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掖和張平父子倆,代表南京錦衣衛,來到永平府公幹。

他二人是過來協同造渤海船廠的,儘管二人連自己是來幹嘛的都不知道,但等他們到了永平府之後,才知道自己是多麼吃香,原來只要掛著個錦衣衛百戶的名頭,就可以財色兼收。

而比他們晚幾天到永平府的錦衣衛指揮使牟斌,都沒他們這種待遇。

當牟斌抵達永平府城之後,才知道郭昂帶人到永平府來公幹不太順利,主要是因為本地官紳家族的背景太過於「雄厚」。

「你莫非在跟我言笑?南錦衣衛派個百戶來,你們都不敢動手?還是地方官府給你們找麻煩?要真是如此,先把永平府知府給拿了!」

牟斌聽了郭昂的彙報,差點想抽刀子殺人。

不單純是趙家,還有本地不少跟開礦之事有關聯的家族,郭昂身為北鎮撫司鎮撫使,居然連一家都沒抄得了。

郭昂道:「大人,是這樣,那個南錦衣衛百戶,是蔡國公的兄長。」

「什麼?」牟斌滿面錯愕之色。

要說這件事跟張周有關也就算了,怎麼連張周的兄長都能跳出來礙事?

郭昂繼續道:「這位張姓百戶,到了永平府之後,也不知怎的,受到了知府等地方官的厚待,甚至被各家請回去作為座上賓,我等前去拿人抄家的時候,這位張姓百戶便出面阻止,甚至還堵著門,讓我等沒法動手。」

牟斌這下連話都說不出來。

不是氣的,而是有些怕。

郭昂問道:「您看這是不是代表著,蔡國公對於地方上的事務,與我等有不同的意見?雖然咱明擺著是過來給陛下和蔡國公掃路的,但就怕被人當成攔路的。」

牟斌黑著臉道:「讓我先去會會這位張百戶,看他到底是怎麼個意思。給安排一下,他現住在何處?」

郭昂道:「住在驛館內。」

牟斌擺擺手道:「這就隨我前去,可千萬不要動粗的,有話要好好說。」

哪怕張掖只是個屁都不是的南京錦衣衛百戶,且他的差事跟錦衣衛正司的差事八竿子打不著,但就是因為他是張周掛名的大哥,就連錦衣衛指揮使都不敢輕視,儼然把他當成瘟神。

京城,教坊司。

入夜之後,張鶴齡本還在喝花酒樂不思蜀,這頭家裡人便帶著永平府來客前來拜訪,打擾了他吃酒的心情。

「你們都先出去。」

張鶴齡先把房間內陪酒的人都給趕走,然後瞪著來人道,「你是說,皇帝派人去永平府,要砸本侯的場子?」

來人道:「侯爺,真是這樣,現在人都已經到了,您在永平府可還有幾百畝地,另外各家每年給您的孝敬都不少,這會出了事,您要出面幫忙給擔一下啊。」

「怎麼擔?讓老子拿腦袋去扛著?」張鶴齡一聽就有些惱火。

出了事,本侯爺是很不開心,但你們想讓老子給你們擦屁股?門都沒有!

收錢不辦事,說的都是老子這種。

誰說收你們的孝敬,就要給你們做主的?

來人急切道:「侯爺若是能將廠衛的人給趕走,給您的那份自不會少。」

「到底是多少?」張鶴齡是不見兔子不撒鷹。

來人道:「少說白銀五千兩。」

「少了!」張鶴齡道,「給兩萬兩,本侯還考慮考慮到陛下面前,給他們說說情,要是不然那就靠邊站!」

來人一咬牙道:「銀子不是問題,只求侯爺能把話傳達到聖聽,讓陛下將派去的人給召回來,我等必然是感激不盡。」

張鶴齡本來就是嘴上一說,他覺得永平府地方上的人怎麼著也

不會白送他兩萬兩,可現在這會他又覺得自己開價太低了,因為這邊答應太痛快了。

「先給兩萬兩,不管事成不成,事成之後再送一萬兩來!」張鶴齡坐地起價也是一把好手。

來人正要說什麼,旁邊張鶴齡帶來的家僕道:「這是我們老爺給你機會,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三萬兩銀子一兩都不能少。」

張鶴齡一唱一和般說道:「莫說一兩,一文錢都不能少。折色也要高的,要新銀,不要舊銀。」

來人哭笑不得。

但他還不得不在張鶴齡面前低頭。

因為朝野上下都知道,張家兄弟在皇帝那邊可是能通上氣的,有什麼事找他們兄弟去說,似乎是好使的。

可地方上那些官紳所不知道的,這都是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了,換了現在,張家兄弟說話再好使,連張周的一根頭髮絲都不如,若是此事跟張周的利益產生任何牽扯,就算是當今皇帝的老爹從棺材裡爬出來說情,那也是白搭。

永平府城,驛館內。

牟斌作為錦衣衛指揮使,帶著北鎮撫司鎮撫使郭昂,一起去「拜見」南京錦衣衛百戶張掖。

張掖當得知有人要見自己,還有些傲氣,這幾天在永平府內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心已經起空了,面對來人他甚至是有些不屑的。

尤其當看到牟斌和郭昂還只是一身便衣,還以為是地方哪家來給自己送禮的。

「東西放下就行,本人沒多少時間跟你們敘話,若是不方便的就直接留個姓名,讓我知道你們是誰便可。」張掖道。

牟斌和郭昂都有些尷尬。

張平眼力勁是有的,他拉了拉父親的衣袖,低聲提醒道:「爹,後面個人眼熟,好像前天咱去給那家人撐腰的時候,他帶錦衣衛的人去抓人過。」

「錦衣衛?」張掖道,「你們是何來頭?」

郭昂別提有多窩囊,自己身為錦衣衛二把手,居然還有這麼丟人的時候,本來都以為他把事都辦成了,結果等牟斌來了,自己在這位上司面前大大出糗。

他這會也要維持錦衣衛最後的尊嚴,出面引介道:「此乃是錦衣衛牟指揮使。」

「指揮使?」張掖一聽,先是把嘴張大。

自己這個錦衣衛百戶已經夠唬人的,那錦衣衛指揮使是何等身份?那豈不是更牛逼?

一個錦衣衛指揮使,居然這樣來見自己?

騙鬼呢?

對,這肯定是假冒偽劣產品,冒充的!

「不可能!」張掖鎮定心神道,「我見過牟指揮使,你們竟敢在我面前出言誆騙,我看你們是不知道死字怎麼寫。」

這下把牟斌和郭昂都給整不會了。

郭昂一招手,門口進來一群身著錦衣衛官服的隨從。

張掖瞅了一眼,皺眉道:「整這一身,還挺像那麼回事。傢伙事倒是下了工夫啊。」

這會張掖帶來的錦衣衛總旗趕緊過來提醒道:「百戶大人,那位可真是牟指揮使,小的在京師時,曾有幸見過。」

「啥?」

張掖感覺到事態嚴重,正有些崩潰的時候,還好張平扶住了這個老爹。

張平趕緊用眼神提醒老父親,現在頂頭上司在面前,咱可不能落了錦衣衛的威風,還要把禮數給盡了。

牟斌其實也心虛,主要不是怕一個錦衣衛百戶,而是怕這位百戶的背景,雖然牟斌早就知道張周跟張家大房關係不好,但這節骨眼上,誰敢開罪這麼個煞神?

牟斌道:「張百戶,我前來,是問詢你有關到永平府的差事,聽說你掛著錦衣衛千戶的空缺,卻只是在南京執掌一百戶的實職,為何到此來公幹

?這裡好像也不是你的職責範圍所在。」

張掖再不復之前的囂張跋扈,臉上堆著笑容道:「是這樣,我是奉了上面的命令來的,這命令不是從京師發出的嗎?你是……牟指揮使,你不知道?」

牟斌還真不知道。

別說是牟斌,連郭昂等人也對此毫無所知,若不是知道這位是蔡國公家的兄長,都會覺得這是個坑蒙拐騙的瘋子。

「不知可否借一步說話?」牟斌道。

牟斌也不想在下屬面前丟臉。

到底眼前之人名義上是個芝麻綠豆大的官,在這種人面前低聲下氣的,以後沒法在手底下的人面前保持威嚴。

「請。」張掖也只能把牟斌請到自己所住的房間內。

牟斌上了樓,見到張掖屋子裡堆著大箱小箱的東西,才知道這貨在永平府到底是有多吃香。

牟斌心裡也納悶。

地方上為了開礦的事,不是跟蔡國公已經水火不容了?

現在皇帝派我們來懲戒地方上的官紳,怎麼地方上會對蔡國公的一個兄長如此禮重?地方上在朝中有強大的背景靠山,本來連錦衣衛他們都不放在眼裡的。

「牟指揮使,如果你要問有關舍弟的事,我一概不知,我到了永平之後,還沒見過他。不過聽宋知府說,好像他也到了永平境內,可能過一段時間,我會跟他見見吧。」

張掖心虛的情況下,只能把張周搬出來,無論兄弟倆關係怎樣,這會張周就是面盾牌,負責給他擋臉的。

這樣臉被人抽的時候,好像就沒那麼疼了。

牟斌道:「我只是想問問張百戶,你的公幹事務,是否跟庇護本地士紳有關?地方上的豪強大戶,平時有為非作歹之事,莫非你是想替他們撐腰?」

「為非作歹?」張掖一怔,隨即好似明白到什麼,一拍大腿道,「哎呀!我什麼都不知道啊!一到這裡,他們就好酒好菜招待著,說是隻要給跟他們撐撐門臉就行,我哪知道他們有何為非作歹之事?那可跟我沒關係!話說牟指揮使,你是為了這件事而來?」

張掖現在屬於見風使舵。

收的好處是不好,但關乎到自己前途問題,他也要調轉槍頭對準那些給他送禮的本地豪紳了。

牟斌似乎是鬆口氣,畢竟看樣子張掖的確是不知情。

但牟斌也不敢掉以輕心,誰知道張掖是不是在裝孫子?這人自己沒什麼接觸的經驗,也不知道這個狐假虎威的張百戶到底有多大能耐。

「如此,那不如……張百戶協同,一起去拿人?」牟斌帶著試探的語氣道。

張掖道:「拿人的話,我還是不去了,雖然他們的事與我無關,但他們對我也算客氣的,且先前有所承諾,這麼去的話,等於是兩面不是人,我還是……靜候您差事辦成的佳音。」

牟斌差點想吐血。

這是個什麼人?

看起來一點正直的樣子都沒有,是屬於見錢眼開的小人,但居然還知道拿人手軟,在抓人的時候選擇迴避?

按照小人做事的一貫作風,不應該是兩頭拿兩頭坑嗎?

牟斌嘆道:「既如此的話,那就沒什麼好迴避的,這就派人在本地拿人,此番本都督到此來,帶有錦衣衛上千人,辦差之事無須他人協助。也請張百戶在此等候,有什麼事情,可以與你再一同商議。」

「好。」

儘管張掖也不知道自己在牟斌那邊到底有什麼價值,也不知自己能做出怎樣有益的提議,但看樣子牟斌對自己還算禮重。

他應付這種官場場面事,尤其是面對如此上官時,也不太有經驗,也只能應了,再將牟斌給送出門。

爹,剛才那個真是錦衣衛指揮使啊?他來找你幹嘛?」

把人送走之後,張平臉憋得通紅,顯然剛才經歷了一次內心的考驗,擔驚受怕之下,走路都有點不穩。

張掖道:「兒啊,剛才你表現很好,還好有你在,讓為父沒丟臉!他可能真的是錦衣衛指揮使,也就是你爹我的最高上官,但他因為你二叔的關係,也要給我面子啊。我看著,他是永平府公幹的。」

「啥公幹?」張平道,「小小一個永平府,連錦衣衛指揮使都要親自來?不會是……跟咱的事有關,咱要折在此吧?」

張掖罵道:「剛說你表現好,你現在就開始沒腦子了?虧為父還供你讀書,真是學到狗肚子裡去了!比你二叔差得遠!你不想想,若是他的差事跟咱相悖,他有必要紆尊降貴來跟我相見嗎?」

張平道:「可是父親您連他來做什麼都不知道啊。」

「那不重要。」張掖顯得很自通道,「只要他不能把我怎麼著就行,給咱的咱就笑納了,也不給送回去!等回頭咱把開什麼船廠的事,對接好了,咱就回去,找個鏢局什麼的,把為父這幾天收的東西,一併給運回去!連為父都沒想到,這一路都辛苦,也沒撈點油水,到了這裡居然把我們奉為上賓,看來這永平府那是人傑地靈啊!」

牟斌打通了張掖這層關係,便可以讓人在永平府大張旗鼓抓人了。

一連查抄了三家,雖然知府衙門那邊沒出事,但牟斌也讓郭昂親自過去敘話,算是一種警告,之後抓人抄家的事就顯得很順利,無論是地方官府,還是地方有私人武裝的各大門閥家族,一個敢鬧事的都沒有。

被查抄的三家,也都好似自認倒黴一樣,被錦衣衛拿人查封家產。

此訊息很快便傳回京城。

在京的言官,不管是否跟永平府地方上有牽扯的,都會因為錦衣衛查抄地方官紳的事,去上奏於皇帝,有直諫犯上的意思。

這也是東廠和錦衣衛在弘治時期權勢收斂的原因,因為皇帝對於文官太過於看重,以至於言官對朝廷上下的監督達到了頂峰,以至於連廠衛的人都要夾著尾巴不敢在公務上冒進。

但這次言官顯然估錯了皇帝的態度。

言官以為錦衣衛是在地方上鬧事,卻不知這是奉旨辦事,而朱佑樘恰恰還對李榮和牟斌等人的辦事效率感覺到滿意,還想去嘉獎,這會參劾的奏疏卻上來了。

乾清宮內,蕭敬把幾份針對永平府地方事務的上奏,整理到一起,擺在朱佑樘面前。

「陛下,這幾份都是。」

蕭敬道,「還有錦衣衛指揮使牟斌於地方上的上奏,聽說蔡國公的兄長,名叫張掖的錦衣衛百戶,也在永平府地方,先前錦衣衛辦事時,這位張百戶還行阻撓之事,或是收受了地方上給他的財物。」

蕭敬畢竟現在並不執掌東廠,對於李榮出去辦差的細節,他也不太瞭解。

在蕭敬看來,錦衣衛鬧出的動靜,似乎是有點大了。

且顯得沒有必要。

照理說,當皇帝的要跟臣子於地方上開礦謀財,是沒必要如此大張旗鼓的。

朱佑樘道:「張掖?秉寬的兄長……也好。」

蕭敬一時有點懵,這怎麼還很好?好在哪?

「秉寬的兄長,不管能力如何,到底也是張家人,秉性應該不壞。」朱佑樘評價道。

蕭敬道:「可是據說,蔡國公跟這位張百戶,關係鬧得很僵。」

朱佑樘道:「那是以前了!後來,此人不是在遼東立過戰功嗎?不然朕賜給他官職作何?他到永平府辦差,朕也不能虧待他,錦衣衛在地方上抄到什麼,便送他一些,也當是朕對他的獎賞了!」

蕭敬瞪大眼,以為自己聽錯了。

就因為張掖是張周的掛名大哥,就能獲得皇帝的青睞嗎?

這都不能叫愛屋及烏,簡直可以說是好賴不分。

「至於秉寬,後續的事,無須他出面了。雜活讓李榮給辦了,錦衣衛先把永平府這群人給制住,讓他們知道朕的決心,也讓朝中那些臣子看看,朕做事也是講求原則的!支援,沒有半途而廢的!」

「另外讓他辦好差事,就趕緊回來,這幾天各邊鎮都有出兵的上奏,朕需要他回來全盤排程,兵部沒了他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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