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念低頭,看著腳下的臺階,一步一步踏上去,在門衛處登記完訪客資訊,進到墓園裡。

一排排低矮的青松修剪得整整齊齊,墓碑就掩映在樹影裡,四周陰涼,風吹起,樹葉搖晃出沙沙的聲響,空曠又蕭瑟。

沈嘉念找到兩座相鄰的墓碑,緩緩蹲下身,把兩束花分別放在墓前,撿起掉落在上面的幾片枯葉。

“爸、媽,是女兒不好,這麼晚才來看你們。”

雨滴落在傘面,猶如哭泣聲,幾乎蓋過了沈嘉唸的聲音。

天氣不好,整個墓園裡只有她一人。

沈嘉念用手撫摸著墓碑上的黑白相片,雨水淋到手指,冰冰涼涼:“以前總是幻想,這一切是一場夢就好了,夢醒來你們還在,我依偎在你們懷裡,講學校裡發生的趣事。漸漸的,我不再抱有幻想,學會了面對現實,硬撐著往前走。有時候也會迷茫,不知道復仇這條路該不該繼續堅持。”

不知不覺,淚水打溼了睫毛,沈嘉念嘴唇微微顫抖,嗓音哽咽:“阿澈死了,我好難過,這樣的結果不是我想要的,我可能做錯了。”

她不顧地面的雨水,單膝跪在地上,只為了靠在墓碑上,像幼時那般,遇到解決不了的事情總會躲在母親懷裡尋求安慰:“媽媽,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我該怎麼做才是對的,我真的好累,我想你們了。”

沈嘉念縮成一小團,在風雨飄搖的天地間,那麼渺小無助。

時間流逝,她身上凍得有些僵,慢慢抬起頭,淚水流乾了,眼角有些酸澀。

她抬手用袖子擦掉臉上的淚痕,不小心蹭到紅腫的地方,一陣刺痛。她努力扯動唇角擠出微笑:“對不起,不該一味地說這些讓你們為我擔心。在你們離開的日子,我也有一些別的收穫,你們知道我從小就很崇拜閆秋生吧,他現在是我師父,我有好好練琴,不算辜負你們的期望。還有……”

想到那個男人,她話音頓了一頓,不知該怎麼跟父母提起。

“他叫傅寄忱,對我挺好的。”沈嘉念想了半天,也就只有這麼一句。

她扶著膝蓋站起來,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墓碑上的照片,深深吸了口氣,向他們告別:“爸,媽,女兒下次再來看你們。”

沈嘉念握著傘柄的手緊了緊,沿著來時的路離開,沒有回頭。

走下幾十級臺階,沈嘉念來到車旁,收了傘,拉開後排的車門坐進去。

瞿漠在她回來前散去了車裡的煙味,從後視鏡裡確認她坐好了,發動了引擎,開回寬闊的道路上。

即便是下著雨,外面也比墓園周邊地帶熱鬧。

沈嘉念閉眼休息了會兒,再睜開眼,雲鼎宮苑到了。

不知何時雨停了,沈嘉念下車的時候看了眼時間,已經過了十二點。

早上喝了一碗粥,此刻也沒覺得餓,她摸了摸被打的左邊臉頰,沒照鏡子,不知道是不是很嚴重,已經感覺不到疼,只是有些發熱。

程錦聽到車熄火的聲音,開啟了門,乍一看沈嘉唸的臉,驚得不知所措:“這、這臉是怎麼弄的?”

沈嘉念不太想說,微微扯了扯唇:“沒事,抹點藥就行。”

“家裡應該有消腫化瘀的藥膏,我去找找。”

程錦彎腰拿出拖鞋放在她腳邊,去翻鬥櫃下面的抽屜,沒找到藥箱,才想起來上回嘉唸的手劃傷,藥箱被先生拿去三樓,不曾放回原位。

“程姨,您先別忙了。”沈嘉念眼睛緩慢地眨動,露出些許疲憊神色,連聲音都是虛的,“藥箱在傅寄忱臥室裡,我等會兒洗完澡自己抹。”

程錦看著她泛紅的臉:“我去看廚師做好飯沒有,你吃了再上去。”

“你們吃吧。”沈嘉念說,“我不太有胃口。”

程錦想說不吃飯怎麼能行,可是看她這副樣子,又不好勉強:“那你先去休息,肚子餓了再叫我。”

沈嘉念輕嗯一聲,趿著拖鞋上樓梯。

程錦望著她瘦削的背影,不免流露出擔心的神情,剛準備去廚房,突然聽見“咚”的一聲悶響,回頭去看,沈嘉念從樓梯上滾了下來。

*

沈嘉念醒來是在醫院的病房裡,窗外的天已經徹底黑了,好像又開始下雨,她聽到淅淅瀝瀝的動靜。

緩緩偏過頭,明亮的燈光下,傅寄忱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兩隻手臂環在胸前,長腿隨意地敞開,低垂著腦袋打瞌睡。

打理得一絲不苟的頭髮有幾縷掉落在額前,從她的角度看,他臉龐輪廓硬朗,眼窩深邃,忙了一天,下巴冒出一層淡淡的青色胡茬。

雖然是一張極為年輕的臉,但跟二十歲出頭的男生比還是很不一樣,少了稚嫩青澀,多了成熟內斂的魅力。

他大概很累,這種姿勢也能睡著。

沈嘉念口渴了,看到床頭櫃上有熱水壺,稍微側了側身子,傅寄忱就醒了,眯著惺忪睡眼:“要什麼?”

他嗓音有些沙啞,問話的時候,人已經站了起來,繞到病床另一邊,見她眼神瞟向熱水壺:“想喝水了?”

沈嘉念退回去半靠在床頭,看向他的臉,點了點頭。

傅寄忱拿出一隻玻璃杯,去衛生間用涼水洗了一遍,出來後用開水再燙洗一遍,然後倒入大半杯開水,擰開一瓶礦泉水,兌一點涼水進去,溫度剛剛好,端起來遞到她唇邊。

他做起這些瑣事,耐心又細緻,完全看不出養尊處優的架子。

“我自己來。”沈嘉念稍微有點不適應,兩隻手捧著杯子,喝完了一杯水。

傅寄忱問:“還要嗎?”

沈嘉念搖頭,把杯子放回去。

傅寄忱就著她用過的杯子給自己倒了半杯水,喝了兩口,在病床邊沿坐下,握住她一隻手:“怎麼從樓梯上摔下來了?”

沈嘉念隔著被子摸了摸膝蓋,那裡有些疼,應該包紮過。

“幸好只是摔傷了膝蓋,要是磕到腦袋就沒這麼快醒了。”話雖這麼說,傅寄忱心裡其實後怕得很,“家裡有電梯不用,非要爬樓梯,腦子怎麼想的?”

沈嘉念被說得低下腦袋。

“怎麼不說話了?”傅寄忱手伸過去,捏住她的下頜抬起來,看著她水靈靈的雙眼,“啞巴了?”

“樓梯上的瓷磚有凸起的條稜,我一不留神踢到就摔倒了。”沈嘉念弱弱地給自己找理由。

傅寄忱笑了:“不會走路怪路不平?”

家裡樓梯貼的瓷磚特意選用了具有防滑效果的,靠近邊緣的部分比普通瓷磚多了三道條稜,她是有多心不在焉才會摔倒?

沈嘉念又不吭聲了。

意外已經發生,說再多也沒用,傅寄忱在心裡嘆了口氣,問她:“肚子餓嗎?”

“嗯。”沈嘉念應得很快。

傅寄忱嘴角微勾,拿出手機撥了個電話,讓人送吃的過來,最後補充一句,順路到附近的超市買一套洗漱用品。

等他打完電話,沈嘉念才開口問:“你要留下來陪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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