不像太子那樣在京中多年,根深蒂固。回京後急需一件功勞來鞏固和拓展自己的地位。還有一點,書院一事若是辦好了,那以後這書院裡的讀書人不都得稱二皇子為半個先生嗎?這樣一來,二皇子才算有了和太子爭一爭那個位置的本錢。”
程逸傑不急不緩的娓娓道來,不得不說,他的這個計謀若是能成,直接就可以讓那個還未現身的二皇子在京城裡站穩了腳跟。
“辦法是不錯,可二皇子還得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到京啊!我看老呂的那個樣子,怕是很難糊弄過去的。”
馬隋涼隨即表現出了自己的一些擔心。
“這個不難,雖然我很少過問六部之事,可我畢竟是他們名義上的長官,讓趙雲青暗地裡放緩一些工期不是難事。至於二皇子的回京時間,他日前曾給我來信一封,說是科考之後不久便能抵達京城。”
“那我們現在豈不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只需要靜等二皇子到京即可!”
程逸傑微微一笑。
“可以這麼說!”
……
攝政殿裡,剛剛才下朝回來的楚政已經把自己埋進了奏摺堆裡。
其實這裡面有很多事情他是可以放手讓下面的人去做的,可他總是覺得不太放心,就像呂祥瑞說的那樣,滿朝官員九成之多都是酒廊飯袋,真正能幹實事的人很少很少!
“臣蘇望叩見皇上!”
從金鑾殿外急匆匆趕過來的蘇望恭恭敬敬行了一個跪拜之禮。
“老師,沒別人的時候就不用客氣了,只是我很好奇,我明明在一刻鐘以前就差人去請老師了,可為什麼現在才到?難道老師有什麼急事不成,如果有的話,那我們就改日再談。”
“回皇上,也沒什麼大事,只是對於那呂祥瑞提出的書院一事,老臣有了些許感悟,前去傳喚的公公不願驚擾了我,這才沒有把我從思緒里拉出來,還請皇上不要怪罪。”
楚政輕輕的放下了那支一眼就能看出價值不菲的毛筆。
“原來如此,那剛好我也想知道老師是怎麼想的,不知道老師對於此事有什麼看法?”
猶豫了一陣,蘇望本想隨便說上兩句糊弄過去,可似乎那個一刻鐘前挺直了腰桿站在他前面的老人身影又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回皇上,此事最好宜早不宜遲。因為就像老呂說的那樣,開辦書院於我大楚有百利而無一害,我大楚實在是缺少一些書生氣的。”
楚政的嘴角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
“老師,你剛剛在朝堂上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哦!那你給朕說說,這開辦書院的最大好處在那裡。”
“皇上,在老臣看來,這開書院最大的好處有兩個!”
“兩個?老師,你就別賣關子了,直接說出來好不好。”
楚政的心裡充滿了好奇。
“哈哈哈,啟稟皇上,這一嘛就是從此以後天下計程車子之心全部都會歸順了朝廷,到了那時,我們想要選拔官員就會容易很多,而且也不必擔心選拔上來的人盡是一些蠢蛋。這二嘛就是可以瓦解京中大臣們的勢力。”
這句話說完之後,蘇望臉上的苦澀立馬顯現了出來。
“皇上,說句不中聽的,剛才在廟堂之上的時候,老臣確實是有失偏頗,因為被瓦解的京中勢力就有我蘇家一份,若不是被呂祥瑞的話驚給醒了,到現在我也還會惦念著那份權力不願意放手的。”
緊接著,蘇望的臉上除了苦澀之外還多出了一些頹然。
“其實到現在還是
有些捨不得,但總算是可以狠下心來放下了,這世上的任何一樣東西,都是拿起的時候容易,放下的時候難啊!”
看著面色複雜的蘇望,楚政並沒有因為這番有些出格的話而訓斥他,反而是感覺到了一些欣慰。
其實為君王的,並不怕下面做臣子的人貪功戀勢,甚至只要你能夠敞開心扉的說出來,君王還會給你更多的權利。
自古自今,做君王的從來就沒有完全相信過自己的臣子,可做臣子的難道就完全相信過君王了嗎?
所以,只要你能夠對君王展現出足夠的信任,那君王對你也絕對不會吝嗇自己的信任。
“老師,書院的事容後再議,咱們現在先談談其他的。等如玉這小子考完了科舉,也時候進入仕途了吧!”
蘇望點了點頭。
“回皇上,確實如此。”
“那你可有想好把他放到那裡?是進到六部裡面直接開始接觸政務,還是先去翰林院裡當個黃門郎打磨幾年。”
面對楚政這兩個很不錯的提議,蘇望都沒有點頭答應。
“這樣的起點還是太高了,我怕那小子到後面會拎不清楚輕重的,這樣就會辜負了皇上的厚望!”
“這樣的起點還高嗎?要知道京中大部門重臣的兒子可都在那翰林院裡混資歷呢!不入翰林不得入內閣,怎麼著也得把門票拿到手才行啊!”
楚政的語氣中有著一些驚訝。
“別人家的兒子是別人的,我自己家的兒子自己清楚,肚子裡的學問沒有幾分,倒是學了個眼高手低的毛病,若是不細細打磨一番,以後也免不了要淪為庸人。”
“那既如此,就依了老師你的意思,乾脆就讓他去六部中的任何一部當個筆吏好了,過上一段時間的悽慘日子再說。”
可讓人沒想到的是,對於這個提議蘇望還是搖了搖頭 ,這下子,楚政是真的被驚訝到了。
要說之前還是這蘇望假裝客氣,可現如今他都丟擲筆吏這個小到快沒品級的官職了,蘇望還是不答應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老師,可不能再小了,要是你還不同意的話,那我就只能外放了。”
出人意料的,蘇望居然在這個時候滿意的點了點頭。
“不會吧!老師你還真打算又把如玉那孩子給趕出京城去啊!他可是才剛回來不久,你家裡的夫人能答應嘛?”
聽到楚政提起自己的夫人,蘇望的肩頭很不自然的抖動了一下,面色難看,然後又強行冷靜了下來。
“慈母多敗兒,要是想讓如玉那孩子早些成長起來,那就必須讓他去看看這世間疾苦,不然,他總會覺得自己什麼都懂,什麼都明白!至於他的母親,我相信她會在這些大是大非上分得清楚的。”
楚政看著面前這個故作信誓旦旦的老頭,覺得很是有趣。
“老師,我怎麼總覺得你這事不太靠譜呢?要不要我在宮裡的值事房內給你留一張床?免得你到時候回不了家就連個睡覺的地方都沒有了。”
“皇上,你這可就有些看不起老臣了,老臣許多時候只是尊重家裡的那位夫人而已,並不是怕她!”
對於這個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國相大人,楚政也是拿他沒有辦法,可國相大人懼內在京城裡是出了名的,還有什麼好隱藏的呢?
“好好好!知道老師你不怕夫人了,那現在我們還是說說,你到底準備怎麼安排自己的兒子吧!”
蘇望抬頭看著楚政的攝政殿裡貼著的那張大楚國境內的疆域圖,目不轉睛的看了半晌之後指著上面一個芝麻大小的點說到。
“就先讓他去這桃浦縣當三年縣官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