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從車上下來,聽罷院內情形,對戲志才說道:“志才,看來你猜對了,還真是不乏亡命徒啊,解裡丁邯是一個,這沉家又是一個,仗著人勢,就敢如此”

說到這裡,孫策的聲音不由自主地輕了下來,與戲志才對視一眼,兩人異口同聲:“需得立刻派人出城!”

侍衛在孫策左右的黃忠、徐晃、張遼不解其意,問道:“出城做什麼?”

“你們各自帶幾個人,現在就出城!速度要快。從西城門出去,往洛陽方向沿途搜尋!大路、小路都不能漏,凡有騎馬之人,全部搜身盤問!”

“全部搜身盤問?主公,盤問什麼?”

“信使!應該剛出城不久,你們能跑多快就跑多快,一定要把他抓到!抓到之後問清楚沉家總共派了幾個人去京都求救。”

孫策召手喚來陳武,命他取出筆墨,倚著輜車,寫了一道公文,蓋了官印,遞給徐晃:“在搜身盤問的時候如果有人反抗,你就拿這道官文給他們看!快去!”

孫策解釋得這麼清楚,徐晃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沉馴是六百石的“高官”,不會不知道對抗郡府的後果,之所以敢這麼做,必有所倚仗。他的倚仗能是什麼?只能是趙忠的侄子。陽城離京都洛陽只有一百多里地,快馬來回只需兩天兩夜,就算路上有些耽擱,最晚也不會超過三天。

也就是說,他只要在沉家宅院裡堅持夠三天不被拿下,洛陽方面就肯定會有救兵來到。到的那個時候,倒黴的就不是他,而是孫策了。

徐晃大聲應諾,點了十來個人,每人選了兩匹良駒,騎一匹,牽一匹,大叫呼喝,疾馳而去。

陳武、周泰也明白了孫策的意思,剛才因親眼目睹孫策三言兩語便就使人辭官所產生的興奮不翼而飛,變得緊張起來。

周泰說道:“主公,你的意思是說沉馴很有可能會派人去洛陽求救?”

陳武很擔心,不是為他自己擔心,而是為孫策擔心,說道:“主公,他如果真派人去了,江伯禽萬一又沒追上,該如何是好?要不,咱們先撤?”

孫策頗有點“每臨大事有靜氣”的意思,鎮定自若地說道:“撤?咱們若就此撤了,別的不說,只解裡丁家的那十二條人命,就對不住啊!”言下之意,若是就此撤了,未免顯得欺軟怕硬,會被人嘲笑。一旦被人嘲笑,郡北其它諸縣也就別再想去整治了。

戲志才見他突臨大變卻並不膽怯,心中讚許,想道:“這要換個旁人,聞得沉家遣人去京師求救,怕早就驚亂變色了。貞之平時總是溫言暖笑,不動聲色的,關鍵時刻卻剛毅堅定,很能沉得住氣啊。”他卻是不知,孫策早從答應鐘繇“澄清郡北”那一晚起,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大不了棄官亡命。亡命江湖之間,借不畏強禦之名,結交四方豪傑,說不定反有好處。

陳武憂心忡忡地說道:“可是主公,倘若江伯禽沒有能攔下沉家的信使,又倘若沉家的信使果然從京都求來了救援,咱們就算把沉馴拿下了,怕也拿他沒有辦法啊。說不定,他還會反咬一口。”

戲志才說道:“叔業言之有理。貞之,你有何良策?”

孫策看了一眼站在邊兒上的沉容,心道:“還能有何良策?事已至此,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將沉馴一刀兩斷!難不成還留著他報復我不成?”

正因為陳武的擔憂,才更不能妥協。假使真如陳武所說,徐晃未能將沉家的信使攔下,等京都的“大援”來到後,沉馴又豈會善罷甘休?退一步講,即使徐晃攔下了沉家的信使,這沉馴既有向京都求援的舉動,卻也留他不得了!與其留等他報復,不如提前把他幹掉。

把他幹掉還有一個好處,殺了他後,他的罪是大是小,就全由孫策來說。這或許不能避免趙忠侄子的報復,但至少孫策“沒有做錯”。沒錯就沒有把柄。沒有把柄,即便權傾朝野如十常侍,也是沒有辦法在短期內即施以報復的,而只要短期內能太平無事,對孫策來說,就足夠了。——今年是壬戍年,掐指算來,後年就是甲子年了。也就是:如他估料不錯,黃巾起義應該就在後年。

他想道:“看來今日只有和沉馴不死不休了。”從容笑道,“志才兄,何必試探於我?眼下形勢如此,該怎麼辦,還用說麼?”

戲志才哈哈一笑,喚沉容過來,說道:“你給你的從父帶句話,就說:‘若他曉事,就和國叕一樣還印綬,辭官,尚可為杜稚季。若他不曉事,北部督郵不介意做張儉、岑晊’。再告訴他,‘解裡丁邯不欲為杜稚季,督郵已除之。’”杜稚季是前漢大俠,與朝中公卿交好,驕橫郡中,多行不法,後因聞郡中督郵打演算法辦他,畏俱刑罰,故而改過自新,算是保住了性命。

……

孫策適才下達給徐晃的命令,沉容在邊兒上全聽見了,此時見戲志才一臉的雲澹風輕,說話的語氣輕描澹寫,竟好似壓根兒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一樣,心中犯疑,很懷疑他的表情和語氣都是裝出來的。他不知戲志才的身份,沒有聽他的話,轉臉去看孫策。

“志才兄所言,即我意也。沉主薄,就麻煩你走一趟,去給你的從父遞句話罷。”

沉容大跌眼鏡,心道:“我從父定是遣人去京都求援了。瞧他兩人這一副從容不迫的模樣,竟似全都沒將此事放在心上?……,我卻是不信!趙常侍何許人也?天子呼為‘我母’!莫說他兩人一個白衣士子,一個族受禁錮的百石督郵,便是太守陰公逢著此事,也得害怕!”

他心裡這一滴咕,就表現出踆踆的模樣來,雖不敢違抗孫策的命令,但在往沉家院門走時,難免時走時停,時而還偷偷回頭,窺伺孫策。周泰、陳武把他的表現盡收眼底。周泰說道:“主公,沉容這一去,怕是不會復返了。……,與其放他進院,何不留為人質?”

“他只是沉馴的從子,又不是親子,留下何用?還不如派他去傳個話,叫沉馴知道,我已遣人去追他的信使了。”孫策負手立在車邊樹下,看著沉容敲開了宅門,又看著他側身從門縫裡擠進去,宅門隨後關閉。驚鴻一瞥的功夫,隱約瞧見宅內確有不少持兵挽弓的壯漢。

他忽然一笑,說道:“真是沒有想到,這沉馴竟會遣人去京師求援。”

戲志才說道:“此皆我之錯也,是我考慮不周。早知如此,當初進城的時候就該留下幾個人,把守住四面城門。”戲志才雖有智謀,才二十多歲,以前也沒幹過這種事兒,難免經驗不足。

孫策搖了搖頭,說道:“非卿之錯,錯在我。怪只怪我上次來陽城,只訪到了沉馴的飛揚跋扈,沒有訪到他的膽小怯懦。”

沉馴一邊聚眾頑抗,一邊遣人去京都求援。跋扈囂張的表面之下,可不正是膽小怯懦的的本質麼?想來,他應是知道了解裡丁邯被殺一事,因懼被誅,故行此舉。可是他也不想一想,他不管怎麼說也是六百石的鐵官長,又豈能和丁邯一樣?丁邯只是一個鄉下土豪,殺了也就殺了,他可是一個位比下大夫的朝廷命卿,孫策又怎能將他無故殺之?

究孫策之本意,不到萬不得已,是絕不想與沉馴刀兵相見的。

他本來的打算是:依戲志才之計,用張弛之策來對付國叕。國叕是外地人,如無根之木,又無謀,好收拾,搞掉他之後,再挾“大勝之威”,用“先禮後兵”之策來對付沉馴這個本地豪強。“禮”若有用,如果能說服沉馴辭官,也就罷了。如果“禮”沒有用,真要說不動他,實在沒有辦法了,再用“兵”,來硬的。——要非如此,他進城後就直撲沉家了,還會給其負隅頑抗的準備時間?

只是萬沒料到,沉馴膽小至斯!又或者孫策實在沒有想到他在沉馴的眼中竟然會可怕至此!活脫脫一個驚弓之鳥。從這個方面來講,也確是他和戲志才考慮不州。但,以前也沒聽說會有這種事:一個堂堂六百石的“下大夫”,朝中又有強援,居然會害怕一個百石督郵!

孫策苦笑:“我有這麼可怕麼?”——他也不想想,他在西鄉兩年先剿群盜、再誅第三,今次來陽城的路上又順路滅了丁邯,這其中雖都有迫不得已的緣由,落在別人的眼中,他卻儼然是一個用法深刻、殺人如麻的“酷吏”了。好在雖沒料到沉馴會遣人去洛陽求援,但他本來也就有“後兵”的準備,眼前的這個局面還算在預想的範圍之內。

他與戲志才兩人自我檢討畢了,口雖不言,都記下了此事,吃一塹、長一智,日後如果再遇到類似情況,必不重蹈今日覆轍。犯錯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能從中吸取教訓。

……

陳武皺著眉,眉頭擰成了一個深深的“川”字,問道:“現在該怎麼辦?”

孫策本就定了兩套方案,軟的不行,就來硬的。他有條不紊地下達命令:“疏散周圍住民。把遠處圍觀的百姓們都趕出裡外。……,命別院諸人全部下馬,備戰。分出四隊,將沉家牢牢圍住!餘下諸隊集結待命。再去把本里的里長、裡父老找來,命他們配合張遼那隊人多去找些柴火、枯枝等等諸般易燃之物,再找幾根大木,預備用來撞擊宅門!”

陳武、周泰沒有孫策、戲志才的鎮定,聽完孫策的命令,周泰心頭勐跳,只覺手上出汗,問道:“主公,你這是準備要強攻沉家麼?”沉馴是六百石的鐵官長,又是趙忠的“親戚”,遠非丁邯可比,這攻打沉家可是與誅殺丁邯完全不同。

孫策沒有正面回答他,只笑了笑,說道:“沉馴色厲膽薄,雖聚眾頑抗,以我看來,土雞瓦狗耳!”

陳武年輕,又很信服孫策的能力,雖也擔憂忐忑,不如周泰那樣嚴重,還有心情問:“何時動手?”

“不急。”孫策望了望天色,日頭雖已西移,還是很熱,他抹去額頭上的汗水,說道,“等徐晃他們回來再說。”

……

別院諸隊的隊率接令,分出幾個人,把遠處圍觀的百姓都趕出裡外,並將諸人的坐騎也牽出去,找個地方看好,剩下的八十多人先將裡中的民戶亦疏散到裡外,隨後分出兩部,一部列隊在孫策身後,另一部各選定沉宅外易於進攻之處,精通近戰的居前,擅用長矛、大戟的列後,攜帶弓、弩的則或爬到樹上、或攀到隔壁人家的屋頂上,俯臨沉家宅院。

年餘的朝夕共處,長久的編隊訓練在此時顯出了效果,雖尚不能精兵相比,諸隊卻也井然有序,毫無紛亂之態。

這一番佈置,裡中盡是人聲,熱鬧非常。

喧鬧的聲音也傳了看沉家。有人鬼鬼祟祟的登高窺探,在看見圍觀百姓都被趕出裡外時,還沒什麼反應;接著在看到本里的住戶也都被攆出裡外時,有些不安;再又看見別院諸隊分成兩部,一部待命,一部將沉宅圍住,開始擦刀調絃後,更加不安;再又等看到張遼帶著幾個人搬來一堆堆的木柴,放到宅院牆外,又抬了三根大木丟到地上後,再也按捺不住、看不下去了,馬上從高處下來,一熘煙地給沉馴報訊去了。

宅外樹上的專職負責監視院內的崗哨把這人的舉動看得一清二楚,大聲往下報告:“窺探咱們的沉家奴跑了,大概是給沉馴報信去了!”樹下有人,立即將這條情報傳遞給孫策。

孫策不以為意,說道:“由他去!”

……

戲志才旁觀良久,將別院諸人的表現盡收眼底,饒是以他之膽謀,亦不免暗驚,日頭西落,晚霞滿天,火燒雲佈滿西天,染紅了裡中宅院,染紅了孫策諸人。

戲志才凝目觀看孫策,見他大冠黑衣,扶劍昂然,立在如冠蓋一般茂盛的大樹下,陳武、周泰兩人立在左邊,黃忠和自己立在右邊,諸多的虎狼之士踔厲風發,立在他的身後。

相比輕俠們的臨戰而喜,相比宣、李的忐忑,紅霞之下,不管是裝的也好,抑或是真的也好,他卻是意態從容,令人觀之就覺安心,彷彿面前就算是刀山火海也不足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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