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我是個廢物

九月二十。

秋雨連綿。

酉時方至,陰雨下的天色已近黑透,街面上行人腳步匆忙。

蔡州城灑金巷。

陳府二進,見翠堂內燭火通透、喧鬧吵嚷。

在坐的有長子、楊有田等棲鳳嶺兄弟叔伯。

也有二虎、四兩這樣出身於鷺留圩的。

還有沈再興、龐勝義這些八山九寨的逃戶,以及徐明遠、張三張四兄弟等來自其他幾家的丁壯。

站在窗前的楊大郎撣了撣烏油鏈鎧上的水珠,側頭看了眼身穿堆銀龍鱗戧金甲的陳初,羨慕嫉妒道:“騷包.”

陳初這身甲冑,原本是齊國皇帝為了安撫鄭乙,準備賜與後者之物。

不過,鄭乙死了,自然便不需安撫了.轉手賜給了陳初。

“你不騷包?”陳初瞥了一眼大郎身上的制式鏈鎧。

據說這貨從兩日前穿上後,夜裡睡覺都不脫下。

相比於弓箭,鎧甲更是民間輕易接觸不到的違禁之物,至少在桐山之戰前,只鐵膽有一套祖傳下來的猊狻吞口亮銀甲。

其他人只有眼饞的份。

但現在.大郎等人已混進了大齊軍伍之中,搞幾套甲冑還不是小事一樁。

比起齊國朝堂又派監軍、任命陳初時又膈應人的搞了個‘代都統制’,河南道經略安撫使張純孝就大方的多了,不但同意了陳初在已覆滅的神銳軍基礎上重新成立一個鎮淮軍,且新軍中的軍官任命幾乎全由陳初說了算。

大郎便做了鎮淮軍指揮使,劉二虎任副指揮使。

鎮淮軍遵循齊國軍制,一軍設五營。

沈再興、彭二、周良、吳奎、劉大牛任虞侯各領一營。

此外還設有一親兵營,由長子任虞侯。

沈再興所領一營為馬軍營,本來陳初想讓鐵膽任馬軍虞侯,卻被張純孝拒了,這也是後者唯一反對的任命,理由是,大齊沒有以女子從軍為官的先例。

於是經過陳初和沈再興商議,先由後者擔任此職。

這便是鎮淮軍目前的大概框架,但也只是個框架,目前鎮淮軍缺額嚴重,兵員充足率不到一半。

兩人站在窗前聊了一會,自然而然說到了這個問題。

陳初望著窗外綿綿雨幕,道:“此一戰,咱們共捉了六百餘名前神銳軍士卒,這幾日大郎好好甄別一番,挑些年輕忠厚的,充實進鎮淮軍.”

“他們?打仗不行,逃命卻是好手.”

大郎對這些手下敗軍多少有些看不上。

“咱們不要軍官,只要基層兵士。

他們同樣兩條胳膊兩條腿,並不比咱們差,動輒就逃、潰散是因為他們只為上官賣命,自然沒有死戰決心。

像咱們底下的兄弟們,為何敢與別人搏命?因為咱們知曉桐山現下的局面來之不易,知曉若咱們不死戰,咱們好不容易建起的鷺留圩、十字坡就要毀了,知曉咱們身後爹孃妻兒就要遭殃.”

“可這蔡州畢竟不是咱桐山啊.”

“嗯,那咱就把蔡州也變成桐山”

陳初說罷,大郎沉默片刻,忽道:“初哥兒,你說,這天下百姓會不會有一天都過上咱鷺留圩那樣的日子?”

陳初望著窗外淅瀝雨幕,笑著搖頭道:“我也不知。

這是一條沒人走過的路啊”

大郎也看向了雨幕,隨後又道:“駐在淮水畔的其他三軍,現下還沒來拜訪麼?”

“尚且沒有.”

陳初笑著道:“倒是那靖安軍指揮使朱達的夫人,前幾日找過玉儂一回,言語間頗為親熱.”

“哦?男人不露面,讓婆娘出面?這朱達藏頭露尾,讓人看不起.”

大郎不忿道。

蔡州留守司都統制下轄四軍,除了已經完蛋的神銳軍之外,還有靖安軍、武衛軍、寧江軍。

按說,九月十六陳初接旨走馬上任後,這三軍指揮使怎也要來拜訪一番。

可至今四、五日已過,除了靖安軍朱達的夫人找過玉儂一回,幾位指揮使竟沒露過面。

好像陳初這新任上官不存在似的。

他們不來,陳初也不招。

“我猜,他們三人之間應是定下了什麼攻守同盟的協議.”

陳初笑了笑。

“不行就搞了他們.”

覺著兄弟被怠慢了,大郎低聲道。

“不急,咱們現下當務之急是先把鎮淮新軍組建完成。

也好借這段時間摸清對方底細,能拉的拉,該打的打.”

陳初眼看大郎一臉忿忿不平,不由失笑道:“大郎,怎火氣恁大?趕快找個女子成婚吧,再這麼下去你早晚要變態.”

“嘿~”

楊大郎低頭,愛惜的撫了撫身上的威武甲冑,頗有些玩世不恭的說道:“成婚有甚好?哪有去勾欄找姐兒好啊,姐兒們說話又好聽,又會伺候人。

完事了,提上褲子扔幾個錢就能走”

會伺候人?

你是說,她們會自己動麼?

“哈哈哈.”

陳初一樂,隨後拍了拍大郎的肩膀,“婚還是要結的,上次徐家那侄女不成,貓兒歉疚許久,她還給你留意著呢.”

“嗐,別讓弟媳再操心了,我現下挺好.”

徐家侄女的事已經是好幾個月前的事了,當初貓兒受楊大嬸所託,幫大郎尋們親事。

貓兒和徐婉兒關係最佳,自然先向後者提了。

徐婉兒很看好當初的陳都頭,便向自己的堂妹說了此事。

不想,那徐家小娘聽說大郎原來是逃戶,現下只是鷺留圩一個莊戶,當即不客氣道:“堂姐把我當甚?甚樣的破落戶也拿來與我說親.”

彼時徐婉兒還勸了一回,意思是陳都頭未來或許會有一番前途,楊大郎是他的過命兄弟,以後說不得有場富貴。

那徐小娘卻道:“他不過一個都頭,能有甚前途.”

見此,徐婉兒也不再勸。

說親嘛,不成的多了去,按說到此為止也沒什麼。

可不想,過了一段時間,徐小娘竟把此事說與了小姐妹聽,中心思想就突出一個: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以至於此事後來傳的沸沸揚揚,不但搞的大郎尷尬,也讓貓兒好生惱怒。

甚少說重話的貓兒,也對徐婉兒發了次小脾氣,“你家這堂妹好生不曉事!不成便不成,在外這般翻舌,我家官人知曉了心裡會舒服麼?往後我兩家還如何相處?”

徐婉兒只能連連賠不是。

她和貓兒都清楚,大郎若和徐小娘成了,本就是同盟的兩家便是好上加好,若不成也沒影響。

但非要說出來搞的人人皆知就亂來了。

這麼一來,旁觀者還以為徐家看不起陳家呢。

見翠堂內。

距離陳初和大郎十餘步外,楊有田、姚三鞭、沈再興等幾個老兄弟坐在一起低聲交談著什麼,不時嘆息一聲。

能讓這幫老爺們愁眉不展的,只有兒女親事。

老哥仨同病相憐。

“找不來婆娘成婚,反倒學會逛勾欄了!恁娘那jio”

楊大叔望著兒子的背影,低聲罵道。

照以往,楊大叔罵兒子絕不會故意放低聲音,但現下楊大郎也是一軍指揮使了,楊大叔得給大郎在滿屋同僚面前留些面子。

“哎!賢弟你啥時候瞎的,我恁好一個女兒你看不見麼?”沈再興腆著臉,又雙叒叕推銷起了鐵膽。

“噫,年紀大了,最近老耳鳴,聽不清”

楊有田裝模作樣掏了掏耳朵,直接當做沒聽見。

見此,沈再興又扭頭看向了姚三鞭。

姚三鞭卻搶先道:“對了,俺兒的事有苗頭了!八月投莊的丁家,你還記得麼?”

“丁老漢嗎?他兒子叫丁鵬的那個?”楊大叔瞬間恢復了聽力。

“嗯,前日,丁鵬找到俺,想把他妹子說給長子.”

姚大叔說起此事,咧著大厚嘴唇子不住笑。

可不是嘛,以往逃戶娶個妻多難啊,經常說上四五家還成不了,現下竟有女方兄長主動提出想把妹子嫁過來。

俺兒果然出息了啊!

姚大叔既開心,又驕傲。

“丁老漢的閨女啊”楊有田想了想,有了一點印象,點頭讚許道:“面盤不錯,屁股也大,一看就是個好生養的.”

“嘿嘿,待明日回了莊子,我便與俺婆娘說說,若她沒意見,就和丁老漢把這門親事定下了.”

姚大叔嘿嘿直樂。

賊心不死的沈再興喝了一杯酒,咕噥道:“姚兄弟,你不先問問長子的意見麼?萬一他心裡已有了中意的人怎辦?”

“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問他做個囊球!老子給他說門親事,他還敢不依?”

姚三鞭霸氣道,順便往鬧哄哄的鄰桌看了一眼。

楊有田剛好也在看鄰桌那幫年輕人,忽然怒其不爭一般低聲罵了一句,“不成婚的不成婚,成了婚的至今也沒個孩子!”

‘不成婚’說的是誰,還需猜一猜,畢竟有很多人都沒成婚。

但‘成了婚也沒孩子’罵的是誰,一目瞭然。

當下眼看初哥兒的勢力鋪展開了,但身後無嗣,特別是沒有兒子,讓人擔心啊。

年輕人或許不覺的有啥,但楊大叔這些長輩總覺的心裡不踏實。

回去得讓渾家問問貓兒怎回事,楊大叔心道。

那邊,陳初和大郎剛剛坐到屬於年輕人的那桌,長子憨笑著和初哥兒碰酒。

陳初吃了一杯,又端杯敬道:“徐大哥,張三、張四哥哥,明日暫別,咱們來日方長,我們一起吃一杯吧.”

徐明遠是桐山籤軍百長,此時蔡州已逐漸穩定下來,明日他便要回去了。

張三、張四,不喜軍中約束,無參軍之念,同樣明日回返。

而楊大叔、姚三鞭等人年紀大了,比起給一幫小輩做屬下,他們更願意回鷺留圩撥弄莊稼。

其實,陳初都有挽留過,不過幾人心意已決,所以才在今夜擺了送行酒。

八山九寨那些逃戶青壯,大多留在了鎮淮軍效用。

陳初在城外給他們安排了一個莊子,好把山上家眷接來營生。

見翠堂在坐諸人以及他們背後的各方勢力,是陳初眼下全部家底了。

“鐵膽兄弟,咱們也吃一杯.”

陳初挨個碰酒,輪到鐵膽時,娃娃臉上稍稍遲疑片刻,而後端碗站了起來。

她剛起身,眾兄弟嗷嗷起鬨。

“喲喲喲,方才俺們和鐵膽吃酒她都不吃,咋遇上初哥兒就吃了啊!”

龐勝義鬼叫道。

“.”

本來已端起酒碗又重新放了下來,殘留著些許嬰兒肥的臉頰上一抹緋紅,“龐大叔,你出來一下,我與你說件事”

“.”

龐勝義臉色一變,當即就要拒絕,卻又覺得眾兄弟子侄都在看著自己,若不敢出去顯得太慫了些。

隨即硬著頭皮跟著鐵膽走出了見翠堂。

片刻後,龐勝義一人回返。

“我與鐵膽過了幾招,她輸了,哭著回房了.”

眼角黑紫的龐勝義雙手後背,四十五度仰頭,一副高手風範。

堂內響起幾聲竊笑,沈再興相當不給面子的說道:“老龐啊,打不過侄女不丟人,吹牛就丟人了。

你能不能先把鼻血擦乾淨再說話?”

“哈哈哈”

鬨堂大笑。

亥時末。

後宅。

聽翠鳶說,公子要沐浴,玉儂急匆匆從房內跑了下來。

盥室內。

兩名丫鬟正在幫陳初卸甲,那手是相當不老實。

玉儂進來時輕咳了一聲,回想了一下貓兒平時的模樣,耷著眼皮道:“你們出去吧,這裡不用你們伺候了.”

努力想要裝出一副威嚴樣子。

兩名丫鬟嬌嗔的望了陳初一眼,見陳初沒有任何表示,這才向玉儂屈身行禮後依依不捨的離開了盥室。

這麼大的宅子,肯定需要不少人打掃維護。

此時宅中的丫鬟小廝還是當初鄭乙那撥,舊主剛去,新主才來,人心浮動下人人都想走條捷徑。

比起年過四旬、大腹便便且脾氣暴躁的鄭統制,年紀輕、相貌俊,說話時總笑眯眯的陳統制無疑更招人喜歡。

這幾日陳初一旦回到後宅,各處丫鬟便較著勁似的往他身旁湊。

就連那奶媽也總在他眼前晃盪。

大姐,我連孩子都沒有,你難道想餵我麼?

胡思亂想間,卻覺著身後幫他卸甲的玉儂停住了動作。

陳初不由好奇回頭,見玉儂著急的鵝蛋臉通紅。

“怎了?”

“奴奴奴不知怎卸”

“.”

陳初無語,喊了等在外邊的白露幫忙,這才把騷包甲冑脫了下來。

五六尺長的寬大浴桶內水溫正好,陳初躺進去忍不住愜意的哼了一聲。

玉儂在旁幫他擦背。

這萬惡的腐朽生活!

陳初閉眼享受片刻,卻覺後背上砸落幾滴溫熱水珠,不由回頭。

卻見玉儂低著頭,像犯錯的小孩子,純真大眼中正湧出一股股淚水,順著臉蛋滴答滴答往下掉。

陳初訝異道:“怎了?”

他不問還好,一問玉儂咧嘴哭出了聲,“公子,奴奴是不是很沒用呀,既不能像姐姐那般持家理事,又不能像三娘子一般幫你掙錢,奴奴連甲冑都不會卸.我是個廢物,哇哇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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