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遷的罪,過了前期的審查,很快到了廷鞠之時。

但因為朱祐樘稱病不上朝,廷鞠無法進行,但謝遷的問罪又不能延期,所以皇帝直接讓各衙門自行商討謝遷的罪名,再匯總上來,最後由皇帝來定奪。

這就打破了之前文臣希望由三法司來接手,並透過關係將謝遷的罪大事化小的計劃。

不過劉健和李東陽對此倒也沒覺得怎樣,畢竟各衙門無論是不是他們的人,到底還是要給他們面子的,再加上謝遷的罪說大也不大,最多是個“參劾不實”,至於險些貽誤戰機等等,都只是片面的說辭,結黨營私這罪名皇帝又沒深究……畢竟深究起來要問罪的人可就多了。

如此一來,只要讓各衙門的人保持一種和諧,大不了最後讓謝遷贖罪還鄉,這件事也就過去了。

本來一切計劃都挺好。

但這天卻是由司禮監這秉筆太監李璋過來跟內閣打招呼做接洽,大概是皇帝也怕內閣這三位誤會了謝遷案情,既是要讓內閣安心,也是為表明這次“廷鞠”的模式,讓李璋來當說明書的。

“三位閣老,有些話或是不該說,但既是來了,還是免不了要贅言幾句.”

李璋顯得語重心長道,“謝閣老的案子,已經拖了很長時間,年前其實也該有所定奪。

此番陛下還是很重視各臣僚的意見,但也表明,內閣和翰林院對此必須要避嫌.”

李東陽道:“這點明白,我們不參與便是了.”

各衙門來商議謝遷的罪名,讓內閣也參與其中,肯定會涉及到徇私,且對別的衙門中人會形成意見上的影響。

李璋笑道:“三位能理解就好.”

程敏政突然問了一句:“若是各臣僚之間意見相左,到底又是以誰的意見為先呢?在下只是想問問,總該有個先後順序吧?”

劉健側目望了程敏政一眼,冷冷道:“李公公不是都言明,陛下會充分聽取各人的意見?”

“三位.”

李璋笑眯眯道,“話雖如此,但的確也該有個主次,這麼說吧,既然內閣在此事上要避嫌,刑部又不好直接定案,那其實……呵呵,就是由上聽處的幾位來給出中肯的意見.”

“嗯?”劉健聞言皺眉。

看來,這程敏政還真不是無的放矢。

原來皇帝還真有在聽取意見上主次的選擇,且還是根本不受內閣所控制的上聽處。

程敏政又道:“李公公,以吾所知,此番謝閣部被貫以有罪之身,似乎上聽處的人在背後推波助瀾,若真是要以他們的意見為主,只怕謝閣部的罪……小不了吧?”

現在內閣已經知道,謝遷被問罪,很大程度上歸於陸完等人對謝遷的參劾。

之前張懋帶兵西進,朝中大臣名義上支援,卻暗地裡使絆不肯協助調兵和調動糧草,且以謝遷為首去參劾王守仁,被陸完抓到把柄,透過直諫的方式,在皇帝面前攻擊謝遷,導致了謝遷被下詔獄。

現在皇帝要判案,又是以上聽處的意見為先,等於說是要把謝遷往火坑裡推。

李璋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笑道:“此等事,還是要以陛下的意見為先,至於上聽處……呵呵,就算上聽處有意為難謝閣老,只要朝中別的衙門和臣僚能為謝閣老說情,陛下或也會考慮他們的意見。

沒那麼嚴重的.”

此話一出,連一向足智多謀的李東陽都不知該如何去切入案情。

程敏政則繼續問道:“也就是說,若是上聽處要為難謝閣部,再有人力挺的話,那陛下就要以這些人的意見為準嘍?”

“呵呵.”

李璋笑而不語,但其實也等於是預設了。

其實也好像是在嘲笑內閣這三位一般。

你們解決不了上聽處,咱家能理解,但要是你們連下面各衙門都沒法平衡,就別怪陛下對那些謝閣老下手無情。

程敏政感慨道:“那到底是以證、律審案,還是以人情來審案?難道堂堂的閣部,竟要以人情世故來決定將來的名聲?實在是……唉!”

這話聽起來也是在感慨他自己的遭遇。

李東陽自然知道李璋只是個傳達意思的,並不能決定什麼,他道:“有勞李公公,我等也希望此事能早日了結,至於此事,我等也會避嫌不與牽扯。

有勞了.”

李璋也顯得很客氣道:“李閣老您見外了,咱家還有事要做,這就回去了。

對了,謝閣老最近也都安好,勿用擔心,走了走了.”

……

……

在李璋離開之後,內閣值房內,陷入到很詭異的安靜中。

本來劉健和李東陽應該馬上商議對策,但就因為旁邊還有個立場不明的程敏政,讓他們無從商議。

程敏政自然也能感受到眼前二人對自己的戒備之心。

程敏政主動道:“以我想來,這六部之中,到底是要給於喬留幾分薄面的,於喬歷經那麼多朝事,算是勞苦功高,先前朝中哪件上得檯面的大事沒有他出面?不過六部之外,可就說不準了.”

劉健不想應話。

李東陽問道:“那克勤,你覺得哪個衙門最有可能會拆臺?”

“唉!”

程敏政重重嘆口氣道,“用拆臺再恰當不過,就看誰人非要與於喬作對。

於喬是否開罪過人,這並不重要,但就怕有的人曲解上意,又要迎合上意.”

李東陽道:“你覺得兵部,也會替於喬說話?”

“應該會.”

程敏政道,“也可能是避而不談,秉寬這人,你們或也知曉,在遇紛爭之事上,他多是袖手旁觀的,要說這幾年,朝中與他爭到面紅耳赤且各下不來臺的時候少之又少,往往又是於喬……”

話沒說完。

也算是在提醒眼前這兩位。

以前都是謝遷藉著插科打諢的口吻,在朝堂上質疑張周的決策和建議,其實本身張周沒有在明面上去跟文臣徹底撕破臉。

程敏政又問道:“那是否要出去走動一番?”

李東陽道:“陛下不明言,讓我等避嫌?”

“避嫌是一回事,探聽一下虛實倒是可行的。

且由在下去,到底也……唉!”程敏政就差說,我跟你倆不一樣。

你倆需要避嫌,我不用啊。

雖然我名義上是謝遷的同衙同僚,可問題是別人都覺得我跟你們是對立的,我又不是過去給他們意見的,只是去問問他們對此有什麼意見,反正出了事也不是由你們來承擔。

我來當惡人,你們還不願意?

就在李東陽想明確拒絕時,劉健卻道:“探尋一下朝中人的看法,也並無不妥,但切忌直言相問,若是在日常接觸時,他們願意評說,聽了也就聽了。

若是給出指引,就怕法理不容.”

程敏政點頭道:“這自然明白。

那回頭我便去試著探訪一番.”

卻是在程敏政藉口要回翰林院辦事,走出門口之後。

劉健卻好像是很厭惡一般,不由脫口而出:“一丘之貉.”

李東陽一怔。

他大概明白,劉健很瞧不上程敏政,這大概也是當初為何程敏政是入閣第一人選卻不得推薦的原因,正因為程敏政很多處事風格並不得徐溥和劉健的欣賞,眼下劉健只是繼承了徐溥的政治意見,也並不會把程敏政當自己人。

……

……

程敏政得到授意之後,其實也很清楚自己應該先去找誰問個究竟。

當然是如今在上聽處混得風生水起的陸完。

管什麼衙門會出來給謝遷設絆,只要陸完這邊能幫謝遷一把,其實謝遷的案子也就能大而化小。

程敏政也並不避嫌,當天下午就直接以官轎等著陸完,在陸完回家的路上堵住,隨後讓人上去通傳,把陸完請到了就近的茶舍,因為二人都身著官員的常服,茶舍門口還停著官轎,以至於茶舍內旁人都不敢靠近。

“程閣老不該與在下會面.”

陸完直言相勸。

這會風聲緊的時候,你見面也就罷了,還這麼張揚高調,是真不怕被人覺得我們是在私下密謀。

程敏政笑道:“你也知道我麼,那你就明說了,我也好心裡有數。

在朝這麼多年,什麼風浪沒見過?若真有失當的地方,我第一個乞老歸田,話說這朝中紛爭我也早不想理會.”

陸完看程敏政這神色,大有一種隨波逐流,一旦浪大了我就撤的架式。

且程敏政有過主動退下去的經歷,朝中人也並不懷疑程敏政會戀棧權位,再加上程敏政跟張周的淵源很深,陸完也無法對程敏政不敬。

陸完道:“論死!”

話直接了當。

程敏政聽完也是顯得很驚訝,問道:“非要如此嗎?”

上來就要把謝遷給弄死,連程敏政都覺得,陸完所代表的上聽處可有點狠。

陸完問道:“且不論此是否為亂章法之事,且就問程閣老一句,若非此事乃謝閣老親歷,換了他人,您心中又該如何取捨定奪?”

程敏政搖搖頭道:“如此之事,一人之力難定,就算是陛下讓我協同刑部去查,也該以實情為準,匆忙定奪怕是有些草率.”

陸完道:“在下直言,謝閣老無端生事,於大明出兵之時,妄斷軍務之事進退舍度。

於前線戰局未名時,擾亂軍心,壞朝廷綱常,這些都是有理有據的。

單以此,論死不為過吧?”

程敏政臉上的肌肉稍微抽搐,顯然陸完抓問題的重點是很準確的。

文臣只想把謝遷往“參劾不實”這一條上引,所以覺得謝遷論罪應該是從輕處罰。

但從陸完的這樣西北將帥出身的人眼中,謝遷之前的舉動根本就是在擾亂軍心,你說你謝遷在戰後論責的時候再去說三道四也沒人怪你,問題你非要在前線戰事發生時這麼做……還被人抓住了左右言官意見這條“結黨”的罪名。

這不把你往水裡按,難道還讓你緩口氣?

陸完再道:“言官議事,朝堂一向寬容,廷鞠時也多都有迴護之意,但敢問程閣老一句,換了您,在那種情況下,會這麼做嗎?”

“不會.”

程敏政也很實在搖搖頭。

陸完道:“換了誰,大概都不會,因為戰果未明,朝中任何的意見都會影響戰局的發展,雖然臣子有諫言的責任,但也要建立在穩定軍心的基礎上。

以調兵之事來論功過,參劾西北總制將官,且意圖直指陣前換帥……這換了誰,怕都不會這麼做。

說謝閣老是倚老賣老,也不為過吧?”

程敏政聽到這裡,甚至有點無地自容的意思。

因為程敏政也不是劉健派系的,他也不完全是張周派系的,從一個相對中立的角度來說,光看謝遷這操作,簡直是把朝堂當成自家後花園。

覺得自己是文臣,就以“為了朝廷”為旗號,去攻擊跟張周關係近的將官,甚至不顧當時還是在戰時,怎麼看都是公私不分。

“言盡於此.”

陸完起身,似將要走。

程敏政趕忙道:“且慢,問你一句,與你意見相似之人,你可知……”

這會的程敏政似乎知道,想左右上聽處的意見,看起來是不太可能了,現在就沒有人跟上聽處的意見相似的,如果有……那謝遷危矣。

陸完道:“不知.”

程敏政好奇問道:“此事,你就從未與他人商談過?”

陸完也直言道:“程閣老乃第一人.”

“呵呵.”

程敏政也在苦笑。

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是榮幸,還是悲哀。

不過想想也對,在昨日,也沒人會覺得上聽處有資格對謝遷的案子有主要參與意見的權力,朝中人也不知道謝遷被拿下是被上聽處參劾的,旁人也只會覺得上聽處的人都是“白眼狼”,跟張周關係近……

現在突然上聽處就成了朝中可以左右一個閣老命運的衙門。

“明日……我是說明日.”

程敏政道,“若是於喬他往刑部去,你可否……”

程敏政其實是想求著陸完。

陸完道:“你是想讓在下去見見他?讓人覺得,我有釋懷之意?”

程敏政聽到這裡,心裡會覺得彆扭,因為陸完的確是心高氣傲的,居然還對謝遷“釋懷”?感覺好像是你原諒了謝遷一樣。

“不.”

程敏政道,“老夫是希望,明日你便表明立場,儘早將意見上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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