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龍知縣汪銘祖別院,二進正堂

面對進堂後二話不說便掀了桌子的紅衣美婦,坐在門口位置的榆關知縣生生將‘大膽’兩字怒喝嚥了回去。

因為他看到了楚王的親兵營白營正。

能擔任此職司之人,必是楚王心腹中的心腹。

可這這紅衣美婦做出了掀桌的無禮舉動之後,白營正不但不敢上前硬攔,甚至顯得有一絲無措。

在坐眾人,無一不是心思玲瓏之輩。

馬上猜出此女應是王府女眷,且極大可能是王妃。

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白營正躊躇不敢前的原因當下,大多數人都將軍隊視為私產,白營正遇見王妃,既是臣屬又是僕從,他自然不敢強攔女主人。

榆關知縣的想法,正代表此刻在場所有官員的想法。

難堪安靜間,還是太虛硬著頭皮站了起來,“誒,今日大家吃了不少酒,時辰不早了,都散了吧.”

“是是是,吃醉了,吃醉了”

“啊呀,一時盡興忘了時辰,不早了,該回家了”

下方頓時響起一陣附和之聲。

此時將將酉時中,天色都還沒黑透,若照以往慣例,哪回不宴飲至子時以後?

眾人紛紛向楚王告辭後,魚貫而出,離了這是非之地。

太虛短短几年內能在金帝面前混的風生水起,除了楚王一早為他打造的人設和‘神會三清果’的供應以及楚王賜他的一系列‘仙家寶貝’外,善於察言觀色、揣摩上意也是他能成事的內在優良品質。

就如此時此刻。

先將大夥勸離,至少能化解楚王當下尷尬。

覺著自己又幫了楚王一回的太虛,心中小有得意,向楚王辭別後,路過仍站在門內的蔡嫿身邊時,還主動向蔡嫿低聲道:“貧道太虛,拜別蔡娘娘.”

本來暫時沒打算搭理太虛的蔡嫿,見他主動送上了門,不由收回看向陳初的目光,眯眼看向了太虛。

那柴圓儀一事,便少不了這牛鼻子在中間攛掇,現下又是他上躥下跳。

“道長在金國方立下不世奇功,為何不回淮北安享富貴?道長與無情師太的兒子,如今已四五歲了吧?”

蔡嫿口吻雖冷清,但語調尚算平靜,可太虛聽了,卻低聲辯解道:“如今金帝那邊,尚需貧道幫王爺通傳訊息,貧道便是思念孩兒,也只能暫時為國舍家”

眼下,楚王便是權勢中心,太虛自然想要留在陳初身邊。

不過,他卻用了一個大義凜然的藉口所謂通傳金帝訊息,便是指幫楚王控制完顏亶。

可蔡嫿聽了卻嗤笑一聲,低聲道:“你自覺聰明,卻盡做蠢事!如今有了柴圓儀,王爺還何需再借你之手?你和她,起的是同一個作用.”

僅僅一句話,說的太虛瞬間額頭冒汗。

確實!

蔡三娘說的確實有道理啊!

如今南京皇城內有柴圓儀代楚王掌控太子,他這個國師除了裝神弄鬼,再沒什麼用了!

太虛頓時有種醍醐灌頂的清醒感,也察覺出自己被柴圓儀利用了,不由生出一股懊惱。

眼見太虛低頭不語,蔡嫿最後又低聲講了一句,“我淮北用人,不拘一格,卻獨獨容不了弄臣!往後,你若敢將在黃龍府使得那些手段帶到王爺身邊,便是王爺不殺你,我也必殺你!”

說罷,蔡嫿再不管太虛,徑直朝堂內走去。

方才高存福離去時,並未帶走雙生美婢詩情、畫意,此刻兩女還沒太搞懂到底發生了何事,只楚楚可憐的跪在堂內。

蔡嫿路過時,卻連看都沒看二女一眼。

直直走到了陳初面前。

兩人對視一眼,有幾分酒意的陳初心下稍有不快,覺著被蔡嫿當眾掃了面子,不由道:“你一個婦人家,好端端跑來前線作甚?”

蔡嫿對此卻早有預料一般,罕見的回懟了一句,“不勞王爺驅趕,明日,天一亮我便滾回淮北,不耽誤王爺同這對雙生女快活”

“.”

誒.陳初倍感意外。

以往,蔡嫿便是偶爾使個小性,也非常有分寸。

既不會像今日這般,當眾鬧出如此大動靜,更不會以這樣的口吻和陳初說話。

今天這是咋了?

嫿姐,這回沒給初哥兒臺階下。

當晚,陳初和蔡嫿暫住汪銘祖別院。

只是,兩人分別住了一個院落。

這在以往,可沒有先例。

咦,鬧分居麼?

陳初殘存那絲酒意早已消散,原以為蔡嫿在宴席上鬧了一回是因為正在氣頭上,晚些她消了氣定會主動找過來。

卻不料,一直等到夜裡亥時初,也沒見到人。

亥時一刻,在屋內乾坐半天的陳初出了門,守在外頭的二郎和小乙連忙跟上。

卻見陳大哥看似漫無目的,卻一直繞著人三娘子所住的院子晃盪,似乎在等待一場偶遇似得。

二郎對陳大哥的目的心知肚明,不由道:“大哥若想找蔡嫂嫂便進去啊,此刻應該還未睡下.”

誰知,陳初卻臉一黑,“誰說我要找她了!都怨這些年對她放縱太過,全然沒了一點規矩,黃昏時鬧這一出多丟人”

說是這般說的,可那雙眼睛卻沒忍住,第n次往蔡嫿住處瞟了一眼。

一刻鐘後,始終不見那院子裡有人進出,陳初乾脆在院外一顆青石上坐了,仿似漫不經心的隨口問了小乙一句,“小乙啊,我有一個朋友,嗯,假如,假如我有一個朋友,和家裡夫人鬧了點矛盾,若我這朋友主動服軟,會不會會不會被人笑話?”

“啊?陳大哥,我尚未成婚,也不曉得啊”

感情經歷一片空白的小乙難得遇到陳大哥求助一次,絞盡腦汁組織語言道:“但我覺著吧,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男子主動服軟雖有損威嚴,但”

已成了婚的二郎,最理解陳大哥處境,後者不過想找個臺階下,小乙卻說不到點上。

二郎乾脆打斷了小乙,發表了自己的意見,“大哥!你都忘啦?當年咱還在山上,你和我兄長還有長子哥、奎哥兒一起逛勾欄,事情敗露後,你服軟哄嫂嫂時,可沒見大哥怕被人笑話啊!男子漢大丈夫,對便是對,錯便是錯,若疼惜家人、憐惜自己的女人都要被人笑話,那看笑話的人絕不是真心與大哥相交!”

這話把陳初說的一愣一愣的

這些道理,他如何不懂。

但或許是源於近年來順風順水,身旁盡是各類變著花樣的吹捧馬屁,讓人迷失這才讓他過於關注在外的威嚴。

二郎雖沒講大道理,卻讓陳初突然反省起來.是啊,當年哄貓兒時,可不怕人笑話。

當年采薇閣大火後,蔡嫿為助他和爹爹之間的聯盟板上釘釘,在大雪中當著數百人與他擁吻時,何曾在意過臉面?

一想到這些,陳初瞬間念頭通達,側頭看了一眼下巴已冒出青森胡茬的二郎,“一眨眼,二郎也是大人了。

為兄謝過你今日這番話.”

說罷,起身大步朝蔡嫿所住的院子走了過去,並對身後二人擺擺手道:“你倆回去歇息吧,不用跟著了.”

亥時三刻。

時間不算早了,但蔡嫿是個習慣晚睡晚起的夜貓子,陳初料定她此時還未入睡。

可走到屋外時,卻見裡頭已熄了燭火。

茹兒知曉王爺到來,趕忙從偏房迎了出來。

“嫿兒,已睡了麼?”

“回王爺,近日趕路勞累,三娘子不到亥時便歇下了.”

直到此時,茹兒還幫蔡嫿守著那個喜訊,好等三娘子親口說出來。

可興沖沖的趕過來,兩口子卻生了一場氣茹兒有些替三娘委屈。

“茹兒,可是王爺來了?”

不知是不是被屋外談話吵醒,屋內響起了蔡嫿剛睡醒的慵懶啞啞問話。

“是,王爺來了.”

“哦,請王爺進來吧,門沒栓.”

話音落,屋內燃起了一豆燭火。

陳初進屋,蔡嫿只穿了素白裡衣、披散一頭如瀑青絲坐在桌案旁,一看就是剛起床。

“今日怎這般早睡了?”

陳初像個沒甚經驗的雛兒一般,生硬搭訕道,蔡嫿卻懶洋洋回了一句,“趕路倦了,便早早歇了.”

一陣沉默後,陳初又道:“今日,那對雙生女,事先我並不知曉.”

這次,蔡嫿終於抬眸望了過來,卻聽她以極少見的認真口吻道:“小狗,你以為我生氣是為了爭風吃醋?”

不待陳初吭聲,她馬上接著又道:“莫說是一對俏婢,便是那柴圓儀,我都不放在心上!我擔心的是你呀!”

說到此處,蔡嫿明顯動了情,口吻中既關切又有微惱的情緒在,“若當今是天下太平時,我便是幫你納上十個二十個美貌女子為我家開枝散葉又如何?可如今並非太平盛世!眼下,齊國半數大軍囤於中京,完顏亮恨不得除你後快!除此外,莫忘了百年間從未安分過的西夏,還有南邊坐山觀虎鬥的周國!

但凡你露出一點破綻、敗相,定會被這天下群起攻之!你可想過,萬一你敗了的後果?你們男兒大可在沙場上一死了之,但我、貓兒、玉儂、阿瑜還有那嘉柔呢?便是我等縊死在房樑上隨你去了,我們家中那些孩兒呢?被淨身送入宮裡做太監,還是自小被人擄走養在浣衣院?”

這話說的相當重了,別說近年陳初起勢後沒人敢對他說這番話,便是當年在桐山一名不文時,楊大叔、蔡源這些人都沒這般講過。

並且,蔡嫿也不提家國大義甚的,只簡單從一個角度切入.若你敗了,可想過家裡人的下場。

這個角度的確是陳初的命門,想都不敢想那一種。

見陳初漲紅了麵皮,蔡嫿口吻不由柔和了下來,微微一嘆道:“當年還在桐山時,我讓你做富家翁,你卻把天捅了個窟窿。

一路走到如今,咱們一家已經沒有退路了呀,只能繼續走下去。

你這艘船上,不止有你和你那數萬弟兄,還有王府所有人,一旦船身傾覆,旁人興許還有活命機會,但咱們一家絕無倖免之理.

如今貓兒不在,我替她嘮叨你兩句吧為人君、為人主者,親賢臣、遠小人這些大道理都寫在上,你不會不知。

至於誰是賢臣,我不下論斷,但這幫整日想著討好你的金國官員,應是小人無疑。

你可用他們,卻絕不可信他們”

這場談話,除了陳初剛開始說了兩句,後來幾乎都是蔡嫿在講。

其實,蔡嫿說的所有道理,陳初都懂。

可人性的複雜,並不能以簡單‘知道什麼是錯就不會犯錯’來概括。

至少,連下金國南京、中京後,已如‘代班皇帝’的陳初,確實迷失過。

“莫忘來路,方知歸途.”

最後,蔡嫿以類似‘莫忘初心’的話語,為今日交談做出總結。

對陳初來講,蔡嫿不但是自己的女人,同時還是一個類似‘大姐’一般的角色。

一路從桐山走出來,數次險惡風浪中,陳初身旁都有她的身影,或一錘定音、或出謀劃策、或循循善誘。

在這世上,也只有她和貓兒敢像今日這般對陳初講話,但貓兒的性子又註定了她永遠不會對官人說重話。

今晚,猶如當頭棒喝。

半晌後,陳初訕訕道:“嫿姐,咱們歇了吧.”

蔡嫿不由勾起嘴角笑了笑,自家這小情郎把她的話聽進了心裡,僅從這聲稱呼也能聽的出來。

不過呢,現下可不能隨他亂來,萬一傷了肚子裡的娃娃怎辦?

只見她笑吟吟的牽了陳初的手,陳初迷茫的跟著蔡嫿走到了房門。

蔡嫿開啟房門後,嘻嘻一笑,將人推了出來,麻利關門、上門栓。

“.”

陳初以為蔡嫿還沒消氣咱都叫你姐了,還不行麼?

“篤篤.嫿姐,嫿姐?”

陳初叩門,蔡嫿隔著房門卻道:“今日我倦了,讓茹兒伺候你吧.”

“.”

“.”

同樣站在門外的茹兒登時弄了個大紅臉。

當晚,陳初自己回了暫住的院子。

不管蔡嫿是說笑還是認真,他也不會真的將茹兒帶回來。

這晚陳初輾轉反側,一夜未眠。

自是對近來所作所為進行了一番自省.蔡嫿那句說的對,一路走到如今,無論是他自己、還是他一家,甚至整個淮北都沒了退路。

要麼橫掃六合,將所有潛在敵人都消滅了,要麼等別人緩過氣以後,將淮北擺上餐桌。

想到這些,陳初又連夜起身,寫了兩封信一封給西軍折家,讓他們留意西夏動向。

另一封信,則給了淮北軍統總部,讓他們聯絡代號為‘佛龕’的梅瑤、並彙集近來周國所有情報,送來中京前線閱覽。

做完這些,東方天際已露出了魚肚白。

陳初剛有了些睏意,想要上床休息一會,卻聽院外小有喧譁、似是搬移箱籠之音。

好奇之下,陳初披衣起身,走了出去。

卻見蔡嫿所住院子外,已停了兩輛馬車,茹兒正指揮下人往車上搬執行李。

旁邊,昨日那對雙生姐妹在一名婆子的引領下,忐忑卻又迷茫的登上了另一輛馬車。

“茹兒,你們要走?”

陳初非常驚訝,許是因為做完蔡嫿那句話,茹兒見了陳初,臉蛋一紅,稍顯僵硬的行了禮,這才道:“回王爺,今日三娘子便帶我們回淮北了.”

恰好,裹了一領紅色斗篷的蔡嫿也走了出來。

陳初幾步上前,望著蔡嫿那張顛倒眾生的狐媚臉蛋,低聲道:“還沒消氣啊?我都叫你嫿姐了”

蔡嫿自是從陳初的神態語氣間看出了情郎那股子委屈,不由彎起眉眼笑了起來,隨後,牽上陳初的手走到了一棵石榴樹後。

“昨日我並非要趕你走。

嫿姐若還介懷,讓你掐我兩下出出氣總成了吧.”

有石榴樹遮掩,阻斷了侍衛和僕婦們的視線,陳初也不怕丟人了,小聲賠不是道。

蔡嫿卻嘻嘻一笑,望著陳初被北地凜冽寒風吹的稍稍粗糙了些的臉龐,柔聲道:“姐姐我這輩子落了個心眼小的名聲,卻從未真正生過小狗一回氣,我這次回去呀”

說到這裡,蔡嫿以左手拉過陳初的手,輕輕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這才露出一抹溫柔至極的笑容,“我這次回去,是為了安胎。

我肚子裡呀,有了小狗崽,嘻嘻.”

陳初一時陷入呆愣狀態,蔡嫿卻踮腳在陳初唇上淺淺印了一下,隨後微微仰著頭,抬手摩挲著後者的臉頰,即便早已收拾好了離別心情,卻還是不小心露出一絲眷戀不捨,“此去兩千裡,待再見時,興許小狗崽已出生了.你在前線,戰陣兇險、刀槍無眼,切記萬萬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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