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驅虎吞狼

八月十二,夜。

簸箕嶺東,潁河岸。

今日下午剛剛接過防區的寧江軍馬茂興心神不寧的巡視在營地內,卻聽營內一角隱有嬉鬧喧譁,不由走了過去。

營帳內,酒肉香氣撲鼻,馬茂興進去時,正見一幫子侄在數名瘦弱軍士身上上下其手,放浪形骸。

馬茂興仔細一瞧,才看出那幾名瘦弱軍士竟全是年輕女子作了軍士打扮,不由又驚又怒,低聲喝罵道:“你們他孃的還敢掠女子進營,想要作死不成!忘了十一郎怎死的了麼!”

賬內一眾年輕軍官只稍微慌亂了一下,馬上有名面相機靈的年輕虞侯起身賠笑解釋道:“五叔,這些女子可不是劫掠來的,她們本就是潁州城裡的姐兒我們可是花了大價錢,請她們出來耍鬧幾日”

聽了侄子解釋,馬茂興又觀察一番,發現這幾位女子的確風塵十足,且並無恐懼驚慌神色,不由信了九成,卻還是低聲罵道:“三郎!就算不是劫來的,營中飲酒、私帶外人入營也都是大罪!若被陳都統捉了你們馬腳,我可不給你們求情!”

“五叔,我們自然省的。

和鎮淮軍一起駐在大營時,我們可把這幾位妙人兒藏的嚴嚴實實,這不是派咱駐在潁河岸,和那陳砍頭隔著一道簸箕嶺,才敢喚出來快活一番.”

喚作三郎的年輕虞侯,笑著拍了拍身邊女子的屁股,後者會意,馬上上前挽了馬茂興的胳膊,嬌滴滴道:“軍爺,坐下與奴兒吃一杯吧.”

馬茂興煩躁的推開了那女子,卻依舊坐了下來。

三郎見此,使了一個眼色,這些扮成軍士的姐兒才急忙退出了營帳。

賬內只剩了馬家叔侄.

如今,將領視軍隊為私產,當初的鄭乙是、後來的寇世忠是,現今的馬茂興依然如此。

只不過,前面已有鄭、寇兩人做了表率。

馬茂興明面上自然不敢抗命,卻也又時時提防著,把陳初去年安插進來的數名副隊將統統安置在了同一營中。

這樣就算他們像當初策反武衛軍中下軍官那般,也只能影響到一個營。

其餘四營,還掌握在他以及與他有血緣關係的子侄輩手中。

可即便是這樣,陳初也算不得給他面子。

月初,蔡州留守司大軍進駐潁州,鎮淮軍在城中抓捕了數名糧商,佔了糧鋪庫房,鬧的動靜不小。

馬茂興有個侄子動了歪心思,藉機以‘查抄不法囤糧商戶’的名義,佔了一家商戶的女兒。

可這家商人明明是開脂粉鋪的,哪裡來的囤糧一說,自然不服,鬧了一回不知怎地傳到了陳初耳中。

那陳都統不顧馬茂興說情,當著寧江軍全軍的面,斬了他這名侄子.

家中兄長得知愛子被殺,大病一場,至今未愈。

是以,馬家子侄對那陳都統是既懼又恨。

想到此處,馬茂興嘆道:“十一郎的事才過去幾日?你們就這般放肆,若被陳都統撞見,說不得誰就又丟了腦袋.”

“五叔!當兵不就是為了銀子、為了女人麼?他不許咱們劫掠,咱們就不劫,卻連個女人都不讓玩了?這天下,當兵哪有當的這般憋屈的?”

三郎低聲悲憤道。

“你懂個甚!如今鎮淮、武衛兩軍唯他馬首是瞻。

他巴不得咱再犯些錯,把寧江軍從咱馬家手裡奪走,便是憋屈也得忍著,不可使他再抓到小辮子.”

“那十一郎的死就這麼算了?”

“你又待怎樣?難不成殺了他造反麼!”

馬茂興環視賬內十餘位自家子侄,聲音陰沉下來,“要記得,大丈夫能屈能伸,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如今形勢不如人就得夾著尾巴,以圖後謀!”

原來五叔不是真的認慫了啊!

馬家眾人不由精神一陣,卻在此時,忽然聽見嶺上搖搖傳來一陣喧鬧喊殺。

馬茂興一驚,急忙出帳。

卻見簸箕嶺西,一片火光喧騰,亂軍似乎要突圍了!

“五叔!我們過去幫忙麼?”馬家三郎忙問道。

“我們得到的軍令是嚴守嶺東,嶺西關我們甚事?”馬茂興揹負雙手,淡淡道。

“哈哈,是,讓他們狗咬狗,咱們就看熱鬧.”

簸箕嶺嶺西。

被馬家三郎形容為‘狗咬狗’的郭韜兒,非常不好受。

本來以為這次被陳初半強迫的帶出潁州剿匪不過是走過場,沒想到,今日陳初便命他接防了嶺下西側防線。

雖他與陳初為平級,年紀還要大上許多,但人家不但兵多,且有‘調動、任免、殺人’之權,他不得不聽令。

更操蛋的是,接防當夜,便遇見了亂軍突圍。

這夥亂軍許知曉已到了窮途末路,尤為兇悍,方才只差幾百步就要殺到郭韜兒的中軍營帳,堪稱險之又險。

而另一隻被馬家三郎說成‘狗咬狗’的狗,同樣憤怒。

今晚,李魁接受了靳太平的建議,向西突圍。

駐在嶺下的潁州安順軍措手不及,且戰力也和鎮淮、武衛兩軍有著天壤之別。

甫一接觸,李魁便驚喜的發現這次遇到了軟柿子,突圍有望!

可驚喜只持續了一瞬,李魁突然發現,剛才還跟在自己身後的靳太平所部幾十人,竟沒了蹤影

人數的巨大差距,頓時讓李魁部陷入了苦戰。

“靳太平,我日你先人!”

已往東折返逃出一里地的靳太平隱約聽見有人在嘶吼,卻顧不上回頭,被李騾子等人簇擁在中間,急急往潁河岸邊逃去。

卻在距離河岸三四百步的地方停住了腳步。

“騾子兄弟,這如何逃的了啊!”

靳太平伏於草叢之中,眼瞅佔了渡口的官軍軍營內少說有五六百人,更有十幾名軍官裝扮的官軍立於營外,正朝嶺上張望。

李騾子也趴在地上,仔細觀察後,忽一咬牙道:“事到如今,只能讓獨孤求敗兄弟冒險一試了!”

說罷,李騾子轉頭對站在樹後的獨孤兄道:“兄弟,你身手好,能否殺一將官,我們趁官軍混亂,伺機奪船.”

這般艱鉅的任務,那獨孤兄卻只冷峻的一點頭,摸黑往前去了.

“.”

靳太平不由大為感動!

如此義士,生死不避,怎沒早些遇到啊!

片刻後,那孤傲漢子以鬼魅身形潛入夜色,朝散漫立於營外的那群軍官摸了過去。

“啊呀!”

“五叔,小心!”

“來人啊,敵襲.”

遠處,傳來幾聲怒吼,寧江軍營地登時亂了起來。

夜,亥時。

簸箕嶺外圍,鎮淮軍軍營。

馬軍營地,一座距離其他營帳稍遠的帳內,只穿了素白裡衣的鐵膽陡聞遠處傳來的喊殺聲,掀起薄衾便要下榻,卻被陳初呵斥了一句,“躺好你的,咱們幾千兄弟,離了你還打不了仗了?你現下是傷員!”

脾氣挺犟的鐵膽,這次竟少見的聽了話,乖乖躺回了榻上。

陳初一手拿碗,一手拿了支薄木片,正不住在碗內攪打。

碗內是一團黏糊糊透明狀、帶氣泡的粘稠膠質,看起來有些像鼻涕,很噁心

眼看攪的差不多了,陳初在鐵膽的榻邊坐了,用木片挑了一團作勢要往鐵膽額頭上抹,鐵膽抗拒的往後撤了撤身子。

“噫!你還嫌棄?這是蘆薈,我去年託人從大理帶來的,今年春才運到,總共十幾株,那人一株訛了我五十貫!這東西的汁液能祛疤!”

聽見能祛疤,鐵膽用那雙單純眸子將信將疑的望了陳初一眼。

“不騙你,聽話,把頭伸過來.”

前頭陳初說了一堆,強調這蘆薈多珍貴,卻對鐵膽一點作用不起,不想這句像哄小孩一樣的話,反倒讓她配合起來。

陳初拿一條開水燙過的溼巾,擦拭了鐵膽眉心上的傷口。

傷口倒不大,稍微有些深,已癒合脫痂。

在眉心留下一個小點,其實陳初覺著這小傷口不醜,反倒挺可愛。

但鐵膽有些在意.

外間,隱約傳來廝殺聲,賬內卻一片安靜,只有燭火偶爾響起一兩聲‘嗶啵’。

陳初的塗蘆薈汁的動作溫柔極了鐵膽從小長在山上,爹爹把她當男兒養,叔伯們也把她當男兒看,小時練不好武,爹爹也狠心打過她。

有些小傷小病,熬一熬也就挺過去了。

她從來沒有被人這般照顧過,也從未遇見過這般溫柔的男子。

想著想著,本來低垂看向被面的眸子,不知何時已移到了陳兄弟的臉上。

鐵膽也不害羞,也不避諱,就那麼直勾勾的盯著陳初近在咫尺的臉。

老司機陳師傅都被看的有些不自在了,不由笑道:“怎了?沒見過這麼帥的男人麼?”

本是一句說笑,鐵膽卻認真想了一下,回道:“嗯,我見過的男子,都不如你生的好看”

稍稍殘留一絲嬰兒肥的娃娃臉上全是真誠。

竟把陳初搞不會了果然,真誠才是必殺技啊!

氣氛正好時,卻聽外間長子甕聲道:“初哥兒,軍統那邊得手了.”

“哦?”

陳初一喜,囑咐鐵膽一聲,“你好好在營裡歇息,我去前頭看看.”

出征後事事爭先的鐵膽聽話的‘嗯’了一聲。

陳初剛走到帳門,卻聽身後鐵膽如同捏著嗓子一般用夾子音說道:“那個,陳.陳大哥,小心些.”

“嗯,知曉了,呵呵.”

陳初回了一句,走出營帳。

外間,不但長子在,大郎也在.兩人同時勾頭往帳內看去,卻被陳初一錯身擋住了二人視線。

長子先驚愕道:“噫?方才說話的是鐵膽麼?怎嬌滴滴的,像個娘們”

大郎的關注點卻在另一處,“初哥兒,我記得鐵膽比你還大上一兩歲哩,她怎喊你‘陳大哥’?”

“大不大,未必都要按年齡算.”

陳初隨口敷衍倆貨一句,伸手招來了等在遠處的毛蛋,“我讓你準備的西瓜汁備好了麼?”

“東家,給.”

毛蛋遞來一支細長瓷罐。

陳初接了,開啟瓶塞嗅了嗅。

毛蛋忙低聲補充道:“東家,裡面摻了些生豬血,不然沒血腥味.”

“嗯.”

陳摁上塞子,將瓷瓶揣進懷裡,帶著幾人往中軍大帳去了。

“耗時月餘,發動軍將六千,靡費錢糧無數,好不容易把亂軍殘部圍在了這簸箕嶺,嶺上攏共三百餘賊人,你安順軍千餘將士竟也能讓二十餘賊逃遁!那賊人莫不是生了翅膀?若不是失職,便是通賊!”

鎮淮軍中軍大帳內,陳初聽說有二十餘名亂軍從潁州安順軍防線逃出昇天,不由勃然大怒。

“兄大人,冤枉啊!賊人兇悍,我部有所疏漏,但通賊之事萬萬沒有啊!”

郭韜兒忙不迭喊冤道。

失職興許還有活路,通賊則必死.

此時陳初勢大,再有‘擅專’之勸,還真有一怒殺了他的可能。

幸而聞訊趕來的張純孝也替他說了話,“陳將軍息怒,郭都統有錯,但絕不至於通賊,依本官看,不如讓他戴罪立功.”

張純孝可不敢讓陳初真的殺人,如今壽州留守司被亂軍連根拔了,若陳初再把這潁州留守司都統殺了,整個淮北不成他陳初一家獨大了!

眼看上司開了口,陳初臉色稍稍緩和,嘆了一聲道:“郭兄,非是我嚴苛。

只是本將軍身負平定淮北之職,若此次不加懲處,往後還如何統領底下軍士。

這樣吧,郭兄暫去都統一職,安順軍全軍降職一級,郭兄暫領安順軍指揮使一職。

何時徹底平定了淮北亂軍,再行復職!”

“謝陳兄”

只覺逃過一劫的郭韜兒忙不迭應道。

比起可能的當場斬殺,官降一級的處罰,簡直是撿回了一條命。

畢竟,今日亂軍的確是從自己的防區逃了。

單是一個‘失職’罪,都不止降一級那麼輕鬆。

張純孝卻看了陳初一眼,忽然覺的有點不對勁.

正此時,賬外卻跑來一驚慌失措的傳令兵,進賬後大嚎道:“都統大人,不好了!有一股亂軍突襲簸箕嶺東側寧江軍防區,馬茂興馬指揮使一時不備,被一蒙面賊人害了性命!”

“!”

陳初豁然起身,難以置信的望著那傳令兵,緊接,突然捂住了胸口,似乎是受不得這天大噩耗一般.

“噗~”

陳都統一口鮮血噴了出去,痛呼道:“馬兄!馬兄陣亡了?”

這番變故,把張純孝和郭韜兒都震住了.

看來,陳都統和馬指揮使感情極深啊,以致於都統陡聞噩耗,氣血攻心

“大人!節哀啊!”毛蛋、寶喜等人急忙圍了上來。

毛蛋拼命眨眼,終於擠出兩滴眼淚。

在二人攙扶下,陳初勉強穩住了身形,悲愴問道:“賊人呢!賊人去哪了!”

那傳令兵忙道:“回大人,賊人渡河東逃去壽州了!”

“傳我將領!即刻拔營,兵發壽州!誓滅此賊,為我馬兄報仇!”

“誓滅此賊,為馬指揮使報仇!”

賬內大郎、長子等人齊聲應諾.

隨後,悲傷過度的陳都統,在親兵攙扶下暫去帳後歇息。

迷惘的張純孝走出大帳,望著忽然忙碌起來的營地,心中那股荒謬感越來越強烈。

幾百亂軍,被圍在此地已數日,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怎今天就突然變成了天兵天將,能分作東西兩股人馬同時突圍?

張純孝暫時想不通其中關竅.但以‘誰得利誰主謀’這種樸素思維反推,按說今晚的蹊蹺和陳初脫不了干係。

張純孝很清楚蔡州留守司內部派系.兵強馬壯的鎮淮、武衛兩軍是陳初嫡系,寧江、靖安兩軍又分別以馬茂興、朱達為首,各懷心思。

今夜馬茂興離奇身死,陳初以後肯定不會再任由馬家掌控寧江軍了。

潁州郭韜兒同樣因為戰事不利被暫時降級也就是說,如今蔡、潁、壽三府就陳初一個都統了。

恰好,陳初又能以馬茂興之死的藉口,追擊殘匪進入壽州。

幫屬下報仇的理由冠冕堂皇,便是想阻止都不好找理由。

如此一來,既整合了蔡州留守司轄下各軍徹底為己用,又可藉機進入壽州,甚至還可染指潁州.

短短片刻,張純孝便分析出了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一時間,他從今夜之事中嗅出了濃濃的陰謀氣息。

可若說一切都是設計,陳都統在聽聞馬茂興身死時,實打實噴了一口老血啊.

這可是張純孝親眼所見,豈能有假?

暈了個大頭了.

看讀者提醒我才發現最近幾章標錯了章節數目

直接從二百多章跳到了三百多章

我自己還說哩‘寫的好快,已經三百多章了.’

從這一章改回來啦!

前邊的沒辦法改了,vip章節改不了章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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