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是鐵了心讓張周主持朝務。

官員不支援,那就整頓你們,整到讓你們支援,如果誰就是冥頑不靈,那就直接讓你們回家種田;地方上開礦不支援,那就整頓你們,到你們快家破人亡的時候就知道該不該支援了。

張周也能感受到這種無比的信任。

連張周自己都在想,縱觀整個大明,能像朱祐樘這樣無條件去信任旁人的皇帝,也算是絕無僅有的一個了,先有李廣,後就是他,甚至連張家兄弟也算在內,只要是朱祐樘認準的人和事,他是死都不會改變的。

相比而言,連朱厚照都不如他老爹。

隨後張周就去東宮給朱厚照講課去了。

也不是真的講課,四書五經那些學問,王鏊等東宮講官,講的不會比他張周差,甚至可說是更勝一籌,張周又不用教朱厚照怎麼去迎合考官,不用講什麼應試教育,反正就是過去給朱厚照講點旁人講不了的東西。

“開礦好玩嗎?不是說,每個礦工都是那種混身很黑,鑽進去很久才能出來的?”朱厚照望著張周。

他似乎不理解張周為什麼要為了一件開礦的事情,出去那麼久。

張周道:“你不懂。

你也要學會尊重人.”

“我不尊重張先生嗎?還是說,張先生覺得,身為大明儲君的,就應該把每個人看作是跟我平等的呢?我知道你的意思,其實我也想尊重他們,但你看看他們……”

朱厚照目光瞄著門口站著的高鳳等人,好似在說,你看他們值得我尊重嗎?

張周沒說什麼。

他也知道,朱厚照在講義氣方面是不錯的,小孩子還是挺有氣節的,連身邊的太監都不會薄待,但問題是朱厚照還是有皇家人特有的傲慢,會覺得天下間一切都是他們的,在這種前提下,朱厚照會帶著與生俱來的偏見,看所有人都會帶著另類的眼光。

張周道:“開鐵礦,跟開煤礦不一樣,你知道我開這些礦,是為什麼?”

“我不”

朱厚照道,“我本還以為你去遼東打仗呢,白高興一場,我還讓父皇讓我同意跟你一起去,早知道你只是開礦,一點別的都不做,我才懶得跟你出去!”

說著,朱厚照反而好像生氣了。

作為大明的儲君,誰都是哄著他,唯獨兩個人不一樣,一個是他老爹,一個就是張周。

連他母親都沒有像張周這樣管著他。

正說著,高鳳拿過來一樣東西,道:“殿下,這是您所寫的軍務策,要不給張先生看看?”

“瞎寫的.”

朱厚照道,“我總結了很久,覺得大明的軍政出了很多問題,需要有見地的人去做改變,張先生,我知道你有本事,但再有本事的人,也不可能一個人就把大明改變太多。

我說得對吧?”

“嗯.”

張周點頭。

張周看似是謙虛了,但其實心裡也在想,能改變大明命運的人,除了我,還有誰?

給你面子,認可你的說法。

但其實……

朱厚照笑道:“所以,你需要我.”

張周聽了也很無語,這小子……完全是自戀,一直覺得自己本事可大了,那種自大傲慢的心思……都不知道該如何去教育。

大概就是熊孩子的通病吧。

“你看看我總結的,我覺得要打下草原,應該從延綏出兵,這裡的地勢是最好的,然後再把西域給拿下,那些地方其實已經不遵王化很久了,如果能拿下來,大明的疆土不就能擴大很多了嗎?還有你看遼東這北邊,如果太貧瘠的話,我們可以先放放……”

張周手裡拿著朱厚照所寫的軍務策,也不由在皺眉。

這小子似乎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居然還認真講起了軍政上的事情,說得好像自己就是個能領兵作戰的將領,甚至在制定全域性。

張周忍不住在想,如果現在這小子真的突然登基了,還用這些手段來,那他父親所積累下來的家業,很可能會在一兩年之間,就被他霍霍乾淨。

簡直就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心智如此不成熟,總想著以進攻來化解一切,沒想到隱忍,也沒想過如何才能做到在戰略上完全的碾壓,如何能做到不戰而屈人之兵。

“等等.”

張周忍不住叫停了激動不已的朱厚照。

“先生請評價.”

朱厚照一副興沖沖的模樣,似乎在等張周表揚了。

張周問道:“這都是你寫的?”

“是啊.”

朱厚照笑道,“當然也有人幫我參詳了一下,比如說劉瑾,他還真他孃的是個人才,你猜怎麼著?他在研武堂學了不少,你不在京這段時間,他作為提督研武堂的內官,沒事就找人給寫幾個軍務策,讓我來給看看,然後我就學到了不少.”

張周將所謂的軍務策放下,問道:“那你覺得,只有打仗,才能解決一切問題?”

“否則呢?”朱厚照聽出來,這應該不是什麼好話。

接下來,大概就是要抨擊他的軍務策漏洞百出了。

好像全天下的先生都是這調調。

張周道:“如果大明的關隘,到處都是火炮,每個士兵都配備火銃,隨便一支千人的隊伍,就可以在草原上無所顧忌,那時候,是否征服草原,很重要嗎?到時草原憑什麼跟我們打?”

“這個……”

朱厚照一時沉默。

“而且到那時候,草原也會主動臣服,就好像如今的女真和朵顏等部族一樣,被迫接受大明的賜封,只能給大明做臣子,如此既能征服一地,又能征服人心,天下太平,打仗與否真的就那麼重要嗎?”

張周說完,朱厚照那邊已經開始上下直竄了。

“先生,我覺得你說得不對,總歸還是要把他們打趴下,才能讓他們服氣,光靠威懾力,有啥用?”

朱厚照是非常尚武的。

這點張周也看出來,反正這小子從小到大就是個戰爭販子,而且腦子裡很多奇思妙想的東西,長大了自己不當皇帝要當國公,這種事是人幹出來的?

要是他再荒唐一點,給他幾十年治理國家的時間,還不定把大明折騰成什麼樣子。

大明的危機,其實在正德一朝已經顯現,只是很多矛盾還沒到爆發的時間,但大明由此轉向下坡路,是可以確定的。

朱厚照有其純真善良的一面,也有其能力,但更多是非君王治國的胡鬧,這種胡鬧在治理天下上並不是什麼好事,會把大明帶到溝裡去。

“那你好好考慮一下.”

張周道,“就當是我給你出的題目,題目就是不戰而屈人之兵,只要你能把這篇題目寫好了,那我可以跟陛下提請,讓你多出去走走.”

作文題目。

你小子不是喜歡寫軍務策嗎?

那就給你出命題作文,但你所寫的以戰止戰的策略,我不認同,我不能完全接受你當個戰爭販子,那就要你來給出折中的方法,或者可以戰,但必須是要適可而止的戰。

“你說了算?我不信.”

朱厚照說這話的時候,已經在眨眼睛了。

張周道:“太子最好知道,陛下所希望,你能成為一箇中規中矩的儒者,能守住大明的江山,而不是總想著用一些激進的方法去解決問題。

戰場也是如此,連陛下也是要大明的軍政更加強盛,而不是一味求以取巧的方式不斷去取勝,否則陛下早就將我派去草原,跟韃靼人交戰了!”

朱厚照想了想,突然還不自覺點點頭。

好像是被張周說服了。

他似乎也瞭解他老爹的性格,想打仗但總還是有所保留的。

“這就好像是一次戰略的遊戲,還記得我給你的沙盤嗎?想要在戰場上取勝,取勝的條件很多,方方面面都有,你不做好原始的積累,只想著以奇兵取勝,你可有想過敗了會怎樣?”

“我們要的是一次百戰百勝的結果,而不是三七開的戰略優勢,想要打,就一定要一戰必勝!”

張周把話說完,朱厚照難得也陷入沉思了。

連高鳳等太監看了都覺得不可思議。

太子認準的事情,居然還有別人能駁斥的?這小子從來都是倔脾氣,跟驢一樣。

“想想吧,想好了,再寫這篇策,寫完之後,除了我會看,我還會給陛下看。

能提示你的就這麼多,還用再給你提醒嗎?”張周道。

“不用.”

朱厚照大袖一甩道,“如果你再提示多了,那到底算是我寫的,還是你寫的?瞧好吧你!”

……

……

張周在東宮沒停留太久,下午朱厚照還要上課,而張周雖還是東宮講官,但其實平時已經沒有進講的責任,所以他要在別的東宮講官到來時,主動迴避。

否則也算是不給同僚面子。

張周旁人的面子可以不給,但王鏊還是要照顧一下的。

在張周出來時,也正好看到一眾東宮講官在說話,一群人給一個人上課,每個人還要認真備課……張周心想,誰人有比你朱厚照更好的條件?就這樣都沒把你教成個人才……你也真是個人才……

“王學士.”

張周見王鏊起身往自己這邊走來,也是不由主動招呼。

王鏊點點頭,卻先往張周身後的高鳳身上看一眼,高鳳是負責送張周出去的。

高鳳卻很識相往一旁站了站。

其實王鏊的意思,只是想跟高鳳打個招呼,雖然現在高鳳看起來沒什麼,但作為東宮的常侍太監,將來很可能會成為司禮監掌印等不可高攀的大人物,王鏊身在皇家體系內混,很清楚要跟這群太監搞好關係。

大臣晉升是講論資排輩,而宮裡太監的晉升,就看皇帝的心情,現在朱厚照不是皇帝,但以後他還會是。

“陛下可有跟你說明?”王鏊道,“本次順天府的鄉試,是由你我來進行主考.”

因為已經進入到八月,鄉試將開始,照理說應該是在八月七號之前的幾天,也就是八月四號左右,把這件事定下來。

也就是眼前的事情了。

王鏊顯然也清楚,這次朱祐樘是想給張周機會,讓張周在學術界和士子中贏得聲望,所以王鏊也做好了在這次的事情中當副手的準備。

張周道:“陛下提過,但也沒說太多.”

王鏊點頭道:“知道就好,也該多研究一下考題,出幾道適合時運的題目出來,你我斟酌,也不必現在就說,要等入了內簾之後,才第一次把考題呈於紙面之上,提前也不要接受士子的拜會.”

作為老學究,王鏊還是習慣性用說教的口吻去跟別人說話。

張周笑著點頭。

王鏊突然也覺得有些尷尬,大概是覺得,張周只是他選出來的解元,後來張周這麼多造詣,似乎也跟他的指點沒什麼關係,二人接觸的時間都很少,也不能以師長的身份去自居。

教張周做事?

張周如今在朝的地位,不比他王鏊高?

“還有就是翰林院的事,你很久沒過去了,有關《會典》成書後的重校,也需要人手,之前一直都是程學士在打理,你適當……也該幫幫.”

王鏊這是在提醒張周。

《大明會典》你始終是總編撰,很多校對等事,只有你能完成,雖然現在也都刊印成書了,但後續還是要做一些改動的……因為這書到底是一部章程典籍,時代在變,規矩也會變。

張周也都笑著應了。

將別。

王鏊跟張周往門口走了一段路,始終是想說一件事,卻不好意思說。

張周道:“陛下還跟我提過,說是王學士德高望重,在本次入閣人選的推舉中,是名列前茅的.”

“是嗎?”王鏊臉色不冷不熱,顯然他對於入閣還是有很多顧慮的。

一直說要入閣,事情也一直在拖著,王鏊似乎也習慣了。

更重要的是,王鏊作為當事人,似乎很清楚皇帝對張周入閣這件事的上心程度,他似乎是明白,皇帝一直是在給張周留機會的。

一旦張周比他後入閣,那以後排次怎麼定?

皇帝難道不想讓張周當首輔?

假設張周先入閣,那他王鏊以前輩座師的身份,甘於給張周打下手?

對別人來說,這件事或許不算什麼,但對王鏊來說,足夠他糾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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