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遷府宅。

這兩天謝遷已經恢復了處理公務,但仍舊沒有回內閣值房,平時只是在各衙門走動,有事情需要交接,就需要他跟李東陽單獨進行。

眼下的他,與其說是內閣大臣,還不如說是李東陽的私人顧問,因為他現在只對李東陽負責。

“於喬,你不必擔心了,以目前所知悉,北方各處已經下了大雪,戰事到現在仍舊沒有進展,就連伯安進入草原也無所斬獲,看來這場戰事將會無果而終,以陛下對此事的反思,定不會遷怒於主張止戰休養之人。”

李東陽心情似乎很是放鬆。

他就是過來跟謝遷提及好訊息的。

謝遷手上捏著茶杯,卻好像是滿懷心事的樣子,嘆道:“即便如此,我也愧對臣僚,為何陛下就不準允我請辭的奏疏呢?”

李東陽道:“朝中正是用人之際,你走了,豈不是憑白便宜了張秉寬那些人?這次鬧得動靜這麼大,卻是到頭來勞民傷財無所進益,正是削弱他聲望,讓陛下重新正視邊疆防務之事的大好時機,這時候你走了,不就等於是認輸了嗎?”

“呵呵。”

謝遷臉上帶著苦笑。

李東陽看出謝遷的消極和怠慢。

李東陽冷冷道:“不管怎樣,你也不能走,這是我跟中堂商議好的事情,你要走了,那內閣就會被打亂次序,陛下必定會以此為契機,讓張秉寬入閣。如果這次的戰事,他聲望有損,卻因此而入閣,這應該不是你所希望看到的吧?”

明明我們贏了,最後因為你謝遷主動請辭了,那輸的反倒是我們。

“賓之,你還是太執著了。”謝遷道。

“你也一樣。”李東陽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論對張秉寬的防備和芥蒂之心,你比之我有過之而無不及,到現在,朝中仍舊維持清流的,也就是我們閣部,可不能因為你壞了大好的時局。”

“嗯。”

謝遷只是點頭。

他也沒正面回答李東陽的問題。

李東陽起身道:“這兩日,朝中的議題,主要在於讓陛下早些下旨令各處撤兵,以保證各處安穩過冬,並且過冬的錢糧已經在調配中,你多參與期間,戶部那邊我已經打好了招呼。以你的能力,相信陛下對你仍舊會非常倚重,這次也可算是張秉寬搬起石頭打了自己的腳。”

“呵呵。”

謝遷又報以苦笑。

李東陽道:“難道你認為不是?”

謝遷搖搖頭,仍舊不再說什麼,既不說自己搖頭是像李東陽說的“不是”,還是覺得李東陽說得不對。

“你啊你……消極起來,的確是有些過份了。”李東陽感慨道,“不過終有柳暗花明時。我相信,老天也不會永遠只眷顧一個靠夤緣攀附君王而上位之人,天地自有正道。”

……

……

張懋的人馬,跌跌撞撞進入到寧夏地面。

而他仍舊沒得到張銳和馬儀所部進一步的訊息。

“公爺,情況不妙。”鍾德才跑到張懋面前,顯得心急火燎。

張懋道:“韃子來了嗎?”

鍾德才道:“如果來了才好,現在所得知的情況,韃子已經退兵有近十天,最近幾日各處都沒有韃子的動向傳來。”

“這不是好事嗎?”張懋本來還在斟酌怎麼寫上奏,現在突然又好像找到方向了。

鍾德才如同張懋肚子裡的蛔蟲一般,見張懋神色淡然,不由驚訝道:“公爺不會是想把韃靼退兵的功勞,攬到自己身上吧?”

“你什麼意思?”

張懋瞪著鍾德才道,“難道不是因為老夫領兵前來,韃子才退兵的嗎?”

鍾德才不由苦笑。

看起來這位英國公還真樂觀,他急忙道:“公爺,您不會以為現在還是幾年前,西北各處訊息閉塞,邊疆將官說什麼就是什麼的年頭吧?”

張懋將筆丟在地上,怒道:“你是說,有人會誣告老夫虛報戰功?”

鍾德才也不隱晦道:“正是如此。現在西北可到處都是蔡國公的人,他們自詡的公義,其實就是對您的排擠,您要是這麼做的話,就等於是落人口實。”

“那要不怎辦?總不能讓老夫告訴陛下,其實老夫什麼事都沒做,還沒等老夫領兵來,韃子就都跑了,然後就……”

說到這裡,張懋突然不說了。

因為他突然意識到,好像自己做的事,正跟頭年裡朱暉所做的事逐步吻合。

鍾德才道:“公爺,說句不好聽的,或許保國公當時也覺得,他做得事也不少,但結果呢?”

“少說廢話,你就說現在怎麼辦,別每次都來說什麼大事不妙,老夫難道不知道這仗不好打嗎?可總該有人告訴老夫,這事應該怎麼解決吧?”

鍾德才試探道:“公爺,要不咱也隨小公爺那樣,帶兵進草原……做個樣子混混場面事?”

“什麼?”

張懋皺眉道,“你就是這麼當西席的?告訴老夫領兵進草原?老夫可聽說,今年冬天雪可不少,咱這邊雪下得不大,但北邊可都是大雪漫天,你進到草原,是不想讓老夫活著出來了是嗎?老夫這把老骨頭能經得起折騰嗎?”

鍾德才道:“那要不您就見見寧夏巡撫,或者是想辦法跟那位三邊總制的王制臺見一面,由他們上奏來為您表功,自說千言不如他人說一句啊。”

張懋也顯得很踟躇,卻也很是惱火道:“上哪見他們去?帶個兵,怎麼這麼麻煩?”

鍾德才嘆道:“要是咱打了大勝仗,自然也就沒這麼麻煩了,誰讓韃子他不露面呢?現在寄希望於小公爺能表現好一些,能在草原破敵……”

“那功勞也會是王伯安的,誰讓他是隨姓馬的出去的?這孽子啊……”

張懋一邊罵,心裡卻也跟鍾德才一樣,在期冀兒子能帶來一些奇蹟。

不過隨即鍾德才給他潑了一盆冷水:“倒是邊關的將領說,北方的雪下得太大,各處人馬不得不撤兵。也有個好處,那就是蔡國公全盤策劃了這一戰,沒結果的話,對我們或許是……挺好的。”

“好個屁!之前怕取勝,被陛下把功勞歸到張秉寬身上,現在卻又怕無功而返,因為老夫會跟他一起受過!”

張懋也很懊惱。

明明跟張周是對手,但因為二人現在都是武勳,在很多利益上又好像是共通的。

就好像朝中文臣還在等他張懋顆粒無收,以此來參劾張周,以及擅自給張懋調兵的王守仁呢。

“趕緊去信,跟寧夏說,讓他們給調撥錢糧,老夫也不能讓將士們餓死,再就是……也讓寧夏給老夫說說,這應該是老夫的功勞吧?偏關之外,老夫可是打了勝仗的……”

鍾德才臉色尷尬。

他就沒好意思說,其實那功勞根本不是你的,而是你兒子和馬儀所取得的。

……

……

出征草原的各路人馬,除了王守仁一路尚且沒有訊息之外,剩下的幾路都開始回撤了。

就連之前志得意滿的王瓊,也不得不接受韃靼人潛藏起來不正面交戰的事實,也認識到以大明對於草原地形的理解,難以在茫茫草原上找尋韃靼主力蹤跡,也只能在天氣更加惡劣之前,撤回到大明,以保證大明的將士不會有戰爭以外的非正常減員。

“王大人,剛從榆林衛傳來訊息,說是這次出關的幾道將士,都未有何所獲,只有目前新建伯的一路人,至今尚未有訊息。”

部將將訊息帶給王瓊。

王瓊顯得很遺憾,嘆息道:“能取勝的,也只有王伯安,以他的精明和睿智,且以他的謀略和膽識,怎可能會無功而返呢?我以為自己不輸給他,看來……還是相形見絀啊。”

部將道:“現在南邊的路已因為下雪封了,過河可能也不會太容易。”

王瓊隨即指了指地圖上的一處道:“從這裡渡河南下,這次的戰事,我也算是認栽了。只希望朝廷不過分追究吧。”

在王瓊看來,這場戰事,他自己表演的機會已經失去了。

將會以無功而返結束。

……

……

王瓊也是心灰意冷,他覺得不如王守仁,畢竟同為總制官,王守仁又是年輕後生,王瓊一向把自己看成是前輩,現在也不得不承認,前浪不如後浪。

而此時比王瓊撤兵更早的東路人馬,也就是崔元和朱鳳的那路人,則還在經歷一些他們所不願意承受的突發情況。

就是在繼續找路。

“這兩天是在往南走吧?”在撤兵兩天之後,朱鳳找到崔元,很急切問道。

崔元也在苦心研究地形圖,聞言抬頭看了朱鳳一眼道:“基本的南北還是能分辨的,但就是……不知道是在往西南走,還是正南走。”

朱鳳道:“不是要往東南走嗎?”

崔元無奈道:“前面探路的來報,說是稍微偏東一些的方向,路很崎嶇,加上地勢起伏太大,只能想辦法找別的出路。”

朱鳳一臉懊惱道:“怎麼到處都是這種地形,我們到底在哪?”

“這……”

崔元也回答不上來這問題,他在朱鳳面前也沒多少掩藏的,更有一種難兄難弟的惺惺相惜情緒在裡面,“知節,你不必擔心,這不蔡國公給的輿圖也標明瞭,這周圍……地勢是從低到高,好像是高原,而我們現在只需要找到一條相對平緩的路。這一冬一夏,找路都不容易,尤其是在這雪天……”

朱鳳道:“那按照目前的進度,幾天能回去?”

“大概……還需要六七天……也可能是十天左右吧。”崔元道,“繼續看情況,韃子現在不會出現的。這點我們只需要找到回去的路就行。”

朱鳳坐下來,一臉沮喪道:“從未想到,出征到外面,居然連回去的路都找不到了。”

崔元笑道:“路是有的,但就是下雪天不好走,你看看外面這光景……每天都是灰濛濛的,到處都是白色,軍中熟悉草原環境的說,可能還會有大風雪,好在咱帶的東西比較多,連炭火都帶了,不用太擔心。堅持十天半個月的,不成問題。”

朱鳳道:“可將士凍傷的也不少。”

朱鳳繼續笑著安慰道:“所以我們不用太著急,也不能苦了將士們。”

“嗯。”朱鳳也說不了什麼,只能是安慰自己,這都是一時的困難,是可以解決的。

……

……

回撤到第三天,隊伍突然停了下來。

按照軍令,要求原地停下來,卻並不要求原地駐紮,至於是什麼原因,朱鳳也不知道,趕緊去找崔元。

方得知前面出現了突發狀況。

“安邊侯來了。”

崔元提前已經找了幾名將領商議事情,見到朱鳳來,他顯得很有將帥風度。

大概也是在告訴手下的將士,即便有些事我沒經驗,你們還可以相信這位安邊侯,畢竟他是打過硬仗的牛逼人物。

崔元走過去,眾將領都對他行禮。

崔元一把拉著他到一處臨時白色帳篷支起來的地方,隨後帶他看地圖。

“發生何事?”朱鳳一臉懵逼。

崔元白了他一眼,意思是讓他拿出點氣度來,然後大聲道:“風有點大,你先歇口氣。是這樣,前面發現有韃子的營地。”

“營地?這裡?”

朱鳳更懵。

說好了在往南走,居然在南邊有韃子的營地?

崔元道:“是的,最初以為是小股的部族人馬,但後來派夜不收往前探了探,發現周邊營地還不小,至少也是個幾千上萬人的部族,到處都u是白茫茫的,本來也不太容易發現,就是有人在融雪取水,被哨探發現,這才回報,順著他們的途徑,找到了他們的營地所在。”

朱鳳問道:“會不會是朵顏三衛的人馬?他們……好像就在大寧周圍。”

一旁的將領道:“侯爺,現在我們不在大寧周圍,其實這裡距離大寧至少有三百里。”

朱鳳打量著崔元,用質疑的眼光,好似在問,你不是說我們一直在大寧北邊嗎?

崔元道:“其實最初我們行軍出了一些偏差,在北進的途中,折道往西北走,這也是之前我一直說要往東南撤走的原因。也沒想到韃子會在這種地方駐紮,這裡其實並沒有南下的路……”

朱鳳一聽就明白了。

韃靼人是找了一個沒有南下北上、高低落差很大的地方駐紮,如果大明的軍隊要找到他們,必須要橫向走至少而三百里才能找到這裡。

結果他們因為迷路,走的不是尋常路,才誤打誤撞跑到這裡來。

朱鳳本能在想,這是走狗屎運了?

隨即他又意識到,好像這鬼地方,也不適合打仗,尤其是這天氣……再說對方也不可能發現不了他們,想在草原上追擊韃靼人,也不是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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