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宣慶四年。

周,紹興十六年。

周,正元元年

紛蕪年號,代表了兩國三政權。

也代表著周國剛穩定了十幾年的局勢再度動盪。

去年年末,臨安朝周帝欲西狩被軍民所阻,這一行為不但極大動搖了臨安軍心,也讓百姓更加恐慌。

新春佳節,臨安因長期閉城導致物價瘋長,各種生物物資短缺。

錢塘灣內的齊國水軍也不消停,每七曜中,月火水木金土六日逢午時準時開炮兩刻鐘,日曜日則辰、午、酉三餐飯點開炮。

過年那兩天,更是會在午夜子時加更一次。

提醒廣大臨安市民注意守歲,不要睡著。

連日隆隆炮聲,不知讓多少人患上了心悸、神經衰弱等毛病。

而淮南局勢同樣不樂觀,日日都聽得到齊軍陳兵長江或齊軍已渡江南下等真真假假的訊息.

對於齊軍,臨安百姓心情複雜.一來,當年金人帶給他們的丁未之恥,如今被齊軍在東京城下一朝洗刷。

齊軍畢竟是敵軍,不但進佔淮南,且水軍封鎖錢塘灣,整日炮轟讓人心驚膽戰。

可若要說恨,也沒那麼強烈眼下城內各種小道訊息流傳,只道進駐淮南的齊軍軍紀嚴明,淮南各州府只要是由齊軍接手的,都已快速恢復平靜。

反倒是安豐朝的周軍,軍紀差了許多,佔據城池後趁亂劫掠、訛詐富戶之事屢有耳聞。

甚至在荊湖路、長江南岸,與安豐朝對峙的軍隊中,已有‘投齊不投淮’的說法。

這裡的‘淮’指的便是效忠安豐朝的周軍,意思是說,若在戰場上潰敗,可投降齊軍千萬不能投降原為袍澤的周軍。

至於原因嘛,自然是因為雙方對待俘虜的巨大差異。

大年初三,除了正在進行揚州攻防,淮南各戰線基本穩固,安豐朝組織架構也差不多完善。

趁此機會,陳初回了蔡州一趟。

只是出行歷來只騎馬的楚王,這次卻破天荒的乘了轎子。

旁人問起,楚王只道:扭傷了腰

每每此時,二郎小乙等親衛都會低下頭來,很辛苦的憋笑,然後看一眼臉色通紅的沈團長。

初五上午,陳初入城後,顧不得休息,同西門恭直奔經略府。

衙門外,提前得了訊息的陳景彥、蔡源、徐榜已早早等候在大門內。

這是自阜昌十一年蔡源調任東京後,五人首次聚齊。

“大哥!”

久別重逢,西門恭見蔡源髮髻間已黑白各半,不由動情,微微紅了眼睛。

當年五朵金花守著一個小小桐山,整日廝混在一起,可沒少拌嘴,彼此間也沒少經歷無傷大雅的小算計。

可此刻重聚,卻都有些激動。

也是,時光倥傯,彈指多年,不管當初是因為什麼原因五人結成利益聯盟,但這麼多年下來,桐山保衛戰、淮北水患、賊亂、東京平叛.

一樁樁一件件,五人也算得上勠力同心、生死與共。

稍作寒暄,幾人把臂步入二堂,又一次按年紀互相行禮。

陳初年紀最小,自然行禮最多。

只是,陳初作揖時,明顯腰身僵硬,俯身時臉上還會露出痛苦神色.

老五的毛病,大夥都知道,恰逢今日氣氛鬆弛,徐榜笑著開了句玩笑,“五弟,美人雖好,卻也要留意身子啊.”

他以為陳初是放縱過度,累到了腰。

近來一直同陳初留在安豐的西門恭,似乎除夕夜那晚聽到某些傳聞,笑而不語。

還是親親的岳丈哥哥主動開口替陳初解了圍,“光陰荏苒,總覺當年采薇閣那場大火剛剛發生不久,細細一想卻已過了九年啦”

說到此處,蔡源環顧陳景彥、徐榜、西門恭三人,道:“今日我五人相聚,最後一次以兄弟相稱,往後,諸賢弟便改改稱呼吧.”

三人對視一眼,皆道:“善.”

不以兄弟相稱,自然不是不認兄弟們了,而是老五為人君的實力和各種鋪墊都差不多了。

便是再親的兄弟,君臣之禮也需守嘛。

陳初望著岳丈哥哥,猜到後者大概會錯他的意了.去年臘月中旬,陳景彥在安豐時提到過‘萬一底下兄弟等不及,恐殿下有難’,陳初事後想了想,確實有些隱患。

他暫時不登大位,是因為覺著時機不成熟.若稱帝,自然就沒辦法繼續任那周國晉王了,於蠶食周國之計不利。

但旁人未必這般想,真難保有人會覺得楚王不再進一步的原因,是有嘉柔這個阻礙在。

最終,陳初去信給了蔡源,打算遷嘉柔來蔡,讓蔡源提前回來做些準備。

蔡州是陳初的大本營,嘉柔來了這兒,安全定然無虞。

現下看來,蔡源將此舉當成了陳初登基前的最後準備.遷走嘉柔,陳初就可以駕臨東京了。

陳初未理會幾位好大兄灼熱的目光,反倒問起了西北之事,蔡源剛從東京回到蔡州,自然比近來一直待在安豐的陳初瞭解的更清楚。

“年末時,楊督帥所率大軍西去一月,已接連收復麟府路、保安州、秦鳳路,前鋒張叔夜部已從賀蘭塬進入西夏,如今西夏國內空虛,糾集了剩餘兵力在秦駝口與張叔夜部對峙”

蔡源簡單彙報了西北局勢,陳初卻突兀道:“秦鳳路?劉叔平跑的還真快.”

東京一戰,劉叔平臨陣脫逃,致使齊軍側翼一度動搖,付出了不小代價才重新穩住,陳初自然忘不了此人。

去年臘月初一那場決戰,早已塵埃落定,劉叔平事後得知齊軍大勝,嚇得不輕。

後來樞密院行文命其來東京城外集結,心知楚王不會輕饒自己的劉叔平自然不敢前來,只回復公文道:我部願為諸軍前鋒,光復西北

或許是存了將功贖罪,好免除事後算賬的心思,劉叔平果真充當了西進軍團的開路先鋒。

雖然沿途西夏軍在得知金夏聯軍大敗後,要麼棄城逃走、要麼稍作抵抗投降,但劉叔平的確連破十餘城寨。

蔡源見陳初表情不善,顯然極為痛恨劉叔平,便提醒道:“元章,要麼先停止攻夏,要麼先安撫劉叔平,兩事不可同時進行,以免西北再亂.”

蔡源說的不錯,如今張叔夜部已進入西夏國境,若再同時收拾劉叔平後者手中仍有兩萬兵馬,若逼急了他,轉投西夏,致使兩方合力,確實增加平復西北的難度。

陳初稍一思索便道:“如今咱們出使西夏的使臣是誰?”

“鴻臚寺張行衍張大人”

“那就給他去信,先不與西夏扯皮,也不要賠款和質子了,速速與西夏達成和議。

再由兵部行文,命劉叔平攜全家進京,若不從,令大郎討之!”

幾人同時看向了陳初.初哥兒心裡好大的恨意啊!為了懲治劉叔平,竟連犯境的西夏都輕輕放過了?

徐榜久在蔡州為官,不瞭解中樞情況,卻也沒忍住勸道:“元章,此時西夏空虛,我軍若能一戰而定那五弟便是立了滅國之功啊!”

說起‘滅國之功’,徐榜的聲線顫抖了一下。

確實,自打周太祖立國,大周至齊二百年,對外作戰勝少負多,若元章能趁此機會一戰滅國,只要他晚年不昏聵,史書上便預定了一個‘武功遠邁前朝’的明君位置。

屆時,他們這幾朵金花也能跟著以‘賢臣’身份名留青史!

陳初道:“西進軍團側翼有劉叔平這等見風使舵的牆頭草,楊大郎怎敢放手一搏全力攻西夏?此人不除,必成隱患!”

“可就此放過西夏,委實憋屈啊!”徐榜不甘道畢竟老五剛才說了,讓張行衍不要賠款、不要質子。

那西夏為虎作倀,助金國荼毒中原,事後就這麼放過他們,確實不好接受。

不料,陳初卻反問道:“誰說放過西夏了?”

一直沒作聲的蔡源和陳景彥聞言,馬上明白了五弟的意思,只有徐榜還在迷茫道:“方才老五你自己說要和西夏和議盟約啊?”

“呵,盟約,不就是為了撕毀麼?待收拾了劉叔平,回頭再打西夏便是.”

“.”

自春秋後,歷史上背棄盟約之事屢見不鮮,但赤裸裸說出‘盟約就是為了撕毀’,還是有點不要臉了。

徐榜下意識問道:“那屆時再戰,咱用啥理由啊?”

陳初頗為無語的看向了好二哥,只道:“理由還不好找?有兵卒走失、戰馬迷途誤入西夏、西北大風將咱們的糧食刮到了他們那邊二哥覺著哪個順耳,便用哪個理由”

徐榜不由陷入了沉思.只覺有些荒謬,軍國大事,能這般兒戲麼?

可這些話從五弟嘴裡說出來,卻又覺著合理了許多.

陳初暫時不答理他了,因坐的久了,腰窩那處被鐵膽踹到的地方愈發疼痛,陳初起身走動了幾步,邊揉邊問道:“泰山大人,洛陽曲義先、盧應賢此次隨您一起來蔡州了吧?他們關在何處?”

‘泰山大人’稱呼的誰,幾人都清楚。

說起來,蔡嫿和阿瑜都是王府側妃,按說陳初不該這麼喊,可他偏偏這麼叫,且只這麼喊老蔡

陳景彥稍有吃味,嫉妒的看向了老蔡,不料,後者也剛好看了過來,兩人目光一觸,老蔡朝陳景彥呵呵一笑,這才回道:“二人連同當初降金計程車紳,安置在鎮淮軍招待所”

陳初一聽,先皺了眉頭,“他們,還能住我鎮淮軍招待所?”

蔡源忙解釋道:“幾人雖有過錯,但事後主動歸正,去年臘月初三伏擊完顏謀衍,配合我軍拿下了洛陽,也算將功補過,朝中多有重臣替幾人求情,此次來蔡也為了向元章當面負荊請罪”

蔡源歷來受陳初敬重,可這回,陳初卻罕見的打斷了泰山大人的話,“重臣替幾人求情?哈哈哈,看來盧應賢他們沒少往朝中使錢啊!”

“.”

廳內登時一靜。

見老蔡吃癟,陳景彥舒服的長出一口氣。

陳初沉默幾息,忽道:“我沒甚與他們說的,他們若想負荊請罪,該去老白的衣冠冢前賠罪,該去沈大叔靈前賠罪,該去蔡州忠烈廟中請罪!”

說罷,陳初突然朝門外喊道:“苟勝!”

苟勝如今早已脫離了胥吏身份,貴為蔡州團練使,可得知今日楚王來蔡,還是像當初那般站在門外充當了親隨。

聞聽召喚,苟勝趕忙推門入內。

陳初卻道:“去,請王五爺出山,便說本王明日要在老白衣冠冢前活剮幾名漢奸,讓王五爺磨利了刀子!”

“是!”

苟勝應了,轉身出門。

陳初這才看向了蔡源,後者尷尬神情間有那麼一絲失落.陳初雖未直接說他,但那句‘盧應賢沒少在朝中使錢’,似乎是有些將他也劃到受人賄賂的嫌疑範圍內了。

蔡源年紀大,又是泰山大人,臉面問題讓他不想解釋.但老蔡確實沒收過洛陽幾人一文錢,只是替幾人說情的同僚眾多,老蔡又想著讓老五藉此修復一下與洛陽守舊派士紳的關係,才來了這麼一出。

陳初安排完曲義先幾人的結局,火氣似乎消散不少,見老蔡神情落寞,不由一嘆,上前端了蔡源的茶杯,雙手奉上。

因腰間傷勢,一彎腰臉上頓時露出少許痛苦神色見狀,老蔡忙接了茶水,只淡淡道:“身子不適,便先回府歇著,莫要逞強.”

有了這句口吻平淡卻隱含關切的話,此事算作揭過。

不想,陳初長長一嘆,卻道:“非是小婿要駁泰山大人臉面,只是比起外族,和咱們同問同種同衣同食的漢奸,更可恨,也能造成更大的破壞!”

蔡源抿了口茶,將杯子放回,也嘆了一聲,道:“這天下,終歸是你的,老夫老嘍,幫不了你幾年了,你只要覺著對的,只管施為。

曲義先、盧應賢等小小几只蟲豸,壞不了你我翁婿情義.”

“謝泰山大人!”

五朵金花小小風波剛剛止歇。

灑金巷王府青樸園內,蔡嫿卻被嚇得丟了三魂六魄

鐵膽回府後,不敢去見王妃,只敢向蔡姐姐認錯。

此刻,她站在蔡嫿臥房內,腦袋低的快杵到了胸前,一臉的內疚,只道:“我我那時睡的迷迷糊糊,只覺有人捏.捏我胸口,也不知不知是他,便踢了他一腳.”

蔡嫿可是知曉鐵膽拳腳的威力,此時自然再顧不上問兩人為何睡到了一起,只緊張道:“踢在哪裡?”

“踢踢在了肚子上.”

鐵膽右手無意識的揉搓著衣角,大眼睛直勾勾盯著地面,顯得既害怕又愧疚。

這幅表情,頓時讓蔡嫿誤會了,嫵媚瓜子臉上頓時一片煞白,磕磕巴巴道:“可是傷到了要害?還還能行事麼?”

“我我不知道呀”

鐵膽所說的‘不知道’,是不知道蔡嫿說的‘行事’是甚意思。

可蔡嫿一聽,頓時急了,斥道:“事發幾天了,你還不知道?你沒幫他試一試麼?”

“啊?”

鐵膽終於抬起了頭,娃娃臉上盡是懵懂,“怎.怎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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