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妙計拿捏陳都統

村口發生的一幕,須臾間便傳到了村子內。

十里店為趙、孫、李三姓混居的村子,相比孫、李族人,趙家人在覺著解氣的同時又多了一分忐忑和期盼。

忐忑是因為擔心‘天降貴婿’搞錯了,那樣必會引得盧仁甲報復。

期盼則源自於大家樸素的直覺.當今宗族觀念極重,擁有血緣關係更是天生‘自己人’,若那趙安人果真出自十里店趙家,於情於理都要拉族人一把。

巳時初。

趙家留在十里店的幾十口人,聚在趙田氏的籬笆小院內,興奮的低聲交換著意見。

遠處的孫、李族人羨慕眺望。

只有趙田氏依舊坐在織機不疾不徐的織著麻布。

“七奶奶,都甚時候了!別織了”

雖說婦人不主事,但趙家情況特殊,當年丁未男丁死了個七七八八,留下的大多是婦孺,為數不多的男子輩分遠低於趙田氏,且後者又是一個敢拿主意的,時間久了,族中有大事總會以趙田氏的意見為重。

“慌個甚!不織布,這群娃娃今晚就得餓肚子!”

趙田氏蒼老的面容上一片平靜,但一直微微顫抖的雙手錶明她此刻並不像外表那般。

少傾。

一隊騎士帶著滿身鞭痕的盧仁甲徑直朝籬笆小院行來,方才還迫不及待想要看一眼‘女婿’是何方神聖的婦人們頓作鳥獸散。

有些膽小的男子也偷偷跑遠了些。

他們也不知道害怕甚,反正見了錦衣華服、高頭大馬總是習慣性的畏懼躲藏。

院門外,隨著陳初下馬,自長子以下眾人齊刷刷下了馬。

動作整齊劃一,腰間兵刃嘩啦作響。

給人一種強大的壓迫感。

負責站在門口迎客的趙從義雙腿直打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白毛鼠率先上前,進院後躬身抱拳,“敢問此處可是趙老夫人住處?”

坐在屋內織機旁的趙田氏這才緩緩起了身,深吸了一口氣,踱進院內,屁股後頭跟了一群畏畏怯怯的小丫頭。

陳初上前,和老人見了禮。

當他親口說出自己娶了趙家女兒後,仍留在院內趙家族人激動的眼眶泛紅。

趙田氏卻問了一句,“敢問大人,尊夫人父諱為甚?”

這是要確認貓兒的身份趙家族人卻緊張的看了陳初一眼,心說老夫人這不是多此一舉麼!

人家自己都親口說是趙家女婿了,萬一他娘子父親名諱說出來不符,咱還認不認這門親!

陳初來前有祭奠貓兒父親的打算,自然知曉他的名字,“父諱開德,祖父諱繼升.”

話音一落,院內登時一陣嗡嗡議論,有位三十來歲的男人激動道:“原來是開德大哥的女兒做了安人!”

趙田氏也鬆了一口氣,隨即請陳初在院內坐了,又讓趙從義拿出家譜,序了親緣。

貓兒祖父那一輩搬進了東京城居住。

她家祖父、父輩兩代單傳,但曾祖那輩卻有兄弟七人,這趙田氏正是七曾祖的妻子。

論起來,陳初和貓兒還要喊一聲太奶奶。

的確是未出五服的親屬。

確定了關係,趙田氏讓趙從義把剛才躲起來的親戚都喊了過來,一個個見禮。

“這是五叔.”

“這是你十三嬸.”

“這位該喊哥哥.”

“這一群,都是妹妹”

陳初一個也沒記住,只有大體印象女子多,寡婦多.

僅這一點,就能猜出當年丁未這一家的遭遇何等慘烈。

陳初畢竟是女婿,便是認親趙家人也免不了拘謹,已看出趙田氏是一族主心骨的陳初主動和對方說起了接下來的安排。

這裡不是蔡州,陳初自不能把盧仁甲及其莊丁當場打殺,為防止他走後盧仁甲尋趙家麻煩,便提議先帶他們去東京城暫住。

至於後續怎麼安排,還需和貓兒通訊之後再做決定。

帶去蔡州自然沒什麼問題,不差這幾十口人吃的。

陳初幫他們奪回趙家祖產,讓他們繼續留下來也可以。

雖說血緣親屬能在一定程度上填補貓兒家人離世的缺憾,但這麼多人,難說良莠不齊,也可能給貓兒帶來麻煩。

到底怎麼安排,讓貓兒自己做主。

聽了陳初請族人去城內暫住的提議,趙田氏未作猶豫,只道:“家中上下六十來口,如此一來,卻是要女婿破費了.”

“太奶,些許錢財不值一提.您讓大夥簡單收拾一下就跟我走吧.”

“也好.老身在此先替趙家列組與滿門上下謝過女婿了”

眼瞅趙田氏要行大禮,陳初趕忙攔下。

隨後,趙家族人四散收拾行裝,這一收拾直用了小半時辰還沒收拾完。

不但把家中碎米吃食、鍋碗鋪蓋裝了人力車,甚至還有搬桌椅、卸門窗的.

暫住一下,又不是搬家,至於麼?

陳初忙找上趙田氏,言道:東西太多,進城後無法安置。

趙田氏聞言隨即把族人招進小院,當著眾人的面,拿了菜刀顫巍巍走到織機前,割斷了即將織完的整匹麻布,再揮刀砍斷織機機杼,這才回身對族人道:“除了服被,甚也不帶!一刻鐘後若誰收拾不好,便留下吧”

這一番變故,登時讓趙家人目瞪口呆。

織機是太奶奶的命啊.說毀就毀了?

卻也由此不敢再耽誤,紛紛不捨的丟下了大件物品,只留了輕便衣服被褥。

可常年跟著趙田氏的那幫小丫頭卻心疼的哇哇哭了起來。

太奶奶熬了多少夜,這匹麻布馬上織好了,她卻親手割了.

趙田氏卻一臉慈愛的摸著小美的腦袋道:“憨丫頭,哭甚?太奶還能養你們幾年?往後啊,你們跟著姐姐和姐夫,吃得飽、穿的暖,不用再跟著我老婆子苦熬咯”

“小美哪也不去,就跟著太奶奶.哇哇哇.”

女娃們抱著趙田氏的腿哭成一片。

“.”陳初。

我只是不讓你們帶,沒說讓你們毀了它啊。

太奶是夠果斷的,可這麼一搞,不就成破釜沉舟了麼。

怎麼有點道德綁架的意思.

巳時末。

陳初一行帶著趙家全族六十餘口,往西返回東京城。

弄魚巷自然塞不下這麼多人,好在巷外棗園街上有家客棧,陳初包下全店才將將安置下來。

直忙活到下午申時,才回到宅子與陳景安關起房門說起了什麼。

他走後,趙田氏召集全族男女,在院內開了個會。

“陳大人是女婿,眼下咱們就是咱家貓兒的臉面!老身醜話說到前頭,誰若敢仗著妻家親戚身份找女婿討錢花、讓女婿買東買西,便逐出咱趙家.”

一天下來,提著勁的趙田氏有些疲累,聲音不高,眾族人卻無一人敢出聲。

“咱可不能丟了自家女兒的臉.”

趙田氏低低嘆了一聲,又道:“從義,過幾日你帶人準備一番,待女婿回返蔡州時,把咱趙家祖墳一併遷往蔡州”

不同於剛才,這件事頓時惹來一片議論。

雖然不少人有心隨女婿去南邊,但遷墳可是大事啊,意味著趙家往後徹底要把根紮在蔡州了。

“七奶奶,咱趙家在這十里店繁衍百年,說走就走麼.”

便是這幾年日子過的苦,但故土難離卻是農耕民族心頭揮之不去的情愫。

“繁衍百年又怎樣?咱祖上先人不也是背井離鄉來到十里店落根的麼?此去蔡州,無非是像先祖那般重新創業,那裡已有咱家貓兒為咱趙家打下了基業,遠比先祖時優渥的多,你們趙家後人連這點膽氣都沒了?”

低聲質問的趙田氏,臉上卻是比在場年輕人還要堅毅的神情,院內再次安靜下來。

隔了一會,卻聽趙從義小聲問了一句,“太奶奶,咱這麼多人,陳大人若不願帶怎辦?”

這次,趙田氏沉默了片刻才道:“老身老了,做不了事了”趙田氏在人群中年級大稍大的後輩臉上睃巡一陣,嘆道:“女婿若不願帶,咱們這些老傢伙就留下,但”

視線又轉向了身旁乖乖坐了一排的女娃,聲音不自覺柔和下來,“但咱們這些娃娃說甚也得送去蔡州”

卻說盧仁甲這邊,‘無故’被人打了一回,陳初剛離去不久,便進城找了女兒。

為了顯示自己的慘狀,連頭臉上的傷口都沒處理。

午時,被臨時從值房叫回來的許珏面沉似水,老盧哭哭啼啼敘說了事發經過。

許珏的姨娘、盧仁甲的女兒哭天搶地的咒罵著,“老爺,你需給爹爹做主啊那外鄉軍漢殺才,都要抓進開封府打板子.不!得殺頭.”

見許珏不吭聲,盧姨娘不由哭的更大聲了,“老爺,老爺你聽沒聽沒到?去開封府讓府尹抓人啊老爺?”

“吵吵你瑪了個壁!那開封府是我開的?殺他?那是一府都統制!傻種!”

“.”

許珏突然間的暴怒,嚇的盧姨娘登時閉了嘴。

盧仁甲雖不是許珏的正經岳丈,但好歹也是他的姨娘之父,那陳初在得知這層關係後仍然打罵,的確讓許珏非常沒面子。

可盧姨娘的話純粹沙雕。

那陳初是邊境重鎮的一府都統制,若捉了他,引得邊境軍亂,到時誰來背這個鍋?

別說他沒這個本事,便是有這個本事,一旦邊地生亂,朝廷為安撫軍心殺他一家的可能性不是沒有。

朝堂縱容武人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不過,道理他都懂,心裡那口氣也確實咽不下。

夜裡,許珏宴請開封府通判,席間仿似無意的說起了這件事。

通判也是人精,馬上猜到了許珏有‘報官’的意思,卻隱晦的表示那盧仁甲不過捱了幾鞭子,皮肉傷而已,又沒死

他也不過是你姨娘的父親,又不是你許珏的親爹,犯不著嘛。

說到底,不值得。

再說了,姓盧的確佔了陳都統妻家的祖產、還逼人遷墳,人家生氣也情有可原

非要說陳初有錯的話,那就是當初為自家娘子請封時,沒有交待清楚趙家親眷,不然,朝廷怎也不會讓欽封安人親屬給人做僕的情況出現。

總之,這件事鬧大了,既有風險又會讓朝堂臉面無光.

最後,通判甚至還勸許珏,退還趙家祖產。

這頓飯吃的許珏一肚子氣,卻又無處宣洩,夜裡回家,哭哭啼啼的盧姨娘又讓他心煩,乾脆在書房住了一晚。

同樣在這晚,陳景安拜訪了同年、工部郎中杜兆清。

“守謙老弟何時來了京城!”

由於陳景安入京後行事低調,杜兆清甚至不知這位同年探花在京城。

“呵呵,幾日前隨一位小友入京辦些事,這不剛安頓好,就迫不及待來尋光成兄了!”

“哈哈哈,走,多年未見,今夜咱好好飲上幾杯.”

杜兆清把陳景安讓進偏廳,兩人寒暄一陣,陳景安藉機打量廳內稍顯簡樸的佈置,不禁讚道:“光成兄,清廉啊”

“嗐,京城居,大不易”杜兆清蕭索道。

往上數幾朝,工部都是僅次於戶部的肥差.但大齊建國後,民亂從未止歇,再加每年輸送金國大筆金銀布帛,導致財政常年困頓,工部已許多年沒有在建工程。

沒有工程,工部自然沒了進項。

以至於如今大齊出現了兵部最肥,工部最窮的怪相。

不然,他們也不會在養不起那麼多匠戶的情況下依舊不捨得放人離去。

席間,吃了幾杯酒的杜兆清少不了吐槽幾句。

卻不想,陳景安竟摸出兩錠金元寶放在桌上推了過來。

“守謙,這是何意?”方才還作微醺狀的杜兆清眼底一片清明。

無功不受祿,陳景安好端端送來大禮,定然是有事相求了,看這金元寶的分量,對方所求之事應該還不簡單。

“呵呵,說起來也不算什麼大事,明日光成兄見了將作監許大匠.”

陳景安低聲交待了一樁事。

這件事在杜兆清聽來的確算不得什麼大事.既然同年開口,那就幫一把唄,至於對方為什麼這麼做,和他又有什麼干係。

總之,這兩錠金子是無辜的你看它倆孤零零站在桌案上的可憐小模樣。

若不收下,於心何忍?

需揣進懷裡好好疼惜一番。

書中自有黃金屋,此刻正是變現時!

翌日。

工部將作監值房,昨晚沒睡好的許珏頂著一雙黑眼圈,心情鬱郁。

巳時,杜兆清晃盪進將作監串門。

趁值房內只剩他二人時,杜兆清關上房門,低聲問了一句,“大人,昨日盧翁一事就這麼算了?”

坐於椅上的許珏眼角一挑,不悅道:“你從何處聽來此事?”

“下官有名親戚也住在牟駝崗下,昨日恰好路過目睹.”

“哦.”

許珏淡淡應了一聲,杜兆清六品郎中雖是他的下官,但後者就職於工部水部,和將作監沒什麼關聯,倆人算不得熟,自然沒甚好講。

杜兆清卻顯得比他本人還急迫,低聲道:“大人,如今武人跋扈,昨日盧翁已表明身份,他還下重手!這口氣不能咽!”

“你怎比我還急?”許珏奇怪的看著杜兆清。

“大人!咱們讀書人同出一脈,眼看那粗鄙武夫騎在我等頭上作威作福,如何忍得!”

杜兆清一臉義憤填膺,許珏表情終於柔和許多,卻也無奈嘆道:“哎,我朝縱容武人已久,昨夜與開封府通判會面,他們還勸我息事寧人,本官又能如何.”

“大人,拿捏那陳初何需開封府出面!”

“甚意思?”

“嘿嘿,前幾日,下官無意間聽說陳初那安人娘子的舅舅一家就在咱匠戶營.”

“果真?”許珏一聽來了精神,當即起身在值房內走了幾步。

可隨後,卻又是一嘆,失望的坐了回去,道:“便是在營中又能如何他畢竟是我朝都統制,我若不允他贖買親屬,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鬧大了,少不了被上頭大人呵斥一句因私廢公.”

“呵呵,大人,我有一計,既可割他一塊肉讓他肉疼,又可使我工部落得實惠,便是尚書大人知曉了也只會贊大人為我部謀福利.”

“哦?何計?快快說來”瞻前顧後的許珏一聽有這等好事,不禁眼睛一亮。

杜兆清彎腰附耳道:“大人,咱自然不阻那兵痞贖買娘子舅舅一家,但咱們要加上一個條件.”

“甚條件?”

“打包贖買.”

“打包?”

“對!不是不允他贖買,但必須把這二百多戶、八百餘口統統買走.二百多戶便是兩萬多貫,雖不多,也能解我工部燃眉之急。

如此一來,咱們既解決了將作監這些累贅,又讓他出了血,大人也能舒心稍許.”

“妙!妙啊!哈哈,謝光成教我!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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