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下午,原齊國河北經略阮顯芳、原蔡州督監曹小健攜隨從風塵僕僕抵達安豐。

陳初於居所設家宴招待兩人,陳景安、韓昉作陪。

“安豐朝廷新立,正值用人之際,勞頓兩位佳節奔波”

開席後,陳初一開口,本來就只在椅子上坐了半個屁股的阮、曹二人連忙起身。

“王爺提攜,何來勞頓”相比面露感激卻還能保持儀態的曹小健,阮顯芳則明顯激動的多,直接一揖到地,長袖都垂到了地面上,顫聲道:“大王之恩,臣銘記五內,臣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方可報之一二.”

如此露骨的效忠之言,由粗莽武人之嘴說出來還好,但你阮顯芳雖是降臣,好歹即將就任一部尚書,有點肉麻了.

韓昉如是想到,仿似無意地看向了一旁的陳景安,後者只捋須淺笑,似乎沒聽出阮顯芳‘只效忠楚王一人’的潛臺詞。

“誒,不必如此.眼下安豐朝廷雖不大,但情況卻複雜的很,日後阮尚書遇了難處,說不得還要暗罵本王將你放在火架上了,哈哈哈”

陳初爽朗一笑,起身將阮顯芳雙臂托起,後者卻又道:“但為大王,刀山火海不避,肝腦塗地不悔!”

“哈哈哈,不至於,不至於,坐吧.”

陳初讓阮、曹二人就坐,吩咐茹兒佈菜斟酒,這頓名為‘除夕團圓飯’的工作餐就此開席。

今晚,阮顯芳動情失態,有三分是演的,為的是讓‘大王’能感受到他的感激之情。

但餘下的七分,未必不是真實感情流露。

僅僅在兩年前,他還是金國河間路知府,因府城被小辛偷襲、失了軍糧,為躲完顏宗弼問罪,乾脆投了齊國。

隨後,為了給金國官員立榜樣,阮顯芳被任命為了河北經略。

彼時,河北路軍事由彭二、王彥說了算,政事由蔡思、西門恭、陳英朗等人把持,阮顯芳被當成了泥菩薩。

不過,阮顯芳對此倒是看得開咱一個降官,能升官、保全了家人,已經很不錯了。

老老實實幹幾年,慢慢得了楚王信任,待轉遷時若能帶著家人去往繁華東京,已是阮顯芳最大的奢望。

卻不想,年末東京陡變,河北實權文武紛紛帶兵南下馳援.這一下,他這個泥菩薩真正過了一回發號施令的癮。

兩個多月的時間裡,阮顯芳全力組織糧草南運,治理地方。

東京大戰期間,河北路不但沒有生亂,反倒給與了勤王大軍僅次於淮北的支援

阮顯芳心裡有數,若大齊真被金夏軍滅國,旁人興許還有活路,但他這種叛金降齊的官員,怕是少不了滿門抄斬。

好在月初決戰,楚王大破金夏。

阮顯芳尚未鬆口氣,便收到了楚王命他前來淮北的調令一路南下期間,阮顯芳心情頗為忐忑。

直到抵達淮北和曹小健匯合,方得知大王給他謀了個大周安豐朝廷吏部尚書的烏紗!

短短兩年從金國五品知府,躥升到周國二品大員,如何叫人不激動啊!

從淮北來往安豐的路上,阮顯芳強壓興奮情緒,漸漸想明白了楚王的意圖.掌官員升遷履職的吏部天官,之所以能落到他一個降臣頭上,正是因為他沒有根基!

他坐這個位置,就是為了將來依照楚王之意提拔或罷黜安豐朝廷官員。

如今安豐朝廷已履職的幾位大員,背景各有千秋.陳景安就不說了,淮北舊人;分別就任臺諫主官的韓昉和陸延重是齊周兩國舊派儒士,可安撫兩地計程車人階層;裴蔚舒是前臨安朝廷舊臣

這麼安排,為的是讓分化周國,讓周國規模龐大計程車人看得見上升通道,讓他們覺著不管是誰來當皇帝,都不影響他們做官。

不過,如此一來,安豐朝廷內部很可能在未來數年形成兩派,一派以傀儡柴極為首,一派以在齊周兩國都有些影響力的陳景安為首。

阮顯芳的作用,便是那隻‘以調整官員’影響兩派強弱的手。

倒不是陳初懷疑陳景安有二心,只是隨著淮北系的膨脹,陳家已成為淮北系最強的一支。

齊國朝堂有陳家姻親陸欽哉,外有淮北經略陳景彥,如今再有陳景安就任安豐朝廷宰相

並非陳初格外偏愛陳家,實則是,眼下淮北體系內培養的官員資歷太淺,其他各家又比不過擁有千年底蘊的陳家。

不說陳景彥兩兄弟,單說英俊、英朗皆是有膽色有能力有擔當的能吏,在各自主政之地都做的有聲有色,不知不覺間又成了下一輩人中的翹楚。

又如這安豐朝廷宰相,除了陳景安.還能有誰來任?

若不稍加制衡,齊周兩國用不了幾年,就真的成為‘陳半朝’了,潁川陳的陳。

這種事,大家都心照不宣,所以阮顯芳才會當著陳初、景安的面,表明立場。

所以韓昉才會下意識看向陳景安。

所以陳景安才會一臉笑容,以示支援阮顯芳就任吏部尚書,免得引元章忌憚。

亥時初。

除夕家宴結束,眾人散去。

陳初獨自一人留在花廳內,就著已冷掉的酒菜吃了幾杯又是一年團圓時,卻又沒能待在家中陪伴妻兒。

“王爺,奴婢讓灶房再燒幾道小菜下酒吧?”

侍立一旁的茹兒見陳初獨飲,忙上前斟酒,陳初卻搖搖頭,道:“大過年的,別折騰了,讓他們也歇歇吧.”

若陳初說別的,茹兒也就不吭聲了,但陳初為避免麻煩灶房下人才婉拒.這理由,在自小養在蔡家、階級觀念極重的茹兒聽來,確實離譜。

只聽她道:“王爺就是太心善,甚事都只為旁人想.就像那袞冕、玉輅、龍旗,三娘子偷偷準備了好長時間,王爺說送人就送人”

喲,原來是在借題發揮啊。

臘月初十,陳初讓二郎回了蔡州一趟,為的就是取來這套皇帝儀仗。

不料,蔡嫿卻派了茹兒一同前來,除了皇帝儀仗,同來的還有蔡州頭號會所蘊繡閣中最當紅的兩名姐兒晴兒、雯兒.

茹兒終歸是個小丫鬟,不明白自家王爺扶持一個糟老頭子作甚,又送物件又送人的。

陳初也不解釋,只道:“晴兒和雯兒如今還習慣麼?”

“有甚不習慣的?”茹兒撇撇嘴接著道:“在蔡州時,三娘子可是親口問了兩人願不願來,兩人聽說伺候的是老皇帝,笑的牙都露出來了。

如今她倆吃的是御膳,睡的是龍床,整日做著封妃的夢呢!”

柴極被擄十四年,當年跟隨他一併北去的妃嬪,年輕貌美早被金人瓜分、年紀大的要麼受不了折辱自盡,要麼年邁後就醫不及病死

來到淮北時,他身邊只剩了兩三名年逾五旬的妃子。

若在以前,晴兒雯兒未必能入他眼,但現下.餓了這麼久,兩女又是勾欄出身,自是不乏床笫花樣,倒是讓柴極將兩人當成了寶。

茹兒幫陳初再斟一杯酒,又道:“王爺,昨日晴兒專門尋上我,說那老皇帝年老力衰,那話兒已不堪大用,回回半途而廢,惹他自己氣惱,問我能不能找無根道長討些丹藥幫那老皇帝盡興.”

“.”

陳初啞然失笑,不由看向茹兒笑道:“你一個未嫁娘子,她與你說這些?”

誰知,茹兒卻滿不在乎道:“奴婢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麼?奴婢甚都知曉.”

說的也是,王府女眷裡,屬三娘子辦事時動靜最大,既不像貓兒那般,愛以小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以免喊叫太大聲;也不像阿瑜那般會緊咬嘴唇閉聲

經常在外間等候的茹兒,有時僅僅隔著一道紗簾,什麼沒見過?

只是,這比喻

“你才是豬.”

陳初沒好氣道。

“哎呀!奴婢說錯話,奴婢該打.”

在同一個宅子裡生活多年,茹兒熟知王爺脾氣,說錯話也不害怕,在自己臉蛋上輕打兩下,捂嘴竊笑。

那模樣.有一丟丟故作的可愛。

自打年中蔡嫿在盧龍縣說了一句‘我倦了,讓茹兒伺候你吧’,茹兒再遇楚王時,便和以往有了些不一樣。

其實這種事在當下十分正常,以茹兒的身份,拖到現在未在府外說媒成親,在外人眼中,她的歸宿幾乎是板上釘釘的。

以前,蔡嫿未主動提起這些事的時候,茹兒不知三娘子的心思,尚不敢有非分之想。

但在盧龍縣時,有了蔡嫿那句話,茹兒心裡頓時踏實許多。

就像這回她來到安豐,若無蔡嫿開口,她不可能成行。

蔡嫿剛生育過,以身旁丫鬟固寵,歷來是大戶女眷最常用的手段,司空見慣。

陳初倒不介意王府養茹兒一輩子,但睡覺這種事,有感情基礎的好辦,完全沒有感情基礎的也好辦,像茹兒這種熟人、卻從未被陳初當成過女人的人最是難辦。

這事,還需回到淮北和蔡嫿溝通以後再說。

正沉默間,卻見二郎和小乙抬了一箱焰火走了進來,直道:“陳大哥,今晚除夕,一起去放焰火吧!”

因晚間酒宴所談的之事,陳初情緒不算高,不由笑道:“小孩子玩的把戲,你倆自己玩去吧。

二郎,把老白叫過來,陪我吃酒,這幾日他跑哪.”

話說半截,陳初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臉上笑容漸漸隱去,望著杯中酒水,發起了呆。

廳內一時陷入了沉默。

二郎和小乙默默對視一眼,緩緩退出了花廳。

院內,空氣清冽,星光漫天。

兩人在臺階上坐了,不約而同齊齊一嘆。

“小乙,你曉得不,咱們從東京剛回蔡州時你休假,那晚陳大哥帶著我去了白大哥家,但陳大哥在院門外坐了半夜,最後也沒進白大哥家,只把禮物留在了門外”

“白大哥家中只有一位老孃了吧”

小乙只一想,便知曉了陳大哥的心情不知怎樣面對老白的母親。

“哎,是啊。

自打東京一戰至今,陳大哥心裡攢了不少事”說著說著,小乙忽打斷二郎道:“咱們找長子哥來陪陳大哥吃酒吧?”

“你傻了啊?長子哥前幾日被陳大哥支回淮北處理丁娘子一事了!”

“丁娘子?怎了,莫非長子哥開竅了?”

“我家娘子來信說,月初丁娘子為了給咱淮北各軍聯絡,被周軍撞上了,丁娘子將這股周軍帶進了張寶哥哥和徐志遠大兄的伏擊圈,周軍虞候發覺上當,大怒之下欲要殺了丁家姐姐,丁姐姐姐雖勉強躲過,臉上卻被劃了一道三四寸長的傷口”

“這些我知道啊!和長子哥有甚關係?”

“你聽我說嘛!”

“你說你說.”

“事後,丁家姐姐被破了相,躲在屋內半月不出.後來,翠鳶姐姐聽說了此事,主動備了聘禮登門,替長子哥納了這門親事”

丁嬌和長子的事,早年間在鷺留圩也算人盡皆知。

因一時誤,差點誤了丁嬌終身。

此時聽二郎細細道來,小乙不由感嘆道:“兜兜轉轉一大圈,丁家姐姐和長子哥總算還是在一起了”

二郎也跟著一嘆,兩人再次沉默了下來,隔了半天,二郎忽然靈光一現,道:“長子哥不在,但鐵膽姐姐在呀,拉她過來陪陳大哥吃酒!”

亥時末,已就寢的鐵膽又被二郎、小乙請到了花廳。

三人進來時,獨飲的陳初已面色漲紅,似已醉了七八分。

鐵膽可不會伺候人喊她過來,她就在陳初邊上坐了,後者飲一杯,她就陪一杯。

兩人沉默對飲。

大年三十,陳初心緒不佳,不止是因為老白、沈大叔等人。

也和今晚宴請陳景安、阮顯芳有關係。

多年前,剛佔據蔡州時,陳初和陳景安相處的極為融洽,兩人從軍政到家事,無所不能談。

可到了如今,不止是和陳景安,包括和一眾桐山老兄弟,似乎都有了些距離。

彼此間似乎都多了份客氣,或者說是小心翼翼。

甚至到了陳初不得不制衡陳家的地步,他倒不是懷疑陳家有二心,只是陳家畢竟出身士族,他們眼下尚能約束得了自己家族對土地為代表的生產資料的渴望。

但若放任他們發展下去,他們的後輩呢?

待陳初過世,會不會有人亡政息的一天?

如此一來,老白、沈大叔以及那些記不得名字的將士,戰死在東京城下就變得沒有意義了。

可這些心裡話,卻再找不到合適的人來商議。

“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熏熏然的陳初輕吟一句,再飲一杯。

他從不認為自己是聖賢,卻也體會到了那種孤獨之感。

子時初,陳初醉眼一掃,卻見廳內幾人,皆是一副關切、小心的模樣,不由哈哈一笑,扶著桌子起身道:“走,放焰火去,這安豐城的除夕夜靜悄悄的,少了意趣,咱們添點熱鬧.”

二郎和小乙巴不得陳大哥能跟著他倆散散心,趕緊應下。

倒是茹兒,見楚王醉酒,忙道:“王爺,今日大寒,奴婢先去給您暖床.”

“去去去,回你自己屋裡睡去吧”

陳初笑著擺了擺手,拒絕了茹兒的好意,後者洩氣的‘哦’了一聲。

從進廳後只陪著陳初吃了酒,卻連一句話都沒說的鐵膽,似懂非懂的看了茹兒一眼。

子時一刻。

陳初同二郎小乙等親衛,如同孩童一般跑去了前院放焰火。

鐵膽卻鬼使神差的晃悠到了陳初的居所前,守在門口的親衛自然認得沈團長,見她紅著臉蛋在門外走來走去,不時又往屋內張望一眼,終於忍不住好奇道:“沈團長,可是有事?”

“哦呃,我等他回來說些事”

鐵膽有那麼一絲不自然的回道,那親衛卻道:“外間天寒地凍,沈團長來屋裡等啊!”

正不知用什麼理由進屋的鐵膽聞言,馬上邁開一雙大長腿走了過來,只是.

路過那名親衛時,鐵膽猶豫再三,終於低聲問道:“你成婚了麼?”

“啊?”

“你成婚了麼!”

“成婚了”

“那”鐵膽忽然扭捏起來,低著頭,腳尖尖無意識的在地上畫著圈圈,蚊吶一般道:“那你娘子.冬日裡是不是都會給你暖床?”

“哈哈哈”親衛實在沒忍住,笑道:“我婆娘是個母大蟲,她要有這般賢惠就好了!”

“哦”親衛的話,無疑證明賢惠娘子才會暖床,而母大蟲不會

鐵膽有一身俊功夫,最怕人家說她母大蟲為了和母大蟲徹底劃開界限,鐵膽終於下定了決心我要暖床!

只是,剛伸手推開門,鐵膽忽又轉頭問道:“你和你婆娘,除了暖床,還做些甚呀?”

“嗝”

親衛喉間發出一聲輕響,若不是沈團長一臉虛心請教的表情,這名親衛還真以為沈團長是來調戲自己的!

和婆娘除了瞎鼓搗,還能做些甚!

“不做甚了,呵呵,旁的沒了.”

親衛可不敢將實際情況說出來,人家沈團長畢竟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呢!

聽親衛說了,鐵膽明顯鬆了一口氣原來,做人家娘子只需會暖床就行了呀,蠻簡單的。

子時末,陳初藉著酒勁撒了歡,迴轉住處。

守在院門的親衛見了他,一臉古怪,主動賠笑道:“王爺回來啦,屬下甚都不知道,王爺放心!”

“莫名其妙.”

陳初望著主動退遠了許多的親衛,嘀咕道。

淮南沒有燒地龍的習慣,陳初進屋後稀里嘩啦脫了衣裳趕緊鑽進了被窩

卻不想,被窩裡出人意料的暖和。

燻醉大腦有片刻清醒,陳初往裡頭一摸,果然摸到一個雌性人型生物。

能在短短一瞬,便做出如此精準判斷,自然是因為他的手剛好放在了兩座證據之上。

陳初下意識想到.這茹兒還真的跑過來了?

捏一捏.

不對!

茹兒那小身板可沒這等規模!

可不待陳初繼續探索,裡頭那生物似乎被他這番舉動鬧醒了對方陡然一個翻身,一腳踹出,正中初哥兒胸腹.

這股力道,委實不小!

全無防備之下,從床上飛出丈餘,直撞的屋內凳、幾哐當作響。

“有刺客!”

被踹飛了的陳初雙膝著地,尚不及起身,便大喝道。

這一聲,院外登時大亂。

僅僅幾息後,焦屠率大批親衛撞門而入

“王爺,王爺?”

“陳大哥?”

焦急喊聲中,二郎和小乙挑著燈籠入內。

只見齊楚王、周晉王,兩國樞相陳大哥,一臉痛苦扭曲,艱難從地上站起來,捂住肚子。

而那刺客似乎剛剛睡醒,紅著娃娃臉坐在床上,迷茫的望著周遭一切。

不是沈團長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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