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州鎮鎮所三屯營。

這天知道張周要抵達,身為總兵的崔元一早就帶人出城迎接,朱鳳負責戍衛等事到中午時才出來,卻發現崔元正坐在接官亭裡跟幾個人暢談。

似乎崔元效命于軍中,壓抑了他豪放喜歡交際的本性,眼下這次出城迎接張周,讓他有機會跟地方官紳見面,反倒激發出他與人為善的交際能力。

朱鳳到來之後,眾人皆都起身相迎,而朱鳳卻感覺到自己跟眼下的氛圍格格不入。

因為朱鳳到來,在場之人覺得他可能跟崔元有什麼軍務之事商談,也都識趣做了避讓。

“這都已經過午了,還沒見到人.”

崔元感慨了一聲。

北風呼嘯,桌子上的熱茶也早就變成了涼茶。

朱鳳道:“從瓜子山過來,起碼也要過了午才能到,崔兄你這麼著急出來等,到底是在等張兄他到來,還是等……長公主?”

“嗯?”

崔元也沒想到朱鳳能問出這種令他尷尬的問題。

好在一旁有人過來彙報張周行進的進度,令崔元不用回答。

“還有四五里路嗎?那快了.”

崔元道,“知節,咱要不要迎出去?”

朱鳳道:“身為戍衛的將帥,出城迎接就已盡到禮數了,如果走遠的話,遇到敵襲該當如何?”

崔元笑了笑道:“不會的.”

誰都知道不會,但朱鳳到底是將帥世家出身的人,在基本規矩上還是懂的。

就在此時,朱鳳身邊的護衛隊長朱大奇過來道:“侯爺,剛從京裡來訊息,說是夫人也在此行之列.”

“什麼?”

朱鳳一聽,神色登時緊張起來。

朱陳氏跑他這裡來,提前沒通知到他,今天人都出來要迎接張周了,才被告知自己家的夫人也會來,對於朱鳳這樣的人來說,足以讓他侷促。

畢竟朱陳氏沒有寧彤那種“超夫人待遇”,在朱鳳看來,寧彤是好姐妹,而朱陳氏純粹就是政治婚姻嫁過來,跟他毫無感情基礎,甚至是老太太派過來監視自己的。

崔元笑道:“好事啊,知節你與家人也許久不見了,難得能團聚。

新婚燕爾,小別更勝新婚.”

“呵呵.”

朱鳳苦笑。

他的神色分明在說,崔兄啊,你這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呢,還是真胡塗?你不知道一家一個情況嗎?

朱大奇很“體貼”問道:“那侯爺要不要先回避一下?”

朱鳳也覺得朱大奇的問題有點針對自己,他道:“來了也好,大概是跟我談涉及平江伯府上的事,有張兄在,我就讓張兄來幫忙。

反正他也是熱心人.”

崔元問道:“平江伯家裡的事,也需要知節你來過問嗎?”

“唉!”朱鳳嘆道,“沒辦法,我夫人府上只有一位兄長,他們……兄妹之間也算是照顧,眼下不靠我又能靠誰呢?”

崔元登時覺得朱鳳是個很有擔當的男人,點頭讚許道:“知節你重情重義,我也應該多跟你學。

可惜啊,如果我府上有什麼事,我就……無法插手.”

朱大奇都不由打量崔元一眼。

你一個駙馬,外人眼中靠裙帶關係起來的人,在這裡充什麼大頭蒜呢?

顯然在正統豪門出身的人眼中,尤其是那些府上的家兵眼中,崔元是不值得尊重的,反倒是中下層的武將會更看重能力。

在上層人中,有沒有能力那都是屁話,反正王公貴胄本來也不是靠本事而活,全靠投胎投得好。

很多時候,沒能力反而是一種優勢,因為不具備威脅。

……

……

本來以為只剩下五六里路,張周很快就能到。

結果一直過了一個多時辰,日頭都已經西斜時,張週一行才出現在三屯營之前。

張周已經不是第一次到來,而這次迎接的盛況,完全比不上之前劉宇給安排的那次,那次才叫真正的隆重……這次最多是崔元、朱鳳帶著幾名地方官紳,加上不多的護衛在等候。

“張兄.”

朱鳳看到張周倒是很高興,老遠就跑上前,甚至幫張周勒住馬。

讓外人看了,這朱鳳對張周那是極盡巴結,只有極少數人知道,朱鳳對張周就是這麼熱忱,他是從心底歡迎張周的到來。

主要是朱鳳能力不行,全靠張周撐著,這次朱鳳又在張周的庇護之下取得一場大捷,自然是要好好感謝張周。

或者說,朱鳳看到張周來,除了有朋友相見的歡喜,還有找到靠山的踏實感,還有他指望張周把他帶回京城。

張周下馬,跟崔元會面,同時跟地方官紳打了招呼。

如果說地方官紳對崔元是尊敬和倚賴,對張周那就是純粹的高不可攀,面對張周如此平易近人一般的接近,他們更覺得受寵若驚,有靠後的幾個人因為沒聽到張周“免禮”的聲音,一直都跪在那沒起身,甚至都不敢抬頭與張周對視。

“京山伯,這次我是帶了皇命前來犒賞三軍的,同時還給你帶來個訊息,陛下的意思,是要晉升你為京山侯,估計回京之後就能將封賞賜給.”

張周笑著說完,指了指後面一隊車駕道,“長公主還在那邊,我這裡跟知節說幾句就好.”

崔元聽了之後,本來還挺激動的。

當順著張周的手指,看到遠處那輛熟悉的馬車之後,他瞬間又感受到巨大的壓力。

顯然對他這樣一個剛這功成名就的男人來說,還是有點不太想面對自己的妻子……明明很想念,但真要見面時,又會感覺到皇室給他無形的壓力。

“知節,與我說說這場戰事。

我們一起進城.”

張周笑著對朱鳳道。

言外之意,你崔元顧你自己的私事就行,不用在意我怎麼想。

反正我跟誰說都一樣,你可別冷落了嬌妻。

……

……

進城當天,城內就有歡迎的酒宴,本來這些都是超出規格的,但因為現在永平府已經被皇帝賜給了張周作為封地,雖然三屯營嚴格來說並不屬於永平府,或者說這裡的行政是超脫的,但因為城內官紳的產業基本都在本地,由不得他們不巴結張周。

酒宴快開席時,崔元才姍姍來遲。

但見他紅光滿面。

張周也估摸著,以永康公主這種強勢的性格,肯定會先給丈夫甜棗吃吃,如此會讓崔元很受用,感受到靠自己努力取得的成就,獲得妻子的尊重,這能滿足他部分虛榮心。

但又以張周對永康的瞭解,這棗只是表面甜。

酒宴由朱鳳主持。

這時候展現出朱鳳強大的交際能力,他本身就喜歡與三山五嶽的人交往,張周在旁更是給了他格外的勇氣,讓他覺得自己可以毫無顧忌,再想到張周是來拯救自己於水火的,以後可以回京過好日子……

他自然是要一醉方休的。

結果……朱鳳還真就喝醉了,早早就被人攙扶著往裡面去。

反倒是崔元那邊在飲酒上很有節制。

酒宴結束時,也不過才剛上更,崔元陪同張周進到巡撫衙門內,這裡並不是崔元的居所,他也只是作為東道主把新主人送到這衙所內是,雖然張周在城裡停留不了幾日,可只要張周只要在一天,這裡一天就是張周做主。

“崔駙馬,很抱歉打擾了你們夫妻團聚,我有點事,要跟你商談.”

張周道。

崔元急忙道:“有事跟安邊侯說也一樣,或者派人把他叫過來.”

張周笑道:“下午也只是給你機會與長公主相處,並不是說我有事只跟他談,我甚至沒跟他說。

這次我到此來,也是為安排出兵遼東的事項,你可能要帶兵,與唐寅東西夾擊,出兵於遼東.”

崔元低下頭,這訊息他早前已獲悉,只是對於細節還不瞭解。

“張部堂,敢問一句,除了在下之外,就沒旁人合適了嗎?其實經過這些日子的領兵,我已很倦怠,很想……”崔元有點想撂挑子。

難得遇到管事的人,就算他覺得羞愧,也不由提出來。

張周笑道:“你與知節的性子,倒是很像。

早些時候,他也在跟我提這個.”

崔元道:“在下不是不想為朝廷效命,只是能力有限,先前也全靠將士們奮勇,以及上天的眷顧,還有您的運籌帷幄,才取得一點戰績。

如此下去,只怕運氣會流失,會對遼東的局勢不利.”

張周點點頭道:“可你覺得,如今軍中能震懾女真人的,除了你之外,還有誰呢?”

“這……”

崔元想了想,本來他能舉薦的人不少。

但以眼下薊遼地方的形勢,這麼多將領中,他跟朱鳳算是首屈一指的,至於旁人基本都是文臣,包括楊一清、唐寅這些,只能算是帥,而不是將。

張周道:“唐寅升任總制,統調薊鎮、遼鎮的兵馬,你作為總兵協同他出兵,我作為兵部尚書協調出兵。

做好準備,年底之前就要將兵馬運上船出海,這之前還要對將士做一些運兵前的訓練,給你所留的時間不多.”

因為運兵出海到遼東,有暈船的問題,也要讓將士做一些適應,所以需要做一些提前的準備。

崔元問道:“那本地的軍務交給何人?”

張周笑道:“你不用擔心,自會有人接手的,長公主或只會到此,過幾日便要回京,你……呵呵.”

這是在提醒崔元,好好珍惜跟家裡婆娘相處的機會,時間沒多少了,你又要踏上下一次的征程。

儘管崔元有些不情願,但他也知道這命令不是來自於張周,而是出自於皇帝,他也不能提出反對,再加上以他身為外戚的身份,本身面對強權時就是習慣性低頭,他也沒法去抗爭。

……

……

崔元不抗爭,不代表他家裡那位不會。

張周到了巡撫衙門,才剛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上午起來,就被告知永康早早到府上來等著,說是有大事與他商談。

不用說就知道,永康又是為了留住丈夫。

張周出來,只見到永康沒見到旁人,心裡也不由在想,你崔元就算是發達了還是個妻管嚴,這會不應該由你拿出點氣勢來,把你妻子給震住?

“張先生,您言而無信啊.”

永康上來就氣呼呼道。

但她又不能發作。

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丈夫考慮,現在崔元可是在軍中效命,張周隨便動動手指頭,就能讓崔元沒好日子過。

張周道:“來的時候不都跟你說清楚了?調他去遼東,是陛下之意,這次出兵遼東各路人馬甚多,他那邊也只是一路.”

永康道:“你也知道我在說什麼?”

張周聳聳肩。

看你這樣子,很難讓人不知道。

“算是本宮求你了行嗎?別讓他去,你讓朱鳳去啊!論在軍中的聲望,那位小公爺不比駙馬強嗎?要不行,你親自領兵……你非要把他折騰死才算甘心嗎?我知道你會拿皇兄來搪塞我,但只要你說話,皇兄也會給你面子.”

這次永康是真沒辦法了。

她不得不求張周,就差低聲下氣了。

張周道:“打女真人,總不會比出兵草原更危險吧?不知道你在擔心什麼.”

永康氣鼓鼓道:“自家夫君功成名就,我的確是為他欣慰,可他到底幾斤幾兩我不清楚嗎?好運不會一次次眷顧,且他領兵在外,更多是要靠別人的協助,等於說命掌握在他人之手.”

張周好奇問道:“他的命在誰之手了?”

“前有保國公,後有劉宇,還有朱鳳,他們都關乎到駙馬的安危,只要他們願意,就會讓那個駙馬衝鋒陷陣,駙馬只能一次次去冒險,當然還有你,只要你給他的差事危險,或者說你不幫他,他隨時都會送命,甚至是身敗名裂!”

永康說到這裡,急得有點抓耳撓腮的意思。

但她沒轍。

在京城,她還可以跑去宮裡找親戚告狀,但她也知道這招針對張周是屁用沒有。

張周道:“那你就低估了懋仁的能力,我認為他具備了千古名將的潛質,如果只是因為貪生怕死而不上陣,就要貽笑大方了!長公主,你也不希望他背上懦夫之名吧?”

“你……”

“還有,對他多一點信心,這樣他自己也會多信心。

不要這麼灰心喪氣,很多人會幫他。

按照你說的,下一個能主導他命運人,名叫唐寅,這也是個狠角色,多壁城的事你去問問,還有他在朝鮮的所作所為,以他們的精誠配合,拿下女真人不費吹灰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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