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張皇后抵達西暖閣時,朱佑樘已在賢妃的誇讚之下,把寧彤當成是具有妙手仁心的女神醫在世了。

當然朱佑樘也只是禮數上笑笑,因為他知道,這一切的主要功勞,是來自於張周,但在張周不方便於京師出現時,寧彤偶爾出來客串一下而已。

“陛下,皇后娘娘駕臨。”

當小宮女進來通傳時,賢妃身體劇烈震動了一下,連寧彤都感覺到渾身不自在。

皇帝沒什麼可怕的。

畢竟皇帝跟朱鳳、張周的關係都不錯,平時所見,也顯得平易近人,不像是吃人的老虎。

但皇后就不同了。

大明的張皇后,光是看她兩個弟弟囂張跋扈,就知道老張家的家教不咋地,而且他寧彤還是皇后“情敵”賢妃的人,這就自然被歸為異類。

“民女先行迴避。”寧彤也不愚鈍,這時候找個地方貓著最好。

但西暖閣畢竟是修出來當偏殿使的,根本沒有地方躲。

朱佑樘道:“不必迴避,以後多有機會見面,你以後從秉寬處多學習醫術,可作為女官,出入於宮門。”

言外之意,以後你還可以經常入宮。

朱佑樘這是明顯對太醫院的人發愁了,而且最近太醫院給宮裡上下治病,沒多少成效,是被朱佑樘看在眼裡的。

凡事生病,如果指望太醫院所開的那些藥方來解決問題,那就跟聽信巫醫沒多大區別,倒不是說太醫院裡沒能人,但那地方官僚現象可能比朝中任何一個衙門都嚴重,一個藥方不是對症看出來的,而是按照政治開出來的,下級沒有資格開藥方,要一起商討,最終需要“合計斟酌”出個藥方。

這種藥方……求的就是個無過便是功。

跟不吃藥讓身體硬抗,好像也沒多少區別。

以前沒有張周的時候,皇帝也不得不仰仗這群人,即便屢次在民間以“明醫”徵各地有名的大夫充太醫院,但多數大夫都受不了皇宮的氛圍,只是當個御醫鍍個金,最後便以沒有實際能力或自行隱退,或是被人排擠走。

說白了,光有醫術,而不懂政治,沒有背景的大夫,是沒法在太醫院生存的。

醫術高明,你總能把病人給治好,那你離被排擠走也就不遠了,而且也要注意別人在你的藥裡搞鬼,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朱佑樘正是基於這一點,寧可用個在醫術上半吊子的寧彤,也不肯相信那些所謂的名醫了。

……

……

張皇后也是以六宮之主的身份,前來探病的。

她算是“好心好意”。

張皇后要說她狠毒吧,之前也多是在恃寵而驕,現在皇帝的寵幸明顯不在她身上,她也會識趣,論手段她還真不如歷朝歷代那些有名的皇后……或者說,張皇后更類似於一個沒什麼見識和能耐的婦道人家,頭髮長見識短,大概說得就是她這種。

“陛下。”

張皇后來了之後,顯得很關切的樣子,讓身後跟著的小太監,把慰問品給留下。

朱佑樘道:“朕的皇子染恙,皇后你是出自好心,朕明白你的意思,探病之後你先回去歇息,有些話等朕到了坤寧宮再說。”

言外之意,你不要來給賢妃施壓了。

她膽小,受不得你的驚嚇。

從這點上也體現出,朱佑樘是“護短”的,以前護的是張家人,現在護的是如同柔弱小雞的賢妃,這就是大男子的保護欲了,自然去保護更弱者。

以前張家在滿朝文武的強壓之下,那是弱者。

但現在……

張皇后道:“臣妾也不知小皇子染的是什麼病,若陛下對那些太醫有顧慮,臣妾可以叫人從宮外請一些大夫進來。”

她是清楚丈夫心態的,朱佑樘不止一次在她面前說過,讓太醫治病還不如不治,或者是隻有那些普通的小病找他們治才能治好云云……所以她才會如此提議。

言外之意,我們張家在京師還是有點勢力的,能請到好大夫。

但在皇帝聽來,你身為皇后,要請大夫給你情敵的兒子治病……還是從民間請……不知道什麼叫瓜田李下應該避嫌嗎?這要是出個三長兩短,你讓朕怎麼想?

“不用了,有這位寧卿家在,皇子的病已大為好轉了。”朱佑樘道。

“嗯?”

張皇后這才留意到,旁邊還佇立一名低頭不與她對視的女子,看裝束像是未梳髮的少女,但看年歲……卻又不像了。

“她是知節先前的……唉!怎麼說呢?安邊侯的家事,朕也不好過問。”朱佑樘道。

張皇后一聽,就升起幾分危機意識了。

朱鳳跟妻子和離的事,她早從丈夫那聽說了,之前她還沒當回事。

可當看到寧彤就這麼活生生站在她面前,還是作為醫官,來給賢妃的兒子治病時,她似乎覺得……這才是更加危險的競爭對手。

看那賢妃,好似個小綿羊一樣,沒什麼出身背景,家裡連個親戚都找不到,更無法形成外戚勢力的保護罩。

而寧彤呢?

本身就是武職家族出身,祖輩就是江南有官品的武將,父親甚至還做過文官,還曾是安邊侯的夫人……居然主動和離,難道說這背後沒有什麼大陰謀?

“民女寧彤,參見皇后娘娘。”寧彤趕緊給張皇后行禮。

“嗯。”張皇后只是點點頭,神色中其實已經升起一些警惕。

朱佑樘感慨道:“多虧寧卿家,她深得秉寬的真傳,居然學會了不少的醫術,這次秉寬不在京,可說全靠她來應急了。”

寧彤一聽,皇帝越是褒獎我,就越是在給我挖坑啊。

看皇后那臉色,有點想吃人的意思啊。

“民女只是儘自己所能,其實民女什麼都沒學會,一切都是蔡國公暗中提點,民女並無寸功。”寧彤的意思是,我只是小人物,被人左右的,沒能力辦成陛下口中那麼大的事。

或者說,這也是寧大小姐不想居功。

她不知道的是,張皇后對她會不會治病,或者說是否治好了朱厚煊,本身並沒什麼意見。

反倒是她這個人……讓張皇后心生警惕。

她這一說是張周授意提點的,更說明寧彤背後是有背景的,想到張周如今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說什麼皇帝聽什麼……如果皇帝說,讓皇帝把寧彤給納了,說如此能“辟邪”,或者皇帝二話不說就納寧彤為妃了。

朱佑樘道:“你做得很好,還有什麼藥,是你沒帶的嗎?”

寧彤道:“還有一些,也是蔡國公留下的,尚在家中未帶來。”

朱佑樘滿意點頭道:“以後不必開別的鋪子了,就開個藥鋪便挺好,朕親自給你題個匾額,朕再賜與你夫人的名號,讓你可以出入於宮門。就先這樣吧。你先回去準備準備,或許未來幾日,你就要常守在這裡了。”

在大明,所謂的“夫人”,就是跟妃嬪、太后、太妃等親近之人,或者是曾經做過皇帝、太子乳孃的,或者是在宮裡立過功的女子,得到的封號。

但多數都是宮人所獲得。

名為夫人,但其實很多都沒嫁人,但也有嫁人的。

諸如後來陸炳的老孃範夫人就因為在興王府內跟蔣太后關係密切,還做過乳孃,在朱厚熜登基後就被封為夫人,再諸如後來魏忠賢的對食客氏也被封為夫人……這些有夫人名頭的,並不是皇帝的女人。

寧彤以一介宮外女子的身份,被封為“夫人”,其實也並沒多榮光,只是拿到一張皇宮的通行證而已。

畢竟以他曾經照顧過懷孕的賢妃,還有這次為小皇子治病,似乎都讓她有資格獲得這個未嫁人就能得“夫人”封號的機會。

……

……

寧彤在李榮的引路下,要出宮去。

李榮給寧彤引路,還有個目的,是要“保護”寧彤,畢竟寧彤也是“小女子”,而且還是以後給宮中婦孺治病的關鍵人物,是張周醫術聯絡宮闈的紐帶,怎麼說也要提供一下東廠和錦衣衛的保護。

李榮就算現在還不是東廠提督,但皇帝的意思,已是準備把東廠交給他了,只等楊鵬回京。

還有個目的,就是讓李榮代為“賞賜”。

“夫人,您這邊走……”李榮現在可以名正言順稱呼寧彤為“夫人”了。

就算寧彤沒有這層身份,李榮也要對她畢恭畢敬的。

畢竟寧彤背景強大,有張周和朱鳳二人背書,在朝中那能是一般人嗎?

現在還多了賢妃當“閨蜜”,皇帝對寧彤似乎還很“滿意”,不定什麼時候就當“寧妃”了,再或者是重新嫁給安邊侯當夫人,或者是直接被張周納進門……這都是不好說的事。

誰知道那三個男人是怎麼想的?

寧彤是夾在三個男人中間,處境很特殊的一個女人,這就造就了一個很大的問題。

誰也不知道這女人以後會發展成什麼樣(題外話,我也不知道)。

連李榮這樣的人在跟她相處時都要小心翼翼。

……

……

二人路過乾清宮門前時。

一群太醫,便打量著李榮帶著一名提著個箱子的女子,從他們面前路過。

那種詭異的氛圍,讓現場的氣氛很壓抑。

還是王玉走上去問道:“李公公,不知小皇子的病情可是穩定了?”

“諸位,不好回答,先在這裡等著吧。”李榮笑了笑。

寧彤倒是知道知道這群人的身份,她只想趕緊走,因為在這個男權社會里,如果被一群太醫知道是她給小皇子治病,還有一定成效的話,說不定會怎麼來對付她。

她自認為現在可沒有張周那樣的實力和背景,可沒能力跟這群人相博。

劉文泰仗著自己是宮裡的老人,走上前繼續詢問道:“病情如何,總要讓卑職等人知曉,也好匯總定方。”

李榮實在聽不下去,皺眉道:“劉院判,勸你們還是省省吧,有這位寧夫人在,還有你們什麼事?三皇子的病情已經穩定下來了,如果你們還想定方子的話,就想想後續如何調理,但陛下是否會採用,那就要看寧夫人是否願意接納了!”

“啊?”

劉文泰本還志得意滿的。

聞言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

眾太醫將目光齊刷刷挪到寧彤身上。

這把寧彤看得那叫一個心驚肉跳……我一個“小女子”,居然被這麼一群大老爺們看著,還是用憤恨的眼神看,怕死了怕死了……

“讓讓!”

李榮跟蕭敬、戴義他們最大的不同,是他在宮裡資歷很老,從景泰年間就已經是有權勢的太監了,成化初年就當過司禮監掌印太監……他身上並不像孝宗時期這些太監那麼仁恕,因而他不會以老好人自居。

……

……

寧彤跟著李榮走了。

一群太醫傻眼了,等人離開之後,這群人又在議論紛紛。

“聽到李公公怎麼稱呼她了嗎?寧夫人!京師中,可是有姓寧的會治病的人家?”

給皇宮婦孺治病,皇帝病急亂投醫之下從宮外請個“杏林世家”的女子回來,也不是不可能。

對這群太醫來說,誰家敢派這麼個女人進宮來,那是要跟整個大明的醫學界為敵啊?

現在我們都抓到線索了,知道是“寧夫人”,說明她是嫁到寧家的女子,看我們不把這個“寧家”給找出來,把他們的祖墳扒了,捎帶手把他們整垮,看他們以後還怎麼在杏林圈子裡混!

“寧家……沒聽說。”

劉文泰琢磨了一下,望著一邊的王玉道,“王院使,您可有聽聞?”

王玉仔細琢磨一番,道:“似在河南汝寧府,是有姓寧的地方治病名醫,但未曾有過交際。再是隱約聽聞過南昌府有姓寧的大戶,似也曾有過行醫的……“

因為太醫院有負責各地醫官選拔的職責,所以會對各地行醫的人登記造冊,但並不屬於“醫籍”,王玉作為院使也曾研究過相關的卷冊,才會隱約知道一些。

一個姓黃的御醫走出來道:“女子來皇宮治病,這是要砸我們太醫院的飯碗嗎?”

“對啊!”

一群太醫義憤填膺。

這就體現出太醫院官僚的一面了。

我們治不好的病人,別人絕對不能插手,否則的話那就是本末倒置。

任何一個當大夫的人都應該明白這一點,在被皇帝徵召的時候也該想到這麼做的後果,所以什麼貼皇榜之類的,壓根就不會有人應,那都是戲文裡的事。

“王院使,這件事可不能如此罷休,應該問個清楚,人是誰帶進來的,背景如何,總不能讓我們太醫院的人吃啞巴虧吧?”

“此言在理,且還要對陛下申明,若是此等時候治病出了什麼差錯,遺害深遠啊。”

“之前那位張尚書入宮治病的時候,好像也有人這麼說,若是此人真有能力,讓小皇子病癒,我等是否不該如此忌諱呢?”

“你到底幫哪邊的?”

但凡稍微有個想出來說“公道話”的,都會被直接頂回去。

到了太醫院要一致對外的時候,自然內部不和諧的聲音就要一併被掃除。

……

……

眾太醫院的人,最後還是被朱佑樘派個人出來,隨便就給打發走了。

這群人自然是不甘心。

分工協作。

有的人回去查閱冊籍,硬是要把姓寧的在京周邊的會治病的人家找出來。

而王玉作為正五品的太醫院院使,也是有資格去跟朝中大臣溝通的人,則趁著日落各衙門散工時,找到他正在“奉旨調理”的病患之一,因得“病痔”而需要不時從太醫院求藥的李東陽,打探一些內情。

李東陽有病痔,並多次以此來請求致仕。

在弘治十二年時,皇帝就特地給他賜藥,並以太醫院的人為他診病,加上之前李東陽兒子李兆先得的花柳病,李東陽這幾年沒少跟太醫院的人打交道。

“……李公公在宮裡地位不淺,若是他都直呼夫人的,必是得過誥命的。”李東陽聞言之後,一邊走也好似閒聊般一邊說著。

“那是說……她……乃朝中大員之妻?”王玉著實一驚,神色有些緊張。

在大明,只有一品和二品大臣的正妻,考滿九年之後,正妻才有資格得誥命為“夫人”,嫡母誥命“太夫人”,三品是淑人,四品是恭人,五品是宜人,六品是安人,七品以下是孺人。

但就算是個孺人,也需要朝廷來進行冊封。

除了正妻之外,妾侍是沒資格得誥命的,但也有特例。

就比如說林儀,就是直接帶著誥命嫁給張周的,雖只是個孺人,但有誥命和沒誥命,那地位差別是很大的。

“姓什麼?”李東陽問道。

“姓寧。”王玉回答道,“江西寧藩的寧。”

李東陽微微皺眉,他想了想,搖頭道:“寧氏非我華夏之大姓,但姓此氏的人也不少。我倒聽聞,賢妃入宮之前,似是跟一寧氏女有些淵源。”

李東陽畢竟是次輔,在皇帝納妃這件事上,他是出過力的。

他自然知道賢妃入宮之前,是被寄養在了寧彤處。

“何人?”王玉差點想說,沒那麼多湊巧的事,如果說賢妃之前跟姓寧的女子有關係,那若現在突然出現個“寧夫人”,那就是她沒跑了!

李東陽道:“成國公家二子的正妻,後不知為何休離的,就是安邊侯朱知節曾經的夫人。聽說跟張秉寬也熟識。”

“這……”

王玉一聽,本來一腔的負氣瞬間就洩了。

單純只是朱知節,他就已經惹不起了。

如果張秉寬還認識,還是賢妃入宮之前就認識的女人……這關係可就複雜了。

那就算是太醫院吃了虧,那也只能當啞巴虧來吃!誰讓這群人,太醫院一個都惹不起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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