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素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寢殿外,裴楚與裴華君剛好走了進來。

一旁的宮人紛紛行禮,在殿外夜色燈火中,裴華君奔了過來。

她一把將守在床邊的烏素推開,撲到芸妃身上。

烏素往後倒去,沒站穩,踉蹌了一下,身後的蘭珊及時將她扶住了。

“母妃!”

裴華君瞪大眼,悽惶地喚了一聲。

芸妃確實是死了,她的靈魂甚至沒有留在失去生機的身體裡。

——而是離開雲璃宮,化作一隻抱枝而死的飛蛾。

“我離宮的時候,母妃還好好的!”

裴華君猛地回過頭來,盯著烏素說道:“你……你為什麼那麼冷靜?”

“父皇和我說,前兩次,你都正好出現在雲都有人死去的現場.”

裴華君一邊哭著,一邊對烏素說道。

烏素張了張口,還未說出話來,裴楚已皺著眉說道:“華君,你母妃已經病了很久.”

“她病了,我怎麼不知道?”

裴華君猛地站起身來,她大喊道。

“你在修行,此事,不好打擾你.”

裴楚走上前來,他看了一眼緊閉雙眼的芸妃,坐到了她身邊。

烏素看了這對傷神的父女一眼,便轉身,準備走出寢殿。

殿內流淌著悲傷的氣息,黑暗裡的燭火悠悠搖晃。

烏素聽到了裴楚的嘆息與裴華君的泣聲。

她黑白分明的眸子依舊清澈冷靜,彷彿什麼也沒發生。

蘭珊也被這悲傷沉悶的氛圍感染,低下頭,拿帕子輕輕拭淚。

“芸妃娘娘,是一個很好的人.”

蘭珊哭著說。

烏素說:“是.”

“烏姑娘,您為什麼……”蘭珊沒想到烏素還是如此平靜。

有人在她面前死了,她怎麼絲毫反應都無?

烏素歪著頭看她,在晦暗的光線裡,她的面龐與眼眸,呈現出一種極端寂靜的妖異感。

她柔聲問:“為什麼?”

蘭珊有些驚恐地看著她,往後退了好幾步,不敢問她。

烏素確實不太討人類喜歡,與人相處時,她所展現的許多細節,都像異類。

她朝蘭珊輕輕抬起了手,而後又慢悠悠放下。

烏素走到了寢殿外,她看到玉清宮內已點上了悲傷的白色燈籠。

遠遠近近的哭泣聲迴響在她耳邊,這就是人類的死亡。

她平靜地站立在哭泣的海洋中央,無動於衷,甚至還在慢慢品味著方才吸收到的陰陽能量。

芸妃在雲璃宮裡快不快樂,她不得而知,但她知道,芸妃飛出雲璃宮的那一瞬間,是了無遺憾的。

蘭珊等幾位宮女離她遠了些,她們還在小聲哭泣著。

烏素尋了個沒人注意她的機會,走出了玉清宮。

她覺得自己沒有必要留在原地。

烏素想回日月閣,便朝雲璃宮外走,在悠悠夜色裡,她白色的身影纖弱如幽魅。

繞過一處宮牆,她感應到了熟悉的凜冽氣息。

待再抬頭時,她看到宮內迴廊另一端上站著的裴九枝。

“小殿下.”

隔著一整條長廊的燈火,烏素的面龐柔和平靜。

她的聲音彷彿一片飄落的羽毛,落到裴九枝耳邊。

裴九枝大步朝她走了過來,在烏素身後的不遠處,有沉默的宮人將廊下的燈罩換成白紗。

他猜到宮裡有人死了。

烏素的視線落在他身後的長劍上,待回過神的時候,他有些涼的手已經將她的手牽住了。

他的掌心攏著她纖細的、在夜風裡吹了很久的冰涼手指。

“烏素,你怎麼自己一個人?”

裴九枝低聲問她。

分明是夏季的夜,他卻將烏素冰涼的手攏了起來,放在唇邊吹了吹。

他有些傻,想要溫暖一位妖的體溫。

烏素答非所問:“小殿下,芸妃死了.”

“芸妃?”

裴九枝微訝,他牽著烏素往玉清宮而去,“我去看看她.”

他的語調也是平靜,只是那冷冽的尾音裡,帶上了一絲無奈憂慮。

裴九枝幼時在雲璃宮的時候,芸妃經常照顧他。

他在前邊走著,烏素跟在他身後。

裴九枝繼續問她:“怎麼一個人過來了?在宮裡迷路了怎麼辦?”

“小殿下,我想早些回家.”

烏素說。

“我去見芸妃一面,便領你回家.”

裴九枝對她說。

烏素回答道:“好.”

“小殿下,怕我嗎?”

在迎面吹拂而來的夜風裡,烏素忽然問了他這麼一個問題。

“我為什麼要怕你?”

裴九枝回首,看著她毫無波瀾的雙眸說道。

“他們都在哭,但我沒有.”

這是烏素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與人類之間的巨大鴻溝。

“我也沒有哭.”

裴九枝說,“我陪著你.”

烏素看著他那薄冰消融的眸,她還是在他的眼底看到了一絲因逝者而起的哀傷。

她點著頭,心裡卻在想,不一樣的,他們沒有一點相同的地方。

裴九枝來到玉清宮,進了寢殿,許久之後,他撫著裴楚走了出來。

在不久之前,裴楚分明是一位威嚴的、令人懼怕的帝王,現在的他卻彷彿蒼老了好幾歲。

“朕連芸娘生前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如果朕在,她會和朕說什麼,要朕照顧好華君嗎,又或者是恨朕,怨朕?”

裴楚的聲線滄桑,他不住嘆氣,眼眶紅紅。

烏素站在殿外,忽地開口說道:“芸妃娘娘死前沒有說這些話.”

“她說,她不想見你們,因為陛下看到她,陛下會嘆氣,八公主看到她,會哭泣,她不希望你們這樣……”

裴楚猛地抬頭,與烏素對視,他問:“她……說了這些嗎,她沒有什麼話要交代朕嗎?”

“她信任陛下會做好所有事,所以,什麼也沒有交代.”

烏素對逝者思緒的感知是敏銳的。

“這就是你如此平靜的原因嗎?”

裴楚問,“她不希望看到大家悲傷的樣子.”

裴楚想,是的,芸娘確實是這樣的性子。

“不是.”

烏素誠實地回答。

她就是單純的,沒有感情而已。

裴九枝的大掌按在裴楚肩頭,他是這裡唯二情緒穩定的人。

“父皇,便聽芸妃的話,莫要太悲傷.”

他與裴楚告別,離開了雲璃宮。

烏素跟著他一道走。

“烏素,你在安慰父皇?”

裴九枝走出雲璃宮的時候,問了烏素這麼一個問題。

“芸妃娘娘,確實是這麼想的.”

烏素搖頭,“陛下我就告訴她.”

“也是,是你陪著她渡過最後的時光.”

裴九枝輕巧地吹了聲哨,雲璃宮外便奔來一匹白馬。

他偷偷帶著烏素溜了出來,宮外沒有給她備著馬車。

裴九枝側過頭來,那雙高貴優雅的鳳目注視著烏素。

他問她:“我騎馬帶著你,你要坐前邊,還是後邊?”

烏素看了那高大的駿馬一眼,白馬很溫順,朝她俯下頭來,黑亮的眸子盯著她。

她又看了眼裴九枝,他俊美的、不沾凡俗的面龐在燈影裡顯出深邃的輪廓。

烏素想,小殿下的背後還有一把劍,她不敢靠那把劍太近。

她說:“小殿下,那就前面吧.”

“好.”

裴九枝面上出現一點極淡的微笑。

他伸出手,攬住了烏素的細腰,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便抱著她騎上馬。

烏素靠在他懷裡,聽到了他胸腔裡傳來的有力心跳聲。

裴九枝從後將她環在懷中,他抓著韁繩一振,白馬便朝前奔去。

烏素身子骨弱,差點沒坐穩,她下意識地緊緊攀住裴九枝的胳膊。

“我護著你,不會掉下去.”

在前進的風中,裴九枝的聲音低低傳來。

烏素點了點頭,將他抓得更緊了些。

“為什麼不在後面?”

裴九枝問,他也想烏素環著他的腰。

烏素抬眸,視線掠過他精緻的下頜,落在他肩後的長劍上。

“小殿下,我怕劍.”

她誠實回答。

“怎麼還怕?”

裴九枝單手牽著她的手,將她的掌心貼在自己的胸腔上。

烏素清晰感覺到了他的心跳聲。

“不是一樣的嗎?”

他說,“化作這把劍的劍骨,最靠近我的心臟,你在這裡,也最靠近它.”

烏素思來想去,竟然覺得裴九枝說得有道理,她眨眨眼,按在他胸前的手指屈起。

“父皇與你說了什麼?”

裴九枝想起了烏素今天進宮,是被裴楚叫了進去。

烏素想了想說道:“陛下問了我一些基礎的問題,問我來自何處,又是如何與你認識的.”

“這種問題,我在你身邊,不是一樣問嗎?”

裴九枝察覺到有些不對。

“就這些了,然後就是八公主跑了進來,她說小殿下要有劫難,結果,這‘劫難’早就發生過了.”

烏素繼續說道。

她將裴楚對他們結局的預言給省略了。

“什麼劫難?”

裴九枝問。

“或許,就是我與小殿下那一晚?”

烏素開口,輕聲說道。

裴九枝抱著她,低低的嘆息聲傳來:“或許,也算不上劫難.”

烏素想,這當然是,她是妖,與人類發生這樣親密的關係,對於人類來說,不是好事。

“小殿下,不要哄我.”

烏素看著前方出現的藍花楹,要到日月閣了。

“若是別人,或許是劫.”

他說。

烏素沒聽太懂他這隱晦的表白,她只回過頭,看到他紅了的耳根。

她眨眼,虛心求問:“小殿下這話是什麼意思?”

“老師沒教你?”

裴九枝覺得烏素學得太慢,不過他的情緒也很快緩了過來——還好她沒聽懂。

“老師,教這個嗎?”

烏素還真沒從問緣那裡學到任何有關那天晚上細節的知識。

“我明天去問問,學一學就知道了.”

烏素被裴九枝抱下馬,很主動地說道。

“烏素要問什麼?”

裴九枝警覺地問。

“嗯……就是那天發生事情的細節.”

烏素斟酌著語句。

“小殿下不是說老師沒教嗎?”

“不許問這個.”

裴九枝見四下無人,便用手指按住了烏素的唇。

烏素張了張口,舌尖觸到他微涼的指尖。

“為什麼——”她含含混混問道。

“老師是出家人,不可……妄議這些……”裴九枝說話的語氣又變得有些結巴了。

“那好吧.”

烏素似乎有些失望。

她頗為關切地觀察著裴九枝微紅的面頰,她想,他又這樣了。

“以後我教你便是.”

裴九枝信誓旦旦道。

“嗯……”烏素猛點頭,“小殿下,今晚也可以.”

裴九枝把她的嘴給捂上了:“等成親之後.”

烏素“嗚嗚嗚”叫了幾聲,發不出準確音節了。

她輕輕地拍裴九枝的手背,也沒生氣,就是求他把她放開。

裴九枝一手牽著她,一手捂著她的嘴,領著她走進了日月閣。

他想,他的未婚妻確實是個大傻子。

她什麼也沒有,連命星都找不到。

她什麼也不知道,卻還願意對他負責。

烏素靠得離他近了,便感到有些臉頰發燙,她輕輕喘著氣,最後裴九枝將她放開了。

“好嘛……不學就不學.”

烏素嘟嘟噥噥,小聲回道,“小殿下也不要如此壞.”

裴九枝低頭,在她小聲說著話的唇上吻了一下,低聲說了句:“傻烏素.”

烏素知道“傻”是罵人的,她抬眸,盯著他,也不惱,就是點了點頭。

夜也漸漸深了,烏素沐浴完出來的時候,身上披著輕軟的白紗外袍。

她看到裴九枝在房間裡做著什麼東西,在桌上擺了一個木頭架子,看起來像是小型的鞦韆。

裴九枝做得很認真,手裡拿著一把銀剪,仔細剪著一朵玉蘭花的形狀。

烏素走了過去,問道:“小殿下在做什麼?”

“我以前在雲璃宮的時候,大多是芸妃在照顧我,那時她很想在玉清宮裡擺一架鞦韆.”

“她唸叨著要向父皇說,她好像是說了,但父皇忘了,等我離開雲都的時候,玉清宮裡都沒有秋千.”

“她過世了,也許父皇想不起來,我便為她做一個.”

裴九枝細心,記性也很好,芸妃逝去,他並沒有表面上那樣冷靜。

烏素彎了身子,坐在他身邊,將另一把銀剪取了過來。

她幫裴九枝剪著剩下的玉蘭花與藤蔓,動作小心翼翼。

一邊剪,她一邊說:“小殿下,謝謝你.”

“為何?”

裴九枝將剪下的玉蘭花裝飾在木質的小秋千上,問道。

“你……也很傷心,只是你不想讓我一個人看起來太冷靜.”

烏素說。

“今日還是你第一次見芸妃,沒有情緒,十分正常.”

裴九枝垂眸道。

他的聲線低緩微凜,拂過烏素的耳邊。

烏素想,小殿下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

她剪著玉蘭花的手顫了顫,卻忽然感知到桌上一角有什麼東西發出嗡嗡聲響。

不是小殿下的劍,現在他的劍很安靜。

烏素循著那聲音看去,看到了一個瓷瓶,就是這裡不斷髮出碰撞聲響。

其間,還隱隱有邪氣散逸。

烏素感應到了熟悉的氣息,這是……那名被裴九枝殺死的惡妖。

見烏素看著瓷瓶,裴九枝也不隱瞞,直接對她說道。

“這是皇城司在那惡妖的妖丹上提取出的氣息,它包含了惡妖生前的部分記憶,但目前還無人能破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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