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一,周國兵部尚書王庶、荊湖南路督撫吳貢率七萬大軍兵臨蔡州。

當日試探攻擊受挫後,周軍在城外尋了高處紮營,同時開始往東掘壕,大有引濡河灌城之意。

蔡州作為淮北根據地,基層動員和常年累月的戰備最為充分。

城外各村皆有地道互相連線,四通八達。

眼瞅周軍沒有急攻,城外兵力弱勢的郭滔兒也就沒有選擇第一時間硬碰周軍,著手聯絡各村各場坊準軍事力量,好協同行動,增加勝機。

反正那掘壕引水之事並非三五日可成。

卻不料,僅僅隔了一日,周軍忽然於臘月初三黃昏,集中步卒兩萬,猛攻蔡州東南兩側。

已與郭滔兒部主力匯合了的張寶本能想到周軍突然改圍困為強攻,一定和東京局勢有關。

果然,當日酉時,淮北軍收到了每六個時辰一更新的東京戰報.臘月初一申時,金夏聯軍同齊國勤王軍主力於城東四里展開決戰。

東京保衛戰各地義師五十八路,戰場縱橫近百里,如此規模大戰,根本瞞不住各方勢力的探子傳遞實時軍情。

張寶所料不差,王庶和吳貢正是得知了東京城下決戰已開啟,才急吼吼強攻蔡州。

在兩人慣性思維中,齊軍面對近三十萬金夏聯軍,前者定無取勝可能。

這也是周國膽敢兵發淮北的底層邏輯,可決戰便意味著金夏聯軍即將獲勝,屆時金夏軍拿了東京,若再覬覦齊國淮北,揮師南下也來攻佔富庶蔡州怎辦?

到時候若周金夏三國合力打下蔡州,以金人強勢蠻橫的作風,大周又能分得幾分殘羹剩飯?

若要獨佔淮北,一定要趕在金夏軍南下之前由周軍拿下蔡州,才好以既定事實和金夏軍扯皮。

有了這番共識,周軍便再不顧側後郭滔兒等人的威脅,發狠攻城。

酉時中,城外周軍以射程可達千步的床弩和投擲石頭的砲車率先向城頭髮起攻擊,在天雷炮出現以前,千步床弩和砲車是當代最為犀利的攻城重器。

第一輪齊射後,也確實給城上造成了一定傷亡。

可緊接,便迎來了城頭天雷炮的反擊,同樣笨重不易移動的床弩和砲車接二連三被轟成了齏粉。

但周軍中並非都是庸碌之輩,見狀撤回弩、砲隱藏,直至天色黑透以後,才重新搬運組裝起來。

床弩又稱三弓床弩,也稱八牛弩,箭矢以堅硬的木頭為箭桿,以鐵片為翎。

砲車便是投石器,此二物雖無天雷炮驚人威力,但不論是箭桿還是石頭,發射以後都沒有尾焰。

如此一來,城頭天雷炮炮兵就無法在黑夜中透過彈道軌跡判斷床弩和砲車的位置。

天雷炮炮兵便將怒火傾斜向了步卒,城下但有步卒集中區域,便是一陣密集彈丸砸過去,將陣型砸的稀爛。

以致急於發動集團衝鋒的周軍遲遲未能完成集結。

戌時末,荊湖南路督撫吳貢下令,全軍熄滅火把,於暗處集結,這才衝到了蔡州城下。

不說周軍戰力如何,單論對於戰場敏銳和敵我優劣的把握,不輸金夏軍將。

激烈殘酷的城垣攻防就此展開。

城頭殺聲震天,城內再也不現往日熱鬧繁華。

自臘月初一實行宵禁以後,只允白日巳時至下午酉時之間出行活動。

此時無論商戶還是人家,皆緊閉宅門。

街面上,只有一隊隊青壯在衙役帶領下巡視遊弋,偶有零星砲車發射的石球越過城牆,落入城內人家,左近青壯便會第一時間趕過去從倒塌房屋中救人出來。

整座蔡州城內,青壯巡視最頻繁的地方便是灑金巷王府外的街道。

自從臘月初一蔡州被圍,冶鐵所民兵排長秦勝文、趙家莊民兵排長趙從義,幾乎寸步未離王府左近。

即便在這般嚴密保護下,王府前宅管事、退役老卒翁丙丁,車伕王恩依舊如臨大敵。

在二人指揮下,王府各處宅門暫時封死,駐家親衛日夜不卸甲。

王府院牆也被翁丙丁劃成了八個防區,每十人負責一處,簡直將王府佈置成了營寨。

翁、王兩人這般慎重並非全無道理府城攻防,誰也不敢說防守一方立於不敗之地。

有時明明看著固若金湯的城池,也可能在短短一刻鐘之內忽然某處被突破,接著便是防線崩潰。

若真到了那時,便是翁、王等人的死戰之時。

畢竟,楚王不在,就連平日鎮守王府的沈團長也不在,王爺一家婦孺便是託付給了他們、託付給了全城百姓。

前宅牆頭,已兩日夜沒閤眼了的翁丙丁捺進嘴裡一把幹茶葉,細嚼之後,在微苦味覺刺激下,翁丙丁精神稍稍振作了一些。

一旁,是老夥計王恩,正在細心擦拭弩箭箭頭。

連續不斷地炮聲中,翁丙丁往燈火通明的城頭看了片刻,忽然一嘆,道:“也不知王爺在東京打的怎樣了.”

王恩對著星光看了看弩箭,似是對弩箭的鋒利程度很滿意,開口卻道:“怎了?你也信了那周軍的鬼話?”

所謂鬼話,自然也是周軍射入城內信箋所說的‘偽齊楚王已死,捉偽王家眷獻與大周可封侯’一事。

翁丙丁卻對此嗤之以鼻,只道:“呸,老子信他個鬼!只是.”

老翁扭頭往後宅深處望了一眼,這才接著道:“只是蔡娘娘那邊已折騰兩天了吧.再這麼下去.”

接下來的話,老翁未說出口,王恩卻知曉他所說何事,忍不住也回頭看了一眼,只道:“貴人步緩,莫說不吉利話.”

兩天前的臘月初一,不知是不是因為周軍圍城帶來的緊張氣氛,蔡嫿突然開始了陣痛。

王府已經歷過數次女眷分娩,對此自是早早備好了各項準備。

當初,玉儂誕女最為順利,阿瑜年中時也沒遭多大罪,就連王妃當年誕下雙生,也不過辛苦了一日。

可到了蔡嫿這裡,卻在疼了兩天後,依然未能順利分娩。

這種情況下,蔡嫿幾乎等於半隻腳已踏入了鬼門關。

若論王府女眷意志力一項,蔡嫿當屬第一,便是貓兒也比不過。

但到了今晚,疼的哼哼唧唧兩天了的蔡嫿,終於還是受不住了.

亥時初,青樸園。

丫鬟婆子端著熱水進進出出,臉上皆是緊張神色。

剛剛將嬈兒哄睡的玉儂剛剛走進院內,便聽二樓臥房傳出一道罵聲,“奶奶個腿.疼死老孃了,老孃不生了.嗚嗚嗚.”

這已經是兩天來玉儂第n次來青樸園了,耳聽蔡姐姐雖疼的哭出了聲,但罵的依然有勁,玉儂差點笑出來,腳步不由更快了些。

當玉儂上樓進了臥房,只看蔡嫿一眼,便嚇了一跳,差點飈出淚來中午來看望蔡姐姐時,人還好好的。

可僅僅幾個時辰沒見,此時的蔡嫿臉色潮紅,嘴唇卻發白,滿頭大汗不但濡溼了頭髮,甚至洇溼了整個枕頭。

坐在床沿的貓兒見玉儂進來,也顧不上與她說話,依舊緊握著蔡嫿的手,道:“莫洩氣!再使使勁兒!”

“疼嗚嗚嗚.”

淚眼婆娑的蔡嫿也看到了玉儂,不由罵道:“死玉儂,你不說是生娃娃不疼麼!疼死老孃了.”

平日‘飛揚跋扈’的蔡三娘,此時哭的像個奶娃娃,卻沒一人笑的出來。

正替三娘子擔憂的玉儂聞言,委屈吧啦道:“奴奴真的不疼呀”

“蔡娘娘,不要說話了!省著點力氣.”

王女醫見蔡嫿注意力分散,連忙提醒。

已經疼到意識模糊的蔡嫿,渾身上下只剩了嘴硬,竟還有功夫反駁王女醫,“說話耽誤生孩子麼?嗚嗚嗚疼.疼呀!”

亥時二刻,為避免貓兒和玉儂牽扯蔡嫿精力,王女醫將兩人請到了外邊,細細說起了蔡嫿此時的情況以當下來說,蔡嫿屬於絕對高齡頭胎產婦,本就有著風險。

再者,蔡嫿腹中胎兒胎位不正,即便有穩婆幫助正了胎位,依舊不敢保證蔡嫿安全。

王女醫雖未明說讓貓兒做好思想準備,卻明確表示了蔡娘娘不會像貓兒和玉儂當年那般順利。

貓兒聞言,沉默良久。

直到子時初,大呼小叫的蔡嫿聲音漸漸低了下來。

屋內除了王女醫和穩婆鼓勁讓蔡嫿‘加把勁’的聲音,只偶爾響起幾道蔡嫿夾雜著哭聲的弱弱喊聲,“我要疼死了叫小狗回來,叫他過來”

蔡嫿從不是一個矯情之人,能在此時呼喊陳初,怕是真的要撐不住了。

貓兒眼眶一熱,趕緊拭了拭眼角,再不顧旁的,重新走進了臥房。

卻見,蔡嫿躺在床上,臉色已由潮紅轉為蠟黃,口鼻翕張,像是脫離了水的瀕死之魚。

玉儂一見,差點哇一聲哭出來,趕忙捂著嘴巴跑了出去。

貓兒趕緊坐在床邊,緊握了蔡嫿冰冷柔荑,張口想說什麼,卻鼻子一酸沒能說出口。

意識半醒的蔡嫿察覺自己的手被溫暖包裹,緩緩轉頭看了過來,見是貓兒,竟先哭了出來,“小野貓,我好疼”

“蔡姐姐,打起精神呀!你不是要和我鬥一輩子麼!若你不闖過這一關,往後我可要獨霸官人了呀!”

貓兒以故作輕鬆的說笑口吻道,可話未講完,眼淚便滾滾而下。

蔡嫿見狀,勉力擠出一絲笑容,甚至還抬手幫貓兒擦了擦臉上淚痕,這才低低道:“哎姐姐活著怕是鬥不過你了,只有我死了才會讓他念我、想我一輩子,才能贏你一回.”

這便是好鬥的蔡三娘呀,即便到了這個時候,依然不想認輸。

此刻貓兒自然沒爭強好勝之心,只含淚道:“姐姐莫這般說,有你在,我才踏實,有你在,才能管得住官人”

嗯,貓兒這是當面承認了自己在約束陳初這方面不如蔡嫿,蔡嫿不由得意笑了笑,雙目望向床帳,不知想起了什麼,漸漸出神

沉默間,城頭忽然響起幾聲隆隆炮響,蔡嫿回神,開口說話前一顆淚珠卻先從細長媚眼眼角沁了出來,“貓兒,我好疼,我想見見小狗”

貓兒心中一時大慟,官人如今在東京作戰,哪裡回的來呀!

但她也知,熬了兩日的蔡嫿此時若鬆了心勁,只怕真的要出大事。

幾息思索後,貓兒將眼淚一抹,快步走出青樸園,回到涵春堂將稷兒抱起,飛快跑了回去。

只離開這一會兒,蔡嫿微睜的眼睛中神采已稍有渙散,王女醫正在她十宣穴上用針.

貓兒大急,趕忙將稷兒放在蔡嫿身邊,急切道:“稷兒,快喚姨娘”

蔡嫿自稷兒剛出滿月,便時常將他抱回青樸園睡,她倆在一起的時間,甚至要比貓兒這個母親陪伴稷兒的時間還長。

小孩子心思最單純,誰對他好,他便對誰依賴。

此刻見蔡姨娘面如金紙,渾身溼透,稷兒嚇得哇哇大哭,跪在蔡嫿身旁,抽噎道:“娘娘,娘,你怎了你怎了呀,你睜眼看看稷兒呀”

一聲聲孺慕叫聲下,蔡嫿已十餘息沒有轉動的眼睛,漸漸重新聚斂了光彩,隨後遲緩轉頭,看見哭成了淚人的小傢伙,露出一抹淺淺笑容,“稷兒.”

“娘,你怎了呀你可是被城外賊人嚇到了麼娘你莫怕.”

稷兒伸出小手幫蔡嫿擦拭額頭上的汗水,明明自己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卻還是趕緊從腰間抽出一支半尺長的小木劍,堅定道:“娘你莫怕城外賊人,稷兒有爹爹親手刻的劍,稷兒護您!娘要好好的呀”

一個小屁孩,哭的滿臉淚水,卻緊緊握了木劍,一副蔡姨娘保護者的姿態。

蔡嫿想笑,眼角湧出的卻是淚,攢了些力氣,終道:“好兒子果然是我陳家的種,娘呀,這些年沒白疼你”

丑時初。

蔡州城東戰事激烈,周軍不顧死傷,發瘋一般發起整軍衝鋒。

丑時一刻,約有一隊周軍先登攀上了城頭,城上一陣廝殺。

城下,剛剛將飯食運過來的‘桐山中老年志願服務隊’見狀,當即將食物一丟,楊開山楊大叔提了扁擔、姚三鞭姚大叔赤手空拳、便是姚大嬸也攥了兩支盛飯鐵勺,沿著登城馬道大步衝了上去。

這幾十位黑社會出身的中老年老炮竟比城下青壯支援的還快些。

登上城頭後,楊大叔以扁擔作刀,一招夜戰八方式將數位剛從牆垛後露出腦袋的周軍掃下雲梯。

近年來屢次被姚大嬸抱怨‘牛牛無力’的姚大叔,卻化身猛男,躲過來襲兵刃,矮身前衝,以肩作錘,撞到一人後,拎起此人雙腿便舞了起來,砸翻數人後,將這位倒黴周兵徑直甩下城去

嚯,巨力猛男姚長子的怪力,看來是遺傳了老父。

姚大嬸巾幗不讓鬚眉,揮起那兩柄鐵勺看似毫無章法,卻每每命中敵人頭顱。

卻見當面一人受了一擊後,脖子原地消失,那腦袋生生被姚大嬸砸進胸腔少許.

好吧,姚長子的怪力,也有源自大嬸遺傳!

在箭樓中坐鎮的陳景彥,本已拔了龍泉劍向周軍登城出跑來,可待他近前,楊大叔等人已將數十名周軍全部清除。

桐山老炮,果然名不虛傳!

陳景彥躲在盾後,以防流矢,忍不住暢快大笑幾聲,誇獎的話不要錢一般噴湧而出。

楊大叔故作一副高人姿態,拍拍手邊下城去了,繼續送飯

只不過,楊大叔剛走到城下,終究沒忍住,對姚大叔遺憾道:“哎,可惜了!若沈老兄不隨鐵膽前往東京,此時也能看見咱們的身手了!省得他老是小看咱們棲鳳嶺的拳腳功夫”

姚大叔憨厚一笑,並不做聲,倒是姚大嬸,提著兩柄沾了腦漿子的鐵勺,聞言憂慮道:“也不知長子和初哥兒那邊怎樣了.”

不管是夫妻情深,還是母子連心,於戰場而言,全無任何用處。

戰場之上,唯有鐵與血方是真理。

城下,事了拂衣去的老炮們開始為各部分配吃食。

秦勝文和趙從義前來領粥飯時,姚大嬸知曉兩人都是貓兒的親戚,擔任王府外圍的警戒。

大嬸與貓兒關係極好,自是愛屋及烏,盛飯時特意將那鐵勺在飯桶桶底攪了攪,好給他們多撈些稠的。

待二人打了飯離開後,楊大叔望著姚大嬸那兩柄鐵勺若有所思,隔了一會才遲疑道:“姚家的,方才你用這鐵勺給周軍開了腦袋,打飯前洗了沒有?”

“.”姚大嬸一怔,隨後有些扭捏道:“嗐,忘了,都是自家孩子,他們不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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