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議結束。

眾大臣各自出宮回衙,而內閣四人則回到了值房,隨後程敏政就被打發去翰林院對接有關修書的事情。

謝遷道:“今日朝上,張秉寬的話你們都聽到了吧?竟要在京師左近種一些不知從哪來的糧食,還說要以此推廣成為大明百姓的口糧,千百年來流傳下來的飲食起居習慣,他都想去改變,這種人只怕沒什麼事不能做.”

三人將程敏政打發走,就是為了私下批判張周。

李東陽皺眉道:“說來也讓人費解,張秉寬他到底要做什麼?”

劉健道:“你們先看看這個……”

李東陽和謝遷走過去,但見劉健面前擺著一份好似“小道訊息”的信件,是南方運送海外舶來品時,沿途驛站等所給出的上報,並不需要上面的批示,只是一種例行公事般的上奏。

“白銀……數十萬兩?”謝遷看到這一句,不由吸一口涼氣。

“嗯.”

劉健道,“我還特地打聽過內府的人,得知的訊息大抵能跟此事印證,此番派船出海,得來的白銀數量,只多不少.”

“哪來的?搶的嗎?”謝遷問道。

劉健搖搖頭,表示不知。

謝遷繼續問道:“那為何今日朝上,這件事卻沒提呢?”

李東陽道:“於喬,你這還用問嗎?陛下顯然不想讓朝中人這麼快知曉這筆銀子的存在,陛下也不打算將銀子用在朝中事務上.”

言外之意,這就是皇帝私人口袋的錢財,不會作為大明戶部所用。

“這麼多銀子……是從海外得來的話,那市面上的銀子,可就不當錢了.”

謝遷嘆口氣道,“最近也的確是聽說,好像市面上白銀的流通比以往多了.”

李東陽搖搖頭道:“才剛發生的事,不會那麼快流通到市面上,不需要去捕風捉影.”

謝遷道:“所以陛下才會如此熱衷於,讓張秉寬繼續派船出海是嗎?那所謂的新糧食,還有新口糧……那又是怎麼回事?”

“誰知道呢?”李東陽嘆息道,“只有等來年春播夏收之後,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這種蹊蹺事,最近幾年見得多了,也是該有點心理準備。

我們也該清楚,他張秉寬好像也從不打無把握之仗,此子往往也是有備而來.”

謝遷握緊拳頭,顯得很氣惱道:“怎麼就讓他支稜起來了?我等既沒死,也沒下去,就這麼……不可收拾了?這幾年……受的氣也足夠多了,如果他再繼續這麼折騰,這朝野上下都看他一個人折騰就行了!”

……

……

張周透過在朝堂上,對有關新糧食的宣講,讓那些本身屬於中立派的人,對他好似更加刮目相看。

就在於。

張周所推行的事,聽起來,好像是要百年甚至是千年大計,格局在那擺著,一般人雖然也不知道新作物是什麼,但聽張周的佈局,就覺得高大上,從中立角度開始逐漸往張周這邊傾斜。

朝議之後。

張懋卻在宮門口堵住了張周,好似閒話家常一般,非要跟張周到兵部衙門聊聊。

本來還有事跟張周談的人,見到張懋這麼死皮賴臉的,也不得不先回避。

“秉寬,你可要幫老夫一把,現在也不知是何人在背後造謠,說是老夫行止……有不端,且還汙衊中傷說是老夫有剋扣軍餉以及中飽私囊的舉動,你對此最為清楚,可要為老夫申辯……”

張懋目的性很明確。

要讓張周出來為他撐腰站臺,如此好像別人就不敢隨便非議他了。

當然他也是想試探一下,這件事到底是不是張周在背後搞鬼。

張周道:“民間議論?英國公如果沒做過的話,何必如此在意呢?謠言止於智者.”

張懋用不可思議的神色望過去,問道:“這件事,不是你所為吧?”

“呵呵.”

張周笑了笑道,“都督府上下,怎麼也算是同氣連枝,這麼做對我也沒什麼好處吧?再說了,你英國公的所作所為,跟我又有多大聯絡?你在都督府的作為,我知情嗎?”

“你……”

張懋想了想,突然有點無言以對。

想想也是,張周才入朝幾年?

再說了,他張懋做事很多時候也無須迴避,上下都是定例,搞的都是近乎擺在明面上的事情,張周也無須去謗議他。

“公爺!”

“誰!”

張懋正在氣頭上,聽背後有人如此稱呼,還以為是叫他,登時怒氣衝衝轉身瞪過去。

卻是張周這邊的來人。

來人道:“蔡國公,陛下有吩咐,說是有緊要的軍務之事,需要在研武堂商討,還說您務必要親自出席.”

“行,我知道了,這就過去.”

張周對來人擺擺手,意思是你就不要在氣頭上的張懋面前現眼了,這老頭現在正逮著誰咬誰。

“英國公,你也聽到了,是有緊急的公務,可能是西北的軍情有變,我這裡就不多跟你相談了.”

張周說著便要走。

張懋急著上前擋住張周道:“秉寬,旁人不相助,難道你不相助嗎?老夫對名節等事看得很重.”

張周道:“你的名節,也不是我能左右的啊。

要不這樣,英國公你上奏,自陳冤屈,讓陛下為你做主,你看如何?”

“正有此意.”

張懋說著,將一份早就寫好的東西遞過來道,“勞煩秉寬你轉交給陛下,這是老夫的一片心意,天地可鑑可昭日月,老夫一心為大明的中興,從來都不敢有所懈怠.”

“呵呵.”

張周繼續在笑。

這老傢伙,可能是入戲了,說得真好像他就是大明最牛逼的忠臣。

卻不知道,這種職業政客最沒原則,就算是換個王朝,或許這群人也想著怎麼去巴結皇權,只為謀求自家的長久利益罷了。

……

……

研武堂。

張周抵達時,朱祐樘已在裡面等了一些時候,陸完和朱鳳等人在旁作陪。

旁邊有幾名軍將,都是都督府內遴選出來的研武堂講官,一旁張鶴齡也悶頭站著,除此之外還有剛回京不久的張延齡,而皇帝面前的沙盤上,似乎正在推演有關寧夏地方的戰情。

“陛下,蔡國公到了.”

李璋在旁伺候著,見張周已到門口,趕緊提醒朱祐樘。

本來朱祐樘還在聽陸完的侃侃而談,聞言不由將目光轉過去。

之前聽陸完說得還不錯,可一旦知道張周來了,那陸完就算是說破大天,皇帝也不會再留意。

“秉寬,來得正好,朕正在商討西北的軍情,看來又有些小麻煩了.”

朱祐樘招招手,讓張周到近前。

才剛從朝上下來,張周也沒想到朱祐樘來研武堂這麼快。

等張周到沙盤之前,朱祐樘對李璋示意了一下,李璋道:“是這樣,今日早晨剛得知的戰報,說是韃靼人再一次從花馬池寇邊,因地方將士並無所防備,以至於韃靼人再一次破關而入,不過這次各處大明的兵馬快速反應,韃靼人只是稍作劫掠之後便撤兵.”

張周道:“寧夏,果然還是不太平.”

朱祐樘點頭道:“這跟秉寬你的料想,近乎是很相近了,但因為這次寧夏沒有楊一清,加上新任的三邊總制尚未抵達延綏,交接的事情還未完成……朕料想,或許韃靼人正是瞅準這時候來犯,妄圖趁機撬開個口子。

秉寬,朕的意思,是準備好好教訓韃靼人,你有什麼良策沒有?”

跟以往問策,都是單獨問策不同。

這次朱祐樘好像有意讓他張周在小範圍的“自己人”面前露一手。

張周問道:“陛下,此戰您認為,是應當收著打,還是要……”

“不能收!”

朱祐樘道,“年初的時候,大同等處就已經在積攢糧草輜重了,前半年新建伯跟朝廷伸手要糧的時候,朝中還那麼多人非議他,說他不識時務,說他應該見好就收,現在卻正好印證了,反倒是韃靼人不會知難而退。

一切都有所準備,那接下來,就應該是給他們個深刻的教訓,如果只是不痛不癢的教訓……那他們還會變本加厲.”

李璋在旁幫腔道:“很明顯,新建伯是為入秋之後,韃靼人的來犯做籌備,這應該是兵部早就有預警。

還是蔡國公能料敵如神.”

朱祐樘沒理會這種馬屁話,繼續問道:“秉寬,你覺得,此戰應該怎麼打。

朕把各處能調集的兵馬,按照之前所呈報的,都總結出來,你也應當都看過,三邊能出兵十五萬,大同能出兵十二萬,如果再從京畿周邊調兵的話,那就能出兵三十萬以上……”

這次朱祐樘好像已經迫不及待要當千古一帝了。

這所謂的三十萬兵馬,張周看過,其實很勉強。

要在保證各處防守的情況下,徵調十五萬以上的兵馬,就非要從京營以及各地來招募,其中有近乎半數還要是後勤補給人員,很難拿兵器上戰場。

其實大明邊疆能調動的兵馬,一直都只有十萬左右。

那除非是不顧後路,就是全力出擊,各處的兵馬一個都保留,才能勉強調出三十萬人。

張周道:“陛下,要跟韃靼人交戰,完全用不上這麼多,不妨按先前新建伯進軍草原的規格,或者是……保國公帶兵進河套的規模,調個五萬兵愛美,您意下如何?”

“五萬?會不會……”

朱祐樘顯然覺得這數字,是少了點。

朱暉用五萬人,把大明的臉面都丟盡了,要不是那場戰事,透過楊一清等人力挽狂瀾,或許大明就要在西北吃癟。

張周道:“五萬兵馬足矣,只是在領兵將領的人選上,還有出兵的方略上,需要再行協調.”

“朕思量過,就由新建伯帶兵,最為妥當.”

朱祐樘想都沒想,就覺得由王守仁帶兵去,最合適。

也是因為,皇帝覺得,既然不全面出擊,那就要找個善於以少打多的。

整個大明,好像沒人比王守仁更會玩這種以少勝多。

張周笑道:“陛下,何不看看在場的諸位同袍,是否有此等能耐之人,由他們親自領兵呢?且還有三邊總制王瓊等人,或許也適合來領兵?還有朝中諸多的老將,似乎也都是老當益壯呢.”

“是嗎?”

朱祐樘笑了笑。

那眼神,明顯就有點不對了。

陸完在旁聽出點苗頭,他先看了看張周,當發現張周沒有極力去爭取讓“自己人”來當這個領兵的主帥,他就意識到,也許皇帝所謂的平定草原,也只是個幌子。

韃靼人來犯,也可能就是個由頭,更多還是要完成軍中的整肅。

因為之前張周曾詳細跟他說過,要平定草原,非要有個三五年的準備不可,而眼下才到準備的第二年,皇帝不可能不知道這個準備期限,那現在出兵的目的就呼之欲出了……

為將來傾巢而出掃除障礙。

陸完道:“陛下,臣也認為蔡國公的提議非常好,應該派出有見地的將領,前去帶兵……還有應當派出更有見識的都御史等人,督辦軍務之事。

臣願意請命.”

陸完看起來是在為自己爭取,但其實也只是表明態度自己不會退縮。

連陸完自己都知道,皇帝和張周暫時是不可能派他去的。

主要還是因為能幫上張周的人,諸如王瓊、王守仁、唐寅等人,現在都不在京師,惟獨一個朱鳳可能會幫上忙,但這也明顯不是幹大事的,他陸完再怎麼說也算是能為張周分憂的。

皇帝這會,怎會把張周的左右手往外掰呢?

“陸卿家勇氣可嘉,但朕仍舊覺得,還是應當從富有經驗的老臣中,挑選出一些能帶兵的人,先前保國公帶兵進河套,讓朕大為失望,但後來結果倒也並不算差。

你們就先推演一下,看看這場戰事的演變……更符合哪些將領的風格,或者說,你們也都推舉一下,看誰去領兵合適!”

朱祐樘似乎是在聽取他人的意見。

但也好像是在給在場之人挖坑。

張周道:“陛下,此事應當於朝上商議,除了由朝中臣僚來廷推,也應該找人來毛遂自薦.”

“嗯.”

朱祐樘點點頭。

正說著,李璋又將一份戰報呈遞過來,說道:“陛下,新建伯上奏,說是偏頭關等處,也發現大批的韃靼人寇邊跡象,韃靼人似是想多點入侵我邊陲重地,為今之計,只怕推選出一兩名領兵將帥,是不太夠了!”

“那就多推選出幾名,朕在軍務上,也不能總依仗於那區區幾人,還是應該採納更多人的意見,讓更多人挑起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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