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寧宮。

周太后端坐在那,不似平時慵懶的模樣,卻好像很關心朝事一般,而她面前坐著的,正是她的好孫兒朱祐樘。

“皇帝啊,哀家其實就是想問問,你對英國公到底是怎麼想的?人家好歹也是幾朝的忠良,大明能延續到今日,也有人家一份功勞了,就算你器重秉寬,但也不能就這麼把英國公丟到山旮旯,讓他在西北自生自滅吧?”

周太后的言辭,似是在替張懋說話。

朱祐樘道:“皇祖母,孫兒的意思,其實是想讓英國公可以替舊勳彰顯一下武功,朕不會鼓勵他們躺在祖蔭裡過日子,就好像保國公一樣,孫兒也都是對他們委以重任,只是他們不爭氣.”

“唉,都是個老頭子了,不靠祖蔭靠什麼?你也是的……這樣,你再派個能人去把他的差事給接替了,這樣不就皆大歡喜了?”

周太后的話,也讓朱祐樘稍感意外。

以往周太后只是在周家,或者是涉及到他納妃的事情上,才會那麼執著。

而現在周太后明顯有點干涉朝事的意思了。

一個後宮的貴婦,再牛逼也不過是皇帝的祖母,憑啥就能對皇帝的用人指手劃腳呢?

朱祐樘道:“這樣……不好吧.”

“你是怕秉寬不樂意嗎?”周太后問道。

“絕對不是,秉寬對於英國公出徵的事,並無什麼主張,是朕決議要改變舊有的一切,這無關乎秉寬.”

朱祐樘習慣性去替張周說話。

他怕老太太誤會,這都是張周的“陰謀”。

周太后道:“哀家也覺得,秉寬不是這樣的人,有人惡意傳言,說是他張秉寬想上位,才會排擠保國公和英國公,但哀家跟他相處過,不知道他是什麼人嗎?他生性隨和,怎會那麼斤斤計較呢?”

“皇祖母說的是.”

朱祐樘興奮起來。

眼神都有了光彩。

在誇讚張周這件事上,他好像能跟周太后達成共識。

但卻不知道,有時候老狐狸就是把準了他的脈,故意順著他的意思,說幾句他愛聽的話而已。

周太后嘆道:“可你也知道,秉寬做得再好,他再謙遜,可旁人對他的非議,卻總不會少的.”

“兒臣會懲治那些人的.”

朱祐樘握緊拳頭。

好似誰跟張周作對,他就跟誰沒完。

“你要以德服人,不能靠武力,哀家知道,你做出的決定,想收回也難,哀家是那種不知進退的老人嗎?這樣,就算你暫時不能把英國公調回來,你也給他家裡多一些賞賜,讓他家裡的人知道你的態度.”

周太后似乎鐵了心要幫張懋。

朱祐樘道:“皇祖母,想問您一句,是有人跟您說過什麼嗎?”

“沒有.”

周太后道,“哀家只是以過來人的身份告訴你,跟舊勳過不去,就是跟你的皇位不過去,你可別忘了,幾十年前……他們可是鬧出一些事情來的.”

朱祐樘神色明顯拘謹起來。

周太后雖然沒明說,但大概也知道這說的是奪門之變。

武人連皇帝都敢算計,何況是同僚大臣?

“哀家只是怕你把關係鬧得太僵,最後不好收場,有時候你是器重秉寬,但你不想想,秉寬在朝中的人緣,不還是靠都督府給撐著?如果都督府那邊他都落勢了,誰還會力挺他?就算是朝中有些草是倒向他的,可一旦風勢不對,他們往哪倒還說不定呢。

倒是一些舊臣那邊,刮不颳風,草都牢固長在他們那邊.”

周太后自然拿出了一種“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好”的態度來。

其實朱祐樘並不喜歡聽這些,可面對老太太,他又找不出反駁的理由來。

“皇帝啊,治國不是靠一個人,秉寬再好,他也只是獨木,無論你如何用他,都不要寒了朝中舊勳的心,家國有事,朝中那些文臣未必能撐得住,但這些舊勳,可都是能在你左右驅馳的.”

周太后繼續循循善誘。

朱祐樘道:“孫兒覺得也未必,有事,還不一定誰在頂著.”

“唉,你可以這麼想,但不要說出來,尤其別讓他們知道,這樣吧,最近正好命婦要入宮,哀家先從她們那邊通通氣,讓各家都安定下來,以後朝中有什麼事,多商量著來……哀家也不逼你把英國公給召回來了,你就協助好他打這場仗,哀家也就不說什麼了!”

……

……

朱祐樘從清寧宮出來,憋了一肚子火,卻不知道往哪發。

以他以往仁孝之心,是絕對不會生周太后氣的,但現在他明顯覺得老太太有點偏袒舊勳。

跟在後面的李璋小心翼翼,絲毫不作聲,也是怕被遷怒。

“是誰跟太皇太后提及秉寬的事情?以及誰跟她見過,打過招呼的……一併查出來!”朱祐樘突然朝李璋發火。

“是.”

李璋心裡憋屈。

我這是招誰惹誰了?

明明我就是個旁觀者,這還能跟我扯上關係的?

朱祐樘憤憤然道:“現在有人通氣,都能通到內宮來了,朕現在跟微臣周旋過了,還要再跟家裡人勾心鬥角嗎?”

李璋這次不敢隨便接茬。

他聽出來,皇帝這是對老太太有意見了。

以前老太太在朝事上稍微指點朱祐樘兩句,朱祐樘非但不會動怒,還會心下感激。

但現在……

“給蔡國公府上送賞賜,至於英國公就不必了,再給加個世襲錦衣衛指揮使的官爵,另外賜給田宅等……秉寬為朕找回來幾百萬兩銀子,這都是他應得的.”

朱祐樘道。

“是.”

李璋心裡這才稍微鬆口氣。

皇帝能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才好,如果找不到,那他才叫倒黴呢。

現在皇帝的方略,就是給張周加官進爵,再多給賞賜,那皇帝心裡平衡了,大概就不會對這件事那麼糾結了。

……

……

謝遷府上。

當天禮科給事中蔡峰來訪,告知他有關幾名參劾王守仁的人下獄,謝遷突然感覺到大事不妙。

“幾時的事情?”謝遷問道。

蔡峰也顯得很著急道:“就是今日過午之後的事情,人是被從衙門裡直接帶走的,本還以為只是例行問話,誰知道是被直接押去北鎮撫司了,入夜之前都沒出來,科道的人都覺得事態嚴重,可現在也都毫無辦法.”

謝遷擺擺手道:“跟我說也沒用,我總不能去跟錦衣衛要人吧?他們既然敢抓人,必然是有上面的吩咐.”

蔡峰道:“您看,會不會是……”

“你想說什麼?慎言!”謝遷嚴詞教訓。

大概的意思,就算你覺得這件事是跟我們內閣授意有關,你也不能把這件事往旁的事情上聯想。

事到這幾個人頭上就算中止了,否則事態擴大,誰把他們給撈出來?

“閣老,您趕緊想辦法,要是在詔獄裡過夜,按以往的經驗來說,必定是要受刑的,這都只是幾個動筆桿子的,他們可沒見過這種陣仗,要鬧不好的話……”

“我還不知道他們的身子骨經受不起酷刑嗎?”

“唉!”

謝遷道:“你先回去,從後門走,別讓人看到你,下次再有什麼事,讓人送封書信來,別這麼直接走正門!或者有事直接朝上說便可.”

蔡峰道:“您覺得,這種事敢在朝上說嗎?這要鬧不好,朝上又要……被陛下訓斥的.”

“你們就是太瞻前顧後!也罷,這件事雖不是因你們而起,但你們做事也有些過火的,聯名參劾也好,還是分開參劾也罷,總歸是……唉!”

謝遷明顯也是想把責任往言官身上推。

但他似乎又知道,這推不掉了。

如果皇帝非要拿參劾王守仁的人開刀,那他們很難不把背後教他們這麼做的人給供出來,那他謝遷很可能是要被牽累其中的。

……

……

謝遷連夜去李東陽府上。

這也是他這兩年,唯一一次夜間去拜訪李東陽,還是因為朝中事務的。

畢竟平時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完全沒必要搞這種私下會晤,落旁人口實。

“你先說,是陛下下旨拿人的,還是錦衣衛自行辦事?”李東陽倒顯得很鎮定。

謝遷道:“錦衣衛沒有得到聖意,敢拿人嗎?”

李東陽道:“以目前的情況看,倒也未必.”

謝遷一怔。

他隨即明白,李東陽的意思是說,現在錦衣衛做事可不全是聽命於皇帝,有時候李璋也有權力下令,而張周對錦衣衛的干涉也很多。

“賓之啊,你知道不可能就行了.”

謝遷有些著急。

你李東陽這不是鑽牛角尖嗎?

就算李璋和張周對錦衣衛的影響再大,他們能不知道下言官詔獄是多大的事?他們敢亂來嗎?

“於喬,你是不是覺得,這件事陛下可能會深究,最後落到你我身上?”李東陽問道。

“這還用說嗎?陛下顯然是動了真格的,到現在都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也沒感覺張秉寬做過什麼呀!”

謝遷也是想不明白的。

照理說這件事,本身其實是有實權太監參與其中的,如果皇帝真有什麼風聲,應該會有人暗中通風報信。

但現在卻沒有。

突然皇帝就下旨拿人,他謝遷甚至沒經過蔡峰的提醒都不知道。

李東陽道:“參劾王伯安……這件事本身就值得商榷,王伯安調兵,雖有不合規的地方,但並不違背西北將帥的準則,倒若是張秉寬揪著朝臣光說不做這一點,先挑起陛下的怒意,再提有人參劾做事的王伯安,陛下不動怒才怪.”

“你是說,還是張秉寬在搞鬼?”

謝遷面帶不解。

李東陽道:“若我是張秉寬,或就會這麼做.”

顯然李東陽對此還是有先見的,只是當時礙於是由劉健和謝遷提出的策略,他沒多加反對。

只是他沒算到,其實這件事根本不是張周在煽風點火,而是陸完。

至於蕭敬,他明明知道事情的進展,卻並不通知內閣,也是想明哲保身。

蕭敬不是為了保他自己,而是為了保住司禮監內部的傳承秩序,說白了他是在保韋彬。

謝遷道:“那該如何?”

李東陽舒口氣道:“若真是這樣,陛下要拿參劾的言官問罪,也只能裝作不知,切不可在朝中論救,陛下如何定罪也無須我等來非議.”

“賓之,那可是……我們讓他們這麼做的,就這麼……放棄他們了?”謝遷顯得很不理解。

讓他們參劾王守仁的是我們,現在出了事,我們就袖手旁觀?

李東陽道:“我們出面,就是火上澆油了,而陛下或就等著我們出面,到時就可以將罪責往你我身上引,到底是你我在朝重要,還是他們?”

“這……”

謝遷有點惱恨。

這是害了那些言官,明明一切都是我們造成的,我們卻對他們即將遭遇的苦楚無能為力。

良心過不去。

“這才是對他們最好的結果.”

李東陽道。

謝遷道:“若他們真將你我牽扯出來呢?”

李東陽問道:“你覺得到時陛下會怎樣?陛下會當面質問你我,還是將你我送到詔獄裡?只要你不出面裝作不知,陛下是不會把你我怎麼樣的.”

死豬不怕開水燙。

皇帝不會主動挑破跟文臣和睦的關係,哪怕有人舉報他們內閣成員,皇帝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要是內閣成員跑到朝堂上去為下獄的言官求情,就等於是火上澆油,逼著皇帝不得不把這件事往他們身上栽。

“這……唉!”謝遷顯得非常不服氣。

“張秉寬……”李東陽的關注點卻完全在張周身上,“他能不聲不響做出這麼個事來,這是不打算與我等同殿為臣了,要真是這樣,那也是該卸加緊佈局,讓英國公對他懷恨在心.”

“怎麼佈局?王伯安都派兵過去了……”謝遷道。

“你以為,王伯安派幾千兵馬,就能相助英國公疆場建功了?王伯安再懂兵法,他也沒法猜到韃靼人在何處,且韃靼一直都只是在寧夏周邊活動,不會給大明兵馬決戰機會的.”

李東陽道。

謝遷道:“但他也不至於會兵敗吧?”

李東陽道:“只要他顆粒無收,那我等就親自出來參劾他!勞民傷財無所進益,就是禍國殃民,他以往種種劣跡,也一併參劾!”

“我們?”

謝遷有點不解。

這不是說要激起張秉寬跟張懋的矛盾嗎?為什麼要我們親自出面?

李東陽冷冷道:“你放心,無論是誰出面的,張某人他都該知道,是誰的崛起讓他落到現在的下場,到時他自然也會知道該恨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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