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閣值房。

謝遷從外回來,帶著訊息告知於李東陽和劉健。

“王伯安未經朝廷準允,遣總兵馬儀,領兵六千去到偏關,或是以此來協助馬儀取勝。

這並不在我等算計之列.”

謝遷也顯得憂心忡忡的。

李東陽隨即也將目光落到劉健身上,問道:“這會不會是張秉寬的授意?”

劉健道:“原本計劃中,大同宣府應該調兵多少加以協助?”

李東陽皺眉道;“大同宣府距離此番韃靼寇邊的寧夏太遠,按計劃並不從這兩處調兵,從地方上所呈報上來的情況看,偏關等處兵員明顯是不足的。

但要是王伯安將他麾下的精銳給調過去的話……情況就大為不同.”

“精銳?”謝遷思考了一下,眼前一亮問道,“會是精銳嗎?”

李東陽道:“馬儀此人,雖然在軍中有不少劣跡,甚至已被人公開,被人譏諷之外,論才幹或也不佳,但越是這種人,上位之心越是迫切,之前他被從南方調回來到大同,便感覺或是有事發生,本以為是以他去協助王伯安,怎就會被派去偏關了呢?”

謝遷面色帶著少許的釋然道:“至少張秉寬,應該不希望張廷勉在西北取勝吧?”

“不好說.”

李東陽突然面帶疑慮道。

謝遷道:“賓之,先前可是你說的,要利用張秉寬迫切想要取代張廷勉的心思,從中大做文章,挑起二人的對立……怎麼到現在,你又覺得他們是同氣連枝?”

李東陽嘆道:“換了旁人,完全可以用常理去揣度,但要是張秉寬,你覺得他做什麼事都能以機巧常理揣度嗎?”

“呃……”謝遷也啞火了。

李東陽道:“想他過往做為之種種,從他只是個解元,就敢千里之外為公主的病出謀畫策,且還被他投機取巧成功了,再到之後幾次他在京師為西北將官謀劃,哪次他是以常理來做事?”

劉健道:“那就讓人參劾王伯安.”

“中堂,那可是伯安……”李東陽剛才還對王守仁的作為有些不滿,聽到劉健要參劾王守仁,突然又不捨了。

“從王伯安,到他父親,如今還有立場是在你我這邊的嗎?做事愈發不講原則,哪怕是在西北有建功又如何?再有能力的人,如果超脫了規矩的存在,都不足取,你能指望一個不守規矩的人去保境安民嗎?”

劉健的態度也很果決。

你王守仁就算曾經是我們嫡系人脈王華的兒子,但現在已超出我們的控制,我們也不會對你客氣。

且所用的理由也很偉光正。

我們要你講規矩……官場就是要有規矩……沒規矩的還沒有強硬靠山的,那就趕緊滾蛋。

當然像張周這種不講規矩的,我們幹不動,就算是參劾了也白搭,所以我們也都識趣不去自討沒趣。

誰讓你王守仁本來也是個軟柿子呢。

謝遷也在旁拱火道:“賓之啊,我覺得這是有道理的,伯安先前是個向學且立志為國為民的好孩子,但現在他不一樣了,保不齊他就是下一個張秉寬,不是有能力就該得到重用,過猶不及.”

李東陽聞言皺眉。

他對王守仁一直是很看好的。

現在聽劉健和謝遷的意思,哪怕用一個沒能力“不及”的,也不想用王守仁這個“綽綽有餘”的,心裡自然也會產生一些懷疑,到底自己的主張是否有偏差。

劉健看出李東陽的顧慮,出言安慰道:“賓之,你想想,王伯安若真是一心協助英國公,陛下和張秉寬能容得下他嗎?他這種行徑,可是在左右逢源,哪邊都不會討好。

我們雖然參劾他,但出於目的,是為了他將來能恪守禮法和規則,不至於走上歧路,是在幫他.”

打壓你,是為了你好。

李東陽突然覺得這話,聽著很耳熟,套路也很熟悉。

對別人,李東陽是能下得去狠手的,但對王守仁,他始終還是帶著一些仁慈,想的是能讓王守仁迷途知返。

“那就……這樣罷。

唉!”李東陽最後也只能認了。

跟劉健和謝遷作對,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事,再去幫一個已經開始脫離他們控制的王守仁,更顯得沒必要。

謝遷道:“那該以何人去參劾王伯安最為合適?”

劉健想都沒想,指了指旁邊一張空著的位子,那正是程敏政平時辦公的位子,但從程敏政入閣以來,近乎就沒在那張位子坐熱過,都是被派出去做別的事。

就算是程敏政入閣,多數時候還是要兼顧修書的事,再加上程敏政本身就被安排進上聽處,更使得程敏政成為與內閣鐵三角格格不入的人物。

……

……

乾清宮內。

朱祐樘正在犒賞“功臣”。

朱祐樘身旁立著蕭敬、韋彬和李璋,在下面則立著另外一個太監,就是之前一直被委任為提督研武堂內官的劉瑾。

這次的功臣,就是他劉瑾。

“……你在研武堂做得很好,連秉寬都稱讚說你有勇有謀,先前給你差事,讓你去邊疆歷練,你也沒混出多少名堂,現在朕正好有個重大的差事給你.”

朱祐樘除了要犒賞劉瑾先前在研武堂內任勞任怨做事,當然還有個目的,那就是把劉瑾派去西北,好似事後找補一樣,去協助張懋打仗。

劉瑾聽得是熱淚盈眶,跪下來磕頭道:“奴婢必當鞠躬盡瘁……”

“不用你死而後已,也無須你去死,你只要盡好自己的本分就行,先前你也被調去過偏關,也該知道那邊的情況,眼下偏關巡撫是馬中錫,總兵官其實也並不是英國公,他只是過路在那討一些兵馬罷了,你過去就是協助他將兵馬湊齊,再伺機出兵.”

朱祐樘按照他自己的想法,去給劉瑾安排戰術。

劉瑾心裡也在納悶。

張懋這次出兵,也是帶了監軍太監的,為啥還讓我去呢?

此番給張懋監軍的,正是李璋的嫡系,御用監的年輕太監張晉,這貨的確是沒什麼能耐,人也年輕也浮誇,但就是因為姓張,還是金陵出身,他非說自己祖上幾代跟張周沾親帶故,儘管也沒人能求證,但就是這麼個貨,居然因此而成為李璋麾下的牛逼人物。

眼下朝中但凡是跟張周沾親帶故的,都可以野雞變鳳凰。

像張晉這樣的,就是要靠膽大,或許是知道張周也懶得跟他計較,但旁人就會覺得,可能真有這麼回事。

不怕你是胡謅的,就怕你真的是張周的親戚,而回頭你發達了,我提前沒把關節給打通。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朱祐樘繼續道:“如果你到的時候,英國公已經領兵走了,那你帶一些人繼續去追,到軍中之後,把朕的話帶給他,再由你去協調各處給調兵等事.”

劉瑾道:“奴婢一定盡心竭力.”

朱祐樘笑道:“你是不是擔心西北各處的將官,不會聽你的?無妨的,也不想想,你是誰派過去的,你是研武堂的人,就是朕所信任之人,要是你去了西北,能把各處的關係都搞好了,以後朕也會派你到一處去做鎮守,人盡其才.”

劉瑾一聽,心裡是打怵的。

在京師給太子當跑腿的多好?沒事跑太子面前吹吹牛逼,把研武堂的事跟太子一說,這就等於是把金鑰匙握在手裡了。

去到西北,沒個一兩年,就被太子給忘了。

到時他就跟各地的鎮守太監沒什麼區別了。

“奴婢遵旨.”

劉瑾又急忙行禮領命。

……

……

劉瑾得了賞,既有物質上的,還有官職上的,直接晉升為御馬監監官,管馬匹等事。

雖然還不是太監,上面還有掌印、監督、提督太監各一名,但也算是御馬監的四把手了。

像劉瑾這樣能在短時間竄升起來的,也實屬罕見,尤其當初他還差點被朱祐樘給宰了,連送他出來的李璋都驚訝於,劉瑾居然有此能耐,能瞬間成為皇帝眼中獨當一面的人物。

“李公公,您看您有何吩咐,只管跟某人說,某人給您辦.”

劉瑾還是很識趣的。

自己現在再得寵信,那也只是個跑腿幹活的,像李璋這樣的提督東廠太監,是自己不敢仰視的。

李璋道:“劉瑾啊,你可真是個能人,太子信你,連蔡國公都對你青睞有加,御馬監那麼多人,像你這樣既有在京中宮外供職,又曾去過地方為總鎮官的,也算是少有了吧?既有人脈,還有能力,更有資歷……未來前途可期啊.”

劉瑾一聽這話,像是好話,但讓他背脊發涼。

他趕緊道:“公公您取笑了,小的就是個天生的賤命,給人做事的時候都是不求回報,可能也正是因為這樣,才會多給派幾個差事。

先前小的也不過只是在東宮跑跑腿伺候伺候人什麼的……”

“別謙虛了,你當咱家是諷刺你嗎?咱家是羨慕你啊,想蔡國公能跟幾個中官有往來?你算是一個了吧?等你發達了,可別忘了這些人.”

李璋說不是在諷刺劉瑾,但其實他還是在諷刺,更多也是妒忌和猜疑。

既想跟劉瑾搞好關係,又覺得不甘心,憑啥你劉瑾這麼個不起眼的人物,就能混得如魚得水?

而我李某人,身為東廠廠公,卻更像個跑腿打雜的呢?

李璋繼續道:“你到了地方,所得的財貨必然不少,可要收斂一點,陛下對於中官貪腐的事情,一向都是嚴查的.”

劉瑾道:“小的自然不會給李公公您添麻煩.”

“呵呵.”

李璋聽出來劉瑾話中的意思。

添麻煩,那就是說,如果他劉瑾真有什麼事栽了,查他劉瑾的還是東廠的人,也會落到他李璋手裡。

劉瑾笑道:“不過小的對您一定是有孝敬的,小的也曾聽蔡國公提及,說是李公公您辦事牢靠,是陛下面前的股肱之臣.”

“是嗎?”

李璋聽了,自然知道劉瑾這是在恭維自己呢。

現在兩個太監,居然要靠張周的讚賞來找到心理安慰,並以此作為恭維的話題……李璋心裡也不介意,他還想多問問張周平時說什麼,但又知這種話不好隨便去問。

“那你以後,有事也只管來跟咱家說,咱家能幫的,力所能及,定不會推辭的.”

“哪敢.”

“你可要敢,不然咱怎麼有交情呢?不要以為咱家現在地位上是高你幾等,但誰知將來誰高誰低呢?”

“不敢不敢,小的以後也可為李公公您驅馳.”

……

……

劉瑾見過李璋,心情非常好。

唱著小曲哼哼呀呀就出了宮門口,除了是要去研武堂把交接的事情完成,還要回京師的私宅收拾收拾,這就準備動身去西北。

“天可真不錯啊.”

劉瑾抬頭看著天,連個日頭都沒有,劉瑾卻能從這陰霾天中看到陽光。

皇帝賞識,張周賞識,太子賞識,現在還給自己安排了個大差事,去西北結交人脈……還說了,有機會就派他去當鎮守太監,那可是讓多少人眼紅的肥缺。

我劉某人一沒有走關係,二沒有壞原則,就是因為自己有能力,就被那麼多人欣賞,能拿到這種旁人求都求不來的差事。

祖上冒青煙啊。

不過劉瑾也有些疑惑了,這應該是劉家的祖墳冒青煙,還是談家的?

畢竟他劉瑾本姓是談。

“公公,侄少爺來了,說是做生意……蝕了本錢,想來跟您……尋個翻本的銀子.”

劉瑾平時伺候跟班的小太監,也是他在當上提督研武堂太監之後安排來的跑腿小太監,恭敬對他說話。

“那廝,還有臉來?”

劉瑾罵罵咧咧道,“讀了幾天書,就以為自己會做生意?別是在賭場把本錢給輸沒了,想讓老子給他銀子翻本吧?”

劉瑾有些來氣。

才走出去不遠,就見到一個東張西望的小子在街口到處尋摸,看到有哪家的婦人走出來,他就多張望幾眼,臉上那表情讓劉瑾看著就厭惡。

“嗯嗯.”

劉瑾走過去之後,清了清嗓子,此子才發覺是劉瑾來了。

“爺爺,二漢給您請安了.”

此子笑嘻嘻的模樣,一臉恭敬。

正是劉瑾的侄孫劉二漢,本來也不姓劉,也是跟著劉瑾改了姓。

而劉瑾歷史上被說是造反,也是因為有相士說,他這個侄孫劉二漢天生有當皇帝的命……是真是假不知道,但劉瑾對這個侄孫好,倒是公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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