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發動大招

臘月初三,午時。

棲鳳嶺山腳下一片松林旁,茹兒和張伯坐在林子外。

往林子裡走上百十步,孤零零停著一輛馬車。

便是車內鋪著軟榻毯,置著暖爐,但外間天寒地凍,僅靠一層木質車壁依然儲存不下太多熱量。

“這麼說,你要搬來雙河村?”陳初躺在馬車內,一手墊在腦後,說話時帶出一道濃白哈氣。

“嗯.”

趁著剛剛完成一場二人鬥地主,身子尚熱,蔡嫿抓緊時間邊穿衣裳邊道:“老頭子要把我趕去城外莊子,我還不如回雙河村,好歹是我自己的莊子.”

陳初覺得怪怪的。

鷺留圩原屬蔡家產業,賃給陳初後,貓兒成了哪裡的大娘子。

而雙河村是貓兒長大的地方,此刻蔡嫿卻又成了此處主人.

“嫿兒搬家就帶這點東西?”

狹小的車廂內,榻毯一隻、暖爐一鼎,緞面絨被一條.現下還洇溼了。

除此之外,便是車廂內關在貓籠裡的‘貓兒’。

蔡嫿沒能如願去鷺留圩後宅貓兒臥房,卻偏要把小花貓放在車內

這是讓‘貓兒’欣賞她方才縱馬馳騁時的英姿麼?

夠陰暗!

“廢話!我是被趕出來的!又不是出嫁能帶嫁妝.”

蔡嫿對著一面小銅鏡整理好髮髻,補上了口脂,說的輕描淡寫。

雙河村的村民已全部遷走,村內現下只有蔡嫿安排的一對老夫妻守著,便是今天搬過去,寢具被褥俱無,此時又正值寒冬.

“我從家裡給你拿幾床被褥.”

陳初起身穿衣,蔡嫿卻挑了挑柳眉,道:“你和那小野貓用過的,我才不用,誰知道上面留有些甚!”

“那就去買幾床新被.”

“也好。

那咱們現下出發吧,去隔壁朗山縣縣城.”

“朗山縣?不去咱們桐山縣麼?”

“去也可以,伱只要不怕陪我買寢具時遇見你那小野貓.”

“呵呵,那便去朗山縣吧。

我非是怕遇見我家娘子,只是想去領略一下別處風光!”

“嗤~我的細軟大多在采薇閣燒掉了,買東西需你來會賬.”

蔡嫿回眸嬌媚道。

“嗯.”

“還有,雙河村有產出前,我沒錢使,你需養我.”

蔡嫿說的天經地義。

便是再窮,她也不至於缺這點錢。

但蔡嫿心竅玲瓏,心知自己這小冤家欲要做名‘大丈夫’,可她又比陳初大幾歲,所以故意在他面前偶爾示弱,以‘你需養我’這樣的話來滿足男人的保護欲和虛榮心。

蔡三娘子,從來不缺手腕和心計

兩人穿戴整齊,喚了茹兒和張伯,調轉馬頭往十字坡去了。

往朗山縣需從十字坡轉東,行上五十里。

路過十字坡時,陳初喊了大寶劍同行,畢竟當下旅途遇到攔路打劫的一點也不稀奇。

蔡嫿卻道:有張伯在,無礙。

陳初看了看佝僂著腰身的張伯,不太相信這名時常把馬車趕進路溝裡的迷糊老漢,最終還是帶上了大寶劍。

幾人出發時,大約午時末。

冬日,城門戌時閉門。

三個時辰趕五十里路,時間還是蠻緊的。

行出二十多里,進入朗山縣地界後,所經村莊更顯凋敝。

遠眺一眼,只見大片大片良田荒蕪,不見青綠冬麥麥苗,全是枯黃雜草連片。

偶見坑窪背光處,還殘存著灰撲撲的積雪。

陳初甚至還在一條廢棄溝渠中看見一具屍身,臉上已被野狗啃得面目全非,左臂和右腿也不知被扯到了何處。

屍體乾癟,但凡有肉的地方都有撕咬痕跡,旁邊黃土上還糗著一團一團已變硬發黑的汙穢,不知是血還是人體組織

這是陳初近一年來首次踏足別縣。

他以為桐山百姓已是當下農人艱辛的縮影,實沒想到剛進這朗山縣便是更具衝擊的視覺暴擊。

與蔡嫿同坐在車轅上的陳初,下意識伸手幫蔡嫿遮住了眼睛。

蔡嫿愣了一下才明白,陳初這是怕嚇到她。

她又不是小女孩了,比眼前更慘烈的畫面也見過,不過蔡嫿只抿嘴嬌笑,並未扒開陳初的手,反而往身後懷裡偎了偎。

直到馬車走出半里遠,陳初才疑惑道:“這朗山縣怎荒蕪至此?比我們桐山縣還大大不如.”

蔡嫿聽了卻瞥了陳初一眼,“我們桐山縣很差麼?要知曉,桐山縣幾家大戶的家財多以漏舶、回易而來,並不太苛待農人”

‘漏舶、回易’便是走私。

蔡嫿的階級註定了她的立場,她想表達的是:她們幾個胥吏家族因為有走私之利,相比別縣豪族,對農民的盤剝輕的多。

據她說,朗山縣飲馬莊鄭增祿祝員外家有七子,其中二子、四子原為周朝官軍校尉。

阜昌二年,金齊南下,鄭二鄭四臨陣倒戈降了齊國。

後齊國佔領淮北全境,鄭二封武略大夫、蔡州留守司統制。

有此背景,本就兒孫眾多的鄭家在朗山縣幾如土皇帝一般的存在。

短短几年,透過各種手段幾乎把本縣自耕農盡數變作了他家佃戶,便是有些小地主也被逼的售屋賣地。

但有反抗者,便被鄭家人綁進飲馬莊施以私刑,數年來被毆打致殘、致死的百姓不計其數。

“是以,朗山縣鄉下棄田逃往他鄉的百姓甚多,此處才會顯得如此凋敝.”

蔡嫿總結道。

“上面的官員不管麼?”

陳初疑惑道。

桐山縣雖官場混亂,但那些陰私勾當終歸只敢在暗地裡進行,大家至少還守著明面上的規矩。

可這朗山縣的鄭家人強佔全縣近半良田,何止是明目張膽啊,簡直是法無法天。

“誰敢管?如今天下紛攘,鄭二這般帶兵的兵頭是各位大人眼中的香餑餑,巴結討好還來不及,誰敢去觸他們的黴頭.”

蔡嫿偎在陳初身上,懶懶道。

陳初不由感嘆,有了槍桿子就是爹,自古以來,莫過如此啊。

酉時。

天色漸暗。

朗山縣城西二十里,清風嶺。

“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

要從此路過,留下買路財!”

陳初望著攔在馬車前的幾名蒙面大漢,啞然失笑.

只因一刻鐘前,他剛剛問過蔡嫿,會不會遇到剪徑蟊賊。

蔡嫿答的輕鬆寫意,看運氣吧,運氣好了,或許能見著

“嘻嘻,運氣果然好.”

蔡嫿趴在陳初耳邊笑的嬌豔嫵媚。

嗯,愛笑的女子孕氣不會差。

被臨時拉來出差的大寶劍,往前邁了一步.

好嘛,這可是送上門的kpi!

領頭那蒙面漢子手提梢棒,見大寶劍身負闊劍,馬車上又有女眷,竟抱拳唱了個喏,道:“幾位,俺們最近手頭緊,若客官方便,就給些銀錢。

幾位放心,俺們只要錢,不劫色.”

“噗嗤~”

坐在車轅上的蔡嫿笑出了聲,她還沒見過開口這般慫的強人,不由玩心大起,高聲道:“兀那漢子,見了老孃卻說不劫色,怎了?嫌老孃長得不夠標誌麼!”

一旁的陳初抬手給蔡記蜜桃臀來了一巴掌。

蔡嫿回眸一看,眯起媚目笑了起來,上身一歪又趟進了懷裡,悄聲道:“怎了?奴家與人說笑惹小狗吃醋了?”

“尊重一下別人的職業好不好!人家正在打劫!”陳初嚴肅道。

眼瞅這對小情人膩歪在一起調笑,領頭那蒙面漢子臉上多少有些掛不住,正欲提棒上前嚇唬一番,身後卻響起結義七弟郭梁的聲音。

“敢問.前面的可是桐山急公好義陳鐵戟當面.”

天色昏昏,郭梁不確定道。

“嗯?”

陳初拍拍蔡嫿屁股,示意後者坐好,這才跳下車轅上前打量對方几眼,奇怪道:“你是.”

因走近了些,郭梁終於看清來人面目,驚喜道:“啊呀!果真是陳鐵戟啊!”

“.”

矮油,俺哩名號都傳到隔壁縣了麼?

眼瞧陳初不認識自己,郭梁連忙拉下遮面巾,道:“陳鐵戟,在下鐵山靠啊,咱們在你那十字坡大酒店有過一面之緣!”

“哦”陳初模模糊糊記得此人,便笑著抱拳道:“郭大俠,許久不見.”

“啊呀,在急公好義陳鐵戟面前,在下哪敢稱大俠!”

郭梁說罷,一把拉住了領頭那蒙面漢子,急切道:“大哥,這便是我一直提起的陳鐵戟!數月前,小弟身無分文流落至桐山縣十字坡,正是在陳鐵戟店裡吃了一頓飽飯,並得陳鐵戟贈了盤纏,我才能有幸遇見哥哥啊!”

“啊呀!原來當面便是急公好義陳鐵戟!在下飛天鳥曹飛久仰大名!”

說罷,領頭蒙面漢子去了遮面巾,抱拳作揖,其餘漢子見大哥如此,紛紛抱拳。

“.”

矮油,咱也有被人納頭便拜的一日啊。

陳初忽然有些後悔,當初不該為了好玩胡亂起了個鐵戟銀槍的諢號,叫個呼保義,叫個及時雨.怎也比這鐵戟聽起來好吧。

戌時末,鷺留圩。

玉儂帶著翠鳶、虎頭,和眾村民、力役在院外看大戲。

後宅靜悄悄的,貓兒一人站在臥房大案前,皓腕懸空,手捏狼毫,似乎是在練字.但提在手裡的毛筆卻久久未落。

直到一滴墨點滴下,走了神的貓兒才回過神來。

看著乾淨宣紙上逐漸暈染開來黑色墨團,貓兒皺起小鼻頭,表情微惱,乾脆擱了筆,頹然坐在了椅子上。

今日在城中一直等到午時,也沒能等到預想中會主動來尋她的蔡嫿。

後來,翠鳶著人打聽,說是蔡三娘子今日一早便出了城。

下午,貓兒返回鷺留圩,卻又聽大郎說初哥兒臨時有了差遣,今晚不回來了.

貓兒心中狐疑不止,遣了翠鳶找姚美麗套話.長子雖支支吾吾不肯說實話,但無意間說漏了蔡嫿的馬車今日來過莊子上。

哎呀!貓兒這才曉得自己自作聰明去城裡等蔡嫿,家卻被偷了!

正思索間,一陣亂糟糟上樓的腳步聲和玉儂標誌性的咯咯傻笑傳了過來。

貓兒起身開門,見兩大一小三個小人各拎了一張矮杌子上了樓。

這是大戲散場了。

三人見了貓兒,迅疾斂了開懷模樣,互相對視擠眉弄眼一番。

虎頭和玉儂分開前,還趴在後者耳朵旁低聲道:“玉老師,你說了明日帶我去淺湖捉小魚,說話算數哦.”

玉儂悄悄看了貓兒一眼,只朝虎頭不住點頭,示意自己保準說到做到。

兩人不敢大聲說出來,自然是知道貓兒若知曉了,肯定不會同意虎頭去湖邊嬉戲。

兩人說定,各自回房。

虎頭搬著小杌子路過貓兒身旁時,還不忘放下杌子,宛若小大人一般行了一禮,道:“阿姐,虎頭困了,這便睡下了.”

貓兒以前一直想讓虎頭知書達理,想把她養成大家閨秀模樣,可此時見這小丫頭剛剛與玉儂說了悄悄話轉臉卻一本正經的面對自己,貓兒心裡忽然有些難過.

於是,這晚貓兒和玉儂睡在了一起。

前面東拉西扯足足用了一個時辰鋪墊,直把愛聊天的小話癆都說困了,貓兒才忽然來了一句,“玉儂,你們是不是都不喜歡我呀”

“沒有呀,姐姐怎忽然這般問哩?”玉儂困的直打呵欠。

“虎頭最近老是黏著你,也不和我睡一起了,就連官人也”睡在外側的貓兒側身望著床邊的鵝黃帳幔,有些委屈道。

“公子他怎了?”睏倦的玉儂多少提起點精神。

‘官人今晚定然和菜花蛇在一起’,這句話貓兒不願說出來,好似說出了她就敗了一般。

不過,貓兒當下的確覺得自己很失敗。

自己從小帶大的妹妹現在不愛找她了,還有一起相依為命過的官人,也不黏自己了

想起以前兩人在山上,官人半夜裡總會隔三差五鑽到自己臥房,抱在一起說些情話也好、耳鬢廝磨一陣也好。

那時,官人在外是一幫兄弟的主心骨,回家後卻像個小孩似的,還會和虎頭爭寵,動不動便要她抱著唱搖籃曲哄睡

也總是說,我家貓兒最可愛了。

可現在,他許久沒偷偷鑽過貓兒臥房了,也許久沒說過貓兒可愛了。

貓兒揉了揉微微發酸的鼻頭,背對玉儂道:“玉儂,我是不是一點也不可愛呀?”

“嘿嘿.”玉儂賠笑一聲不言語。

“讓你說,你便說嘛!”

“嘿嘿,姐姐不是不可愛啦,只是平日總愛端著架子”玉儂小意道。

“你以為我喜歡端著架子呀!但平日莊子上這麼多事、作坊那麼多事.我若沒個樣子,怎管那麼多人呢?我若沒個樣子,旁人要說咱家風輕佻了!”

說起這個,貓兒更委屈了。

可玉儂卻道:“可姐姐不能每時每刻都端著架子呀,那樣你累,旁人也累的。

在外,姐姐是陳家大娘子,在家姐姐可做回虎頭的阿姐呀,不要時時處處管她那般嚴苛。

還有公子,他最近一直在領著大夥做工,咱們一家只晚上能湊在一起吃頓飯。

姐姐卻盡在飯桌上說莊子上的事、作坊裡的事。

姐姐沒發現麼,最近咱們吃飯時,大家的話越來越少了”

“我說那些不是為了讓官人知曉莊子的情形麼.”

貓兒更委屈了。

“姐姐,玉儂知曉姐姐厲害,但你心裡裝的事太多了,公子心裡裝的事也很多,你們在一起時若只說正事,還算夫妻麼?”

玉儂說到此處,小心翼翼戳了戳貓兒單薄的後背,悄聲道:“姐姐,我們搬進後宅這麼久,從沒見過你和公子同房呢,你倆是吵架了麼?”

“沒有.”貓兒含糊應了一聲,忙岔開話題問道:“玉儂,你和官人平日都聊些什麼?”

“沒聊些什麼呀,都是瞎聊,公子罵誰我便跟著罵,公子說誰好,我便跟著誇。

旁的.”說到此處,便是在這隻她二人的臥房裡,玉儂也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道:“旁的,還會說些傲來花樣”

“傲來花樣.”貓兒重複了一遍才意識到玉儂說的是甚,不由輕啐了一口,“騷蹄子,沒個正經!”

玉儂卻唧唧一笑,大咧咧道:“以前,閣子裡最招恩客喜歡的妙娘姐姐便說過,女子生的美些醜些不當緊,卻要有些情趣”

玉儂話未說完,貓而便批評道:“莫把你們閣子裡那套帶進家裡!”

“.”玉儂嘟了嘟嘴,隔了一會兒才嚅囁道:“姐姐,這房裡只咱姐妹,又無旁人,有甚不能說呀,你又開始端架子了.”

其實吧,關於男女之事,貓兒便是沒玉儂懂的多,卻也不是白紙一張。

畢竟當年趙寡婦那營生在哪擺著呢。

她只不過是少了些實操經驗。

卻也正因為這樣的出身,貓兒唯恐官人會覺得自己輕佻、不夠端莊,所以堅持‘守制’這一在當下看來‘懂禮’的做法。

可蔡嫿的出現,卻讓她有些著急了。

那蔡嫿不但討厭,家裡也強勢,又有心機,貓兒可沒信心能她收拾的像玉儂這般服帖。

胡思亂想一陣,貓兒忍著羞赧,決定問一問玉儂那傲來都些甚花樣,反正屋裡只她兩人。

“玉儂~玉儂?”

卻不想,躺在內側的玉儂已經睡著了.

貓兒氣悶,更是一點睡意全無。

望著帳幔發了一會呆,貓兒忽然悄悄起身回了自己臥房。

翻出做針線的笸籮,在下方翻出一沓紙來,這些紙張上都是幾個月前陳初給《西遊釋厄傳》做服化設計時留下的圖樣。

當初貓兒還不像現下這般忙,陳初便把這些圖樣交給了貓兒來做,好掙些外快。

圖樣中,有傲來胸衣、傲來絲襪、狐尾、兔耳等服裝道具。

最低下一張,卻是貓耳貓尾圖樣,大戲裡沒有貓妖,陳初畫出這張交給貓兒時,曾壞笑著道:娘子若是穿了這身,一定可愛.

那時貓兒為了維持端莊形象,拒絕了。

現下眼看菜花蛇來勢兇猛。

貓兒拴了門,連夜做起了針線。

你們會的,我貓兒都會,以往,人家只是不屑於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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