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素見手頭的玉蘭花都剪好了,她便放下銀剪,看著那瓷瓶。

裴九枝以為她在怕,便想要將那瓷瓶收起。

“我本想晚上看著,研究一下,你若怕,我便收起.”

“不怕.”

烏素馬上開口。

她想到,那惡妖生前可見過自己囚禁他的模樣。

她那時候,應當不是很好看。

“小殿下,我可以看看嗎?”

烏素柔聲問道。

“這惡妖身上的邪氣會對普通人有傷害.”

裴九枝將他做好的鞦韆放入木匣之中,他沒答應烏素的請求。

烏素現在並不是很想自己是妖的事情被小殿下發現。

她騙了他,他會生氣。

她希望他是風平浪靜地離開她,而不是因為發現了她的真面目而與她分開。

主要是,小殿下的那把劍,太鋒利,她怕被那把劍刺一下。

就算不死,想來也會很疼。

烏素的面頰鼓起,有些擔憂,但裴九枝已催著她去睡覺了。

“好了,他已經死了,你不用怕.”

裴九枝扶著她的肩膀,領她來到床邊。

“先睡,明日我們一道去看婚服.”

烏素乖乖躺在床上,兩手放在自己胸前。

她看著裴九枝,思忖著自己該如何去打探到瓷瓶裡的秘密。

她有些緊張,心怦怦跳,彷彿她的秘密已經被小殿下看穿了。

裴九枝將她的情緒當成害怕,他碰了一下她疊放在胸前的手,低聲問:“我守著你睡覺,可好.”

烏素對著他點了點頭,身子往後縮了縮,給他讓出一點位置。

“小殿下,來吧.”

她還以為小殿下也要躺下來。

結果裴九枝的臉微微紅了,他說:“我……坐著陪你.”

“小殿下不要如此累.”

烏素拽了拽他的袖子,“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

雖然有的時候,小殿下離她近了,她會忍不住碰一碰他,或者是像他對自己一樣,親他一下。

但是,烏素不太敢主動做這樣的事,因為小殿下像一座純潔無瑕的雪山。

她不想他被自己弄得髒兮兮,讓自己身上可能有的妖氣傳到他的身上。

裴九枝對著她輕聲笑,他臥了下來,側身躺在烏素身前。

“烏素,這樣好了嗎?”

他看著烏素的頭頂說道。

烏素的髮絲有些亂,自錦被裡探出一段修長白皙的脖頸,延出柔軟的線條。

裴九枝的喉頭上下滾動。

這並不是烏素會不會對他做些什麼的問題。

而是他……

烏素有心事,他也有心事,床邊,放在劍架上的清光長劍發出輕微的劍鳴。

烏素動了動身子,她落在頸側的碎髮滑落到另一側。

她剛沐浴過,身上帶著清淡的香氣,在極近的距離裡,這香氣氤氳在兩人的鼻腔間。

烏素側著身,夏季裡蓋著的薄被勾勒出她身體的曲線,彷彿連綿的青山輪廓起伏。

溫柔,安靜,但散發著令人慾罷不能的吸引力。

——唯獨對他才有的吸引力。

在黑暗的夜裡,劍鳴聲的節奏變得更快。

烏素睜開眼,看向裴九枝,她見到他幽深的眼眸,驚得趕緊低下頭去。

小殿下現在看著她的眼神帶著前所未有的侵略性。

就彷彿……彷彿她是他的獵物,他會按著她,撕開她的毛皮,一寸一寸地啃噬她的軀體。

小殿下,確實有這樣的一面。

烏素驚得肩膀微微顫抖。

她身邊的裴九枝見她害怕,身體的動作比思考更快,他一把將她抱住了。

“怎麼還怕,嗯?”

他壓低了聲問。

過分壓低的聲線,讓他的聲音變得無比低沉,帶著粗糙的振動,從兩人相貼的軀體間傳遞而來。

烏素感覺自己的身子酥麻極了。

彷彿有一條蛇,貼近了她的肌膚,翕張的鱗片一點點碾過敏感的肌膚。

這種感覺,與在觀瀾閣的那天晚上,不一樣。

那天晚上,她被不知名的慾望支配,做出的許多事,都沒經過思考。

甚至,她也沒來得及慢慢品味這種奇特的情緒,又或者是身體與精神的……感知。

“小……”烏素有些慌亂地開口,她發現自己的聲線抖得厲害,甚至,還有些沙啞。

裴九枝及時按住了她的唇,防止她這帶著微喘的、誘惑性的聲音再次傳出。

他再聽,可能就……

烏素疑惑地看著他,她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他逼到了榻上的最角落。

她抬起的眸裡,已經不復平常的安定,反而染上水光,淚眼盈盈,悽悽惶惶,惹人憐惜。

裴九枝閉上了眼,不去看她,他聽著烏素混亂不安的呼吸聲,卻還是不能冷靜。

烏素的唇微張,裴九枝按著她的唇,她發不出聲。

但房間裡,那清越的劍鳴聲愈發清晰,也變得急促。

“不許聽.”

裴九枝又將烏素的耳朵捂住了。

烏素的脊背抵著榻上側旁的雕花,她素白的蝴蝶骨後,裝飾用的貝母微微發光,瑩潤生輝。

許久,她看到小殿下放下了捂著她耳朵的手。

他飛快地把她塞到了錦被裡,然後,他裹著錦被,將她給緊緊抱住了。

烏素被他逼得,已經在一角縮成小小的一團。

她聽到他喉間傳來一道極低的喘聲,而後,她落進他堅實如大地的懷抱之中。

烏素視線的餘光,越過他顫抖的肩頭,看向那桌上的瓷瓶。

嗚,好像要。

可他抱著她,這樣緊。

他們貼得極近,她的柔軟,他的堅硬,雙方都感知得極度清晰。

隔著錦被,烏素感覺到他身上那熟悉又異樣的變化——在觀瀾閣那天晚上,也是這樣的。

她的長睫輕輕顫著,又不知該如何做,反正上次是他自己……

但他這次沒有,烏素也就乖乖躺著,沒動。

裴九枝知道烏素肯定知道,但他沒說,就假裝這件事沒發生。

直到烏素顫抖的手攬上他的脊背。

烏素輕輕拍著他的背,柔聲問道:“小殿下,不……不要緊吧?”

“無事.”

裴九枝被她說得有些惱,一低頭,咬在她的頸側上。

不疼,有些癢,烏素的脖頸縮了一下,她還是沒躲。

她總是這樣安靜,任由他隨意擺弄她。

“睡覺.”

這句話,不知道裴九枝是對烏素說,還是對自己說。

烏素果然乖乖閉上眼,長睫垂下。

他覺得她可愛,落在她頸側的唇又碰了一下她緊閉的眼眸。

裴九枝沒再動了,烏素聽他的話,閉上眼之後便開始假裝睡覺。

許久許久,等到烏素自己都要睡著了,烏素總算聽到劍架上的清光長劍不再發出鋒鳴。

他醒著,又靠她這麼近,那劍肯定響。

而且,他身下那個也……

總之,烏素判斷他絕對是睡著了。

她艱難地在他懷裡抬起頭來。

烏素覺得,她怕裴九枝坐著累,拉他躺下一起睡是個錯誤。

現在,她要怎麼從他這密不透風的懷抱裡鑽出去?

烏素想要將裴九枝攬在她肩頭的手抬起來,但他的手臂實在是有些沉,她沒舉起來。

脆弱的小妖怪努力地推,累得氣喘吁吁,也沒能把小殿下的身子給挪開。

烏素努力許久,沒能鑽出去,她只恨自己是混沌氣流成妖,而不是力氣大些的石頭成妖。

哦……對……她是妖怪。

烏素這才反應過來,方才他靠得那樣近,都把她弄迷糊了。

她的身形化作黑白的氣流,彷彿流水,從裴九枝的懷抱裡鑽了出去,又在床邊匯聚為人形。

裴九枝果然是很緊繃地抱著烏素,她離開後,他的手臂依舊保持著圈著她身體的姿勢。

他繃緊了全身的肌肉,不敢完完全全地靠近她,或許是擔心自己失控。

烏素的動作很輕,她將小殿下的手給按了下去,防止他太累。

順帶,她側過身,將他鬢邊的亂髮理好。

她的素手梳著他的墨髮,動作慢悠悠。

整理好這一切,烏素才來到桌旁。

她很快將瓷瓶開啟,惡妖的妖丹裡凝結的是那惡妖臨時前的念頭

——他曾求她與他交易,但她拒絕了。

烏素能夠清晰地解讀這股氣息。

她低下頭,輕輕吸了一口瓷瓶處散發的邪氣。

瞬間,她的意識墮入惡妖的世界。

“公主——公主,您冷靜一點!”

黑氣纏繞上眼前一位女子的細腰,烏素看不清她的模樣。

“沼,你聞一聞,多甜蜜的氣息.”

姑娘清脆的聲音傳來,她猛吸了一口氣。

烏素在空氣裡嗅到了那天晚上她所聞到的古怪香氣。

而且,聽這位公主的語氣,她的反應,與那天的自己一模一樣。

“公主,上面便是人類的世界,我們過不去的——”沼規勸著這位小公主。

“不,沼,我一定要去,啊……這真是太令人迷醉了.”

公主的身體不住顫抖,彷彿被什麼世間絕無僅有的寶物吸引著。

這種顫抖的、渴望的浪潮在所有的妖類中席捲,就連沼自己的身體也在不住顫動。

“公主,您上不去的,妖域的頭頂,有封印——”

“不,你看——”背過身的公主抬起手,她指向天際,不知何時,那晴朗白日之上,出現一抹裂痕。

她朝那裡虔誠地飛去。

沼不住拽著她:“公主,您冷靜一些,若……您想要做什麼,可以與我……”

“你走——你這個臭妖怪,連心都沒有!”

公主大聲說。

沼的動作頓了頓。

這種躁動,很快平息下來,烏素不知發生了什麼。

總之,公主冷靜下來,提著裙子,又跑回了妖域。

只剩下沼一隻妖抬頭看著天空上的裂痕,他自言自語道。

“人類有心,她應該會喜歡女子的柔軟心臟……”

他朝那裂痕飛去。

烏素的思緒拉回,她猛地睜開眼,她能斷定,沼的這段記憶出現在觀瀾閣那一晚。

她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但她還是敏銳地低頭,朝瓷瓶吹了一下。

她將沼的這段記憶裡那熟悉的香氣吹散,也將他們對話裡有關“香氣”的資訊隱去。

這樣看,就像是那些妖怪因為妖域出現裂痕躁動,而不是因為那香氣而激動。

她不能展露出自己與那些妖怪相似的一面,那就把他們的共同點都刪去。

烏素做完這一切,又回過頭,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裴九枝。

他還是安靜睡著,在他本來的床榻上,他睡得無比安穩。

烏素為了瞞住自己的身份,只能這樣做,沼的記憶裡資訊量太多了。

她繼續去嗅聞剩下半段記憶。

剩下的記憶很熟悉,就是沼被她困住,不斷突圍,不斷從她不死不滅的身體裡鑽出來。

想來這段經歷對他來說太過離奇,令他印象深刻。

烏素統統刪去,只留下一個她被惡妖扔到房間裡的可憐畫面。

對上了,就這樣。

最後,她把惡妖哀求她交易的對話也吹散。

烏素知道惡妖的願望是什麼,他想要一顆能夠讓他的小公主認可的心臟。

這事她真的做不了,而且,她不是很願意為性別為男的生命實現願望。

——主要是被上次那個乞丐給嚇的。

烏素鼓起臉頰,不住朝那裝著惡妖氣息的瓷瓶吹氣,差不多把關鍵的資訊都吹乾淨了。

她還要再做點別的事,但此時,她聽到身後傳來窸窣的聲音。

烏素攥緊瓷瓶,轉過身去,便看到小殿下在床上翻了個身。

他沒醒,她鬆了一口氣。

烏素將目光收回的時候,視線從一旁的清光長劍上掠過。

這把模樣普通的長劍閃著微光,那明亮的光點朝著烏素,彷彿是一雙眼,一直在盯著她。

烏素背過身去,避開這劍的光芒,她的手指微動,混沌氣息混入這瓷瓶之中。

混沌氣息很快被惡妖的氣息同化,烏素做了一件很小的事情。

她幫助裴九枝將瓷瓶裡的資訊先解讀了一遍,然後,用他更容易理解的方式轉譯出來。

他應該很快能破解瓷瓶裡的資訊,她刪去的內容,不會影響他的判斷。

妖域的裂痕,確實與那晚的事有關聯。

烏素將瓷瓶蓋上,回首時,那把安靜的清光長劍還是閃著光。

她踮著腳,走了過去,纖指輕輕撫過劍身,似乎在安撫它。

轉瞬間,她化作黑白兩道氣流,又重新鑽到了裴九枝的懷裡,保持著原來的姿勢。

烏素抬起頭,注視著裴九枝緊閉的眼眸。

下一瞬,劍架上的長劍發出輕輕鋒鳴。

烏素一驚,又往他懷裡鑽了鑽。

小殿下要醒了,但沒關係,她的“壞事”都已經做完了。

裴九枝微微睜開了眼,他看到自己並沒有面對著床榻內側——他應該是在睡覺的時候翻了個身。

但是,他懷裡還塞著一團平靜的、柔軟的身體。

烏素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

小殿下剛剛,是翻了個身對吧。

她現在又鑽回他懷裡去。

他怎麼可能在睡覺的時候,還抱著她翻了個身。

啊……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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