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被萬鬼跟隨的人,必然和尋常人不太一樣吧。

緹嬰心中這樣想著。

她是怕鬼……但是她不開法眼,不就看不到嘛!

而且這麼嚇人的師兄,待出了五毒林,她必然躲得遠遠的,不和這種人繼續同行。

弄清楚這位師兄長什麼樣,以後自己方能躲著他。

這樣一算,眼下竟然是緹嬰好奇這位陌生師兄的唯一機會了。

緹嬰在心中為自己想好了託詞,便越發躍躍欲試:哪有人同行三日,都沒見過對方長什麼樣的?

天這樣暗,洞中這樣靜,也許是因為要做壞事的緣故,緹嬰緊張得都不敢呼吸。

她跪坐於他身畔,上半身微微前傾,手指抓住那質地清薄的皂紗,一點點試圖掀開。

江雪禾便坐在半晦暗的光線中,隔著那層紗,望著她。

也許是他從未遇到這般調皮的人,也許是因為作弄他的人是自己從師父那裡聽了無數遍、卻從未見過的小師妹,他坐在黑暗中,許久沒動作——不知道該不該制止。

緹嬰的氣息離他這麼近。

帶著五毒林引來的混沌濁氣,濁氣下,暗藏少女本身的有些甜的香……

緹嬰面頰染上一層緋意,她掀開了皂紗一角,從下向上,她看到少年修長的脖頸,頸上與他的手一樣,密密麻麻全是傷疤。

而緹嬰已經可以透過這些傷痕,看他本來的樣子。

她還從未見過一個真正的、不是敵人的少年郎呢。

這少年師兄身上有雪一樣清清潤潤的氣息,密密血痕向上蜿蜒,是他微凸的喉結,像一顆濺入清池的小石頭。

再往上……

緹嬰面頰緋紅。

少年的手忽然握住了她,制止了她掀簾繼續向上看的動作。

緹嬰的壞事被發現,一下子臉紅到了脖頸。

她渾身冷汗淋淋,喘不上氣。

江雪禾突地傾身,沒有推開她。

他一手扣住她作亂的、拽著他風帽不肯放開的手,另一手扣住她下巴,讓她仰頭。

緹嬰眼前金星亂濺,羞恥氣怒。

她聽到江雪禾在自己耳畔炸開的啞然聲線,帶份急促:“呼氣.”

緹嬰不自覺順著他的話做。

她的冷汗不出了,眼前金星不亂轉了。

她瞳眸一眨不眨地看著風帽,後知後覺發現自己方才做壞事,因為太緊張,竟忘記了呼吸。

緹嬰瞪著江雪禾。

她有一雙水玉般清澈剔透的貓兒眼,瞪大後,水波粼粼,無辜又可憐,還璀璨明耀,漂亮得緊。

她衝江雪禾發脾氣:“你拉我手做什麼?”

回神的江雪禾垂目,看著她那仍試圖掀他風帽的手。

江雪禾問:“你做什麼?”

“我……”緹嬰磕絆一下,很快找到了藉口,“你不是答應我,冒充新嫁娘,好被那無支穢抓走嗎?可你是男子,你怎麼冒充呢?我、我得給你臉上做些易容嘛.”

江雪禾似笑了一下:“師妹會易容?”

緹嬰才不會。

但她眼珠眨一下:“會.”

江雪禾溫聲:“師兄也會.”

緹嬰:“……”

她眼睛瞪得更大了,頗含怨氣。

可她任性矯情,死活不肯說她想看師兄長什麼樣——他憑什麼讓她求,她才不求。

怨氣滿滿的小師妹,看著江雪禾俯身。

江雪禾道:“師妹提醒了我一件事.”

緹嬰:“什麼?”

江雪禾放開她的手,手指朝她頰畔耳後方向,隔著虛空輕輕點了點。

江雪禾道:“無支穢想要的新娘,應當是師妹。

山中妖怪無瞳,是靠氣息追蹤我們。

為兄不是不願幫師妹拖延那無支穢,只是想瞞天過海,我身上需要有師妹的一件東西……用師妹的氣息,來引走無支穢.”

江雪禾:“師妹需要給我一樣你的物件.”

緹嬰恍然。

她仰著頭:“師兄要什麼?”

她自作主張:“我給你一根髮帶好不好?”

江雪禾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緹嬰是修行之人,又一路在躲追殺,到此五毒林,她雖面白唇紅,卻是脂粉不施。

她沒有髮簪、耳墜、臂釧、手鐲、玉佩之物,少女鴉青色的濃髮,只用髮帶挽著。

可是髮帶……江雪禾遲疑。

人間女子的髮帶,只會贈給丈夫。

緹嬰誤會了他的沉默,她嬌聲解釋,且解釋中,暗藏得意:“你是不是以為我髮間只有一根髮帶,給了你,我便會披頭散髮?不是的,我髮間有很多髮帶呢,我會梳很多好看的髮髻,你是不是看不出來?”

實則,江雪禾從未認真看過。

他只順著她的意:“是.”

緹嬰笑起來。

她豔若桃李,忘了方才偷窺產生的氣惱。

她大方道:“我會梳的辮子可多了……出去後,我教你好不好?”

江雪禾:“……?”

他心想他學這個做什麼。

但是為了防止小師妹發脾氣,他只不動聲色地順從她:“好.”

緹嬰便真的心情好起來。

她鬆開了抓著他皂紗的手指,手摸到自己的烏髮間,想摘一根髮帶給師兄。

但是幾日的打鬥加未曾洗浴,讓她髮間好些辮子纏在一起,髮帶勾著髮帶,面前沒有銅鏡,她解不下來。

緹嬰開始暴躁。

在她扯壞自己頭髮前,江雪禾的手伸了過來,輕輕推開她自己在髮間亂動的手。

他沒有說話。

可是緹嬰知道他在幫自己解發帶。

她怔怔地、訕訕地,放下了自己的手,手指摳著衣袖,乖乖坐好。

她仰著臉,看到師兄的風帽晃動,師兄的袖子輕輕拂到她面上,又癢又軟。

她向上看,什麼也看不清,只聞到了他身上的氣息。

……和前師父很不一樣的感覺。

茫然的緹嬰沒有等太久,江雪禾便捧著一根有些寬的粉藍色髮帶,向後退了退,與師妹拉開距離。

他或許想拉開距離,但山洞這樣小,他再退,也不過仍在方寸之間。

江雪禾垂眸。

他問:“這根髮帶可以嗎?”

緹嬰看一眼,點頭。

她的眼神依然清澈乾淨。

江雪禾便想,師妹終究年少,什麼也不懂。

也罷,她不知道更好。

只是待二師弟來接走緹嬰,自己少不得要委婉暗示,大人們應該教緹嬰學男女之防了。

--

如此,二人無話,靜待天黑。

緹嬰終究沒有臉皮再纏著陌生師兄看他的臉,陌生師兄坐在黑暗中,將緹嬰的髮帶緩緩纏到他自己手上。

他的動作優雅且慢,她的髮帶,一圈圈在他腕間遊走,纏著那些傷痕,還帶著她髮間的香……

緹嬰看得目不轉睛。

江雪禾動作一頓:“怎麼了?”

緹嬰扭頭不看:“哼.”

江雪禾便也不說話。

很快,最後一抹光從天邊消失,洞中徹底暗下。

只在一瞬間,二人便感覺到天地間鋪天蓋地的妖氣。

緹嬰在洞外貼好的符紙倏地燒起,澆滅陣法。

小妖們前仆後繼向洞中呼嘯而來……

緹嬰屏住呼吸,看江雪禾起身。

那些沒有眼睛的妖怪們捧著紅嫁衣,向江雪禾湧去。

緹嬰張口,想說聲什麼,卻又怕妖怪們發現她的氣息。

她忽然一怔。

因她的手,被起身拂袖的江雪禾輕輕點了一下。

那並沒有什麼特殊含義,緹嬰也確實此前不認識這位師兄,可她在一瞬間心頭悸動,聽懂了陌生師兄沒有說出的話——

我無事,你當心。

緹嬰怔忡。

--

她的髮帶當真有用。

小妖們將江雪禾認成了她,把嫁衣往江雪禾身上扣。

緹嬰提著一口氣,趴在洞口,看著月色朦朧夜如霜,林木被染上慘白色。

樹影搖動,妖過如蝗。

月光就那樣傾瀉,像飛雪一樣。

師兄被妖怪們推入了花轎中,喜帕與嫁衣一同纏上江雪禾。

山林中起霧,瑩瑩白白。

小妖們扛著花轎,帶著新嫁娘去見他們的首領。

詭異的歌謠在天地間遊蕩:

“紅繡鞋,血嫁衣,哭爺孃。

坐花轎,顛一顛,山路崎嶇夜又長,新娘莫要回頭看……”

待他們走遠了,緹嬰才收拾好自己的心情,開始尋找“分影符”的蹤跡,做自己的事。

--

十來個男女修士小心翼翼地走在五毒林中。

不消說,他們正是從陳大那裡買訊息,追殺緹嬰的人。

其中有個師妹踟躕,害怕五毒林,也怕有詐。

他們便留了那個膽小的師妹在山下看家,其他人齊齊進入五毒林。

不怪他們急躁。

他們有必須得到緹嬰的理由——為了這個秘密,他們追殺千山派師徒。

那老師父守著山只知道躲,他們就要從這小徒弟身上得到那個秘密。

五毒林雖然聽著嚇人,但是陳大已經保證說裡面的大妖只會盯著緹嬰。

他們並不是非要跟大妖搶緹嬰。

他們只要追到緹嬰,在大妖殺緹嬰前,得到緹嬰守著的那個秘密。

為此,他們甚至可以和大妖合作。

他們小心地在林中挪動,忽然聽到前面急促的腳步聲。

為首的師兄連忙攔住師弟師妹們:“小心!”

寒林月夜,他們看到一個小姑娘狼狽萬分地從樹木間跑出,身後影影綽綽,似有妖氣。

少女慌張,臉上寫滿驚懼:“救命,救命——”

月光照在她跑動的身形上。

輕靈、漂亮、稚嫩。

少女慌亂的眼神與他們一對。

眾人立刻:“是緹嬰!追——”

--

江雪禾坐在花轎中。

他將師妹的髮帶纏在腕間,用術法,將嫁衣換於身,再用喜帕代替了風帽,覆住自己面容。

小妖們聞到嫁衣的氣息到了他身上,便放心地扛著花轎,向山林中江雪禾他們從未找到的路踏去。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花轎停下。

江雪禾感覺到一濃重妖氣邁著成人的步伐,從外向自己走來。

他好整以暇,垂目靜待。

五步,三步……一步。

花轎簾子被風吹開。

蓋頭微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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