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張周預言京師將要發生地震前一天。

早朝時,在所有事情都商議完畢之後,朱佑樘特地在朝上嘉獎了徐瓊,並準允了徐瓊請求致仕的上奏,賜了財帛允許其回鄉。

與此同時,按照之前就已有廷推的結果,林瀚近乎是在“眾望所歸”之中,當場便繼任了禮部尚書的職位,甚至都沒拖到徐瓊卸任之後的第二天。

“朕還有一件事要說。”

在朝議解散之前,朱佑樘語重心長道,“秉寬臨走之前,讖言說明日京師將會有地動發生……”

“啊!?”

在場大臣一聽,也果不其然是一片譁然。

果然背後有貓膩啊,原來皇帝和張周在這裡等著呢,先拿個不起眼的雹災,皇帝把張周打發去南京,等人走了京師再發生地動,這樣別人就賴不到張周頭上去了。

難怪皇帝之前在下閔珪詔獄時,是那麼毫不猶豫,其實就是為了彰顯出一點,在張周離開京師之後,京師內發生的任何災異,都不能跟張周牽扯上關係。

而閔珪就是那個不按遊戲規則辦事的人。

到現在閔珪都還沒從詔獄出來。

朱佑樘道:“幾時地動,朕也不清楚,今夜諸位卿家便有所防備吧。以此明日輟朝一日,與此同時也將此事公之於眾,讓將士百姓各自準備好,免得有何人畜上的損傷。”

劉健走出來道:“如此地動的讖言,臣想請示陛下,是否可信呢?”

朱佑樘對於他人的懷疑一點都不在意,語氣淡漠道:“是否可信,朕也說不清楚,未發生的事誰又知曉是否會一定發生呢?全憑人心自己去定。就這樣吧。退朝!”

皇帝的意思。

你們愛信不信,朕把話撂在這裡了,張秉寬的確是這麼說的,如果不信的那就明天呆在屋子裡,要麼找個危牆立在旁邊,就是跟張周的讖言對著來,誰管得著嗎?

……

……

朝議結束。

眾人出了奉天殿,登時又在往一起湊,這次一驚一乍般的議論就少了很多。

現在皇帝屬於“攤牌”了,定了三個月的“災異”緩衝期,結果還沒過幾天,張周也才剛跑出京師,這邊京師地動就來了!?

這在以往,誰敢信呢?

元守直道:“張秉寬這是在恐嚇於我等,定不能信他的鬼話。”

徐瓊作為已致仕的尚書,本來朝議之後,不管別人曾經對他的態度如何,這會都應該上去道別才是,但突然有了張周預言京師地震的事,他倒成了一旁無關痛癢的“小人物”。

連新上任的禮部尚書林瀚,都被冷落了。

謝遷到底是個場面人,他走過去跟徐瓊和林瀚對談幾句,隨後好似感慨一般道:“……如今想來,能回鄉頤養天年,也是一件善事,令人羨慕啊。”

這話在外人聽來,就有點“言不由衷”。

你羨慕,你也可以請辭還鄉,沒人攔你。

徐瓊道:“諸位,為朝廷效命,到今時今日,老朽還有很多遺憾未能完成,就全拜託各位了。這兩日便動身還鄉,諸位也不必送了,山長水遠希望有生之年還能再見。”

眾人這才跟徐瓊告辭。

等徐瓊和林瀚等人先行一步離開之後,一群人又把內閣三人和屠滽給圍住了。

“這時候,若是明日地動來了,可如何是好?陛下是否會就此將張秉寬給召回來?之前的努力不是白費了?”眾人喋喋不休。

屠滽義正言辭道:“先不說這地動是否真的會來,我就不信,上天還能總按照張秉寬的意圖來?那他張秉寬代表的是老天嗎?”

眾人面面相覷。

這話說得有點過分……如果張秉寬沒有上通天意的能耐,那之前一次次被他準確命中,又是為何?

屠滽繼續道:“如果他想以災異之事,為自己建立聲望,之前的雹災就不用假手於他人,誰又敢說之前的雹災不是陛下刻意把功勞歸到他身上?”

周經道:“話是這麼說,但就怕……”

“就算是真有地動,難道就跟他沒關係了?你們都在朝中多年,怎還因為一個年輕氣盛的後生,鬧得畏首畏尾?”屠滽顯得很氣憤。

有屠滽出來“撐場面”,內閣三人的壓力突然就少很多。

謝遷也笑道:“說得也對啊,去年一年,各地發生了不少次的地動,也不見張秉寬次次都提前有命中。安心吧諸位。”

大理寺卿王軾問道:“有沒有這種可能,是因為過去各地的地動不過是小震,未有發生百姓傷亡的事情,所以張秉寬他覺得沒必要上報?”

一群人突然就瞪著王軾。

王軾突然覺得自己面子有點掛不住。

王軾在朝中的地位有點尷尬,他在大理寺卿的位子上幹了幾年,本來刑部尚書或是左都御史都有他的機會,可他現在連個提名都沒撈著,似乎他想更進一步,只有往南京六部尚書的位子上去發展……

屠滽道:“那你意思是說,明日順天府的地動會很嚴重?”

王軾無奈道:“不過是做個假設。”

“沒有這種假設。”屠滽道,“地動之事從未有人能提前探知,更別說是發生在天子腳下的地動,我就不信……”

聽到這裡,其實很多人心裡已經在犯嘀咕了。

如果這是張秉寬第一次讖言有地震也就算了,我們完全可以當他胡扯,但問題是……他已經成功命中過,還不止一次……這次還關乎到他自己切身的利益,他會這麼“失策”,說有,結果沒有?

甚至可以這麼說,就算真沒有命中,那也可能是張秉寬故意沒命中,讓皇帝降低對他的信任,也換得跟我們和平共處的機會。

否則,要解釋為他推算失誤,很難讓人相信啊。

“走了走了,不要為未發生的災異而煩憂,都是讀過聖賢書的,提前去說這些有何意義?”劉健作為首輔,也算是給定了個基調。

既然不確定明日是否有地震發生,那就等明天過後,我們再來探討這個問題。

發生或者不發生,要等事後再商量對策,不然就顯得是我們杞人憂天一般。

隨後眾人便散了,一個個也都說著近乎於“張秉寬不過在妖言惑眾”的話,似乎沒人肯相信來日真的會發生地震。

……

……

清寧宮內。

朱佑樘在給周太后請安,而周太后便當面責怪孫子把張周調離京師的事。

“就因為朝中人的一些無端非議,就放棄秉寬這樣的能臣,哀家認為皇帝你太草率了。”周太后道。

朱佑樘解釋道:“皇祖母,這是孫兒跟秉寬商議好的,明天京師就會有地動,如此也體現出京師的災異與他無關,而且他此下江南,還有重要的任務在身,等他回來之後定會對他委以重任。兵部尚書的位子,會給他留著。”

在老太太面前,當孫子的也就不隱瞞了。

誰說朕打算放棄使用他?

也明確說了,就是準備好兵部尚書的位子給他!

周太后聞言這才稍微釋然,道:“明天要地動嗎?哀家是否也要搬出去?”

朱佑樘道:“秉寬是說,這次的地動不會太嚴重,只要屋舍修得夠堅固,像皇宮各處的殿閣,只要不是年久失修的,都沒問題。所以皇祖母不必太過擔心。”

“那就好。”周太后道,“不過以防意外,哀家今晚還是在外面搭個帳篷住吧。”

“這……”

朱佑樘便覺得,自己好像是坑了老太太。

旁邊的姜呂道:“太皇太后,如今剛去了一點暑氣,蚊蟲頗多,若是出了殿閣,只怕到夜裡……不太好防備。”

“那也比殿閣踏了,把人壓了強!”周太后道,“以前有李廣的時候,總是怕因為他觸怒上天,發生點什麼天災**的,可現在用秉寬,有什麼天災**他能提前告知……這能一樣嗎?所以皇帝啊,你還是要有一顆慧眼,知道什麼人可用,什麼人不可用。”

“是,孫兒受教了。”朱佑樘急忙道。

“對了,皇帝,你宮外的妃嬪幾時誕子啊?”周太后問道。

“就是這兩天了。”朱佑樘道,“其實已經超過預期分娩的時候,朕已派人時刻照看著。”

周太后笑道:“如果是天旋地轉地動山搖時,你能再為自己添皇嗣,哀家倒覺得,這是上天給你的恩典,意義可就非同一般了。”

朱佑樘道:“皇祖母,地動時誕子……真的好嗎?”

當皇帝的都覺得老太太是在“沒事找事”。

如果發生地動的當天,他有個兒子出生,那別人還不把這兒子當成“災星”?可老太太非要說,這是恩典,大抵有把壞事往好的方向說的意思。

周太后嘆道:“不管怎樣,希望是個皇嗣吧,如果是個小公主的話……總是有些不完美,你也要把人納進宮裡來,再給哀家請安,哀家還可以幫你保住她。”

這就分明在跟孫子暗示,你這個皇妃遷居到宮裡來,安全也不太能得到保障,因為你有個善妒的妻子。

“是。”朱佑樘嘴上應了。

周太后道:“聽說張家兩個,這兩天回京師了?”

“回了,今日還一起入宮來見皇后。”朱佑樘道,“孫兒不打算見他們了!他們在西北和遼東,也未立下太大的功勞,即便有,那也是秉寬相助所得。朕也沒打算賜封他們。”

“有功還是要賞的,但也不能太委以重用,他們什麼模樣,你心裡也該有數。倒是趕緊把秉寬頻回來,哀家一時不見他,還想得慌,秉寬可是很會辦事……哀家還有事想讓他幫忙辦呢。”

“皇祖母有什麼事,跟孫兒說也一樣。”

“不。”周太后道,“有些事,非他做不可。”

……

……

朱佑樘離開清寧宮。

姜呂看周太后一臉淡然閒適的神色,問道:“太皇太后您有何事,奴婢也可幫您去辦。”

“哀家除了想再多個重孫,還有什麼別的念頭?”周太后道。

“那您……”

“你想問,哀家想找張秉寬做什麼?哀傢什麼都不用他做,哀家就是想讓皇帝多去琢磨,這背後到底有什麼。”周太后臉上露出老狐狸的笑容。

姜呂道:“奴婢不懂。”

周太后起身道:“你不需要懂,張秉寬的任務,其實已經完成得差不多了,皇帝對他的信任如果超過了那些大臣,那以後朝堂之內將會無寧日,哀家其實是在離間他們君臣,你看不懂嗎?”

“啊?”姜呂覺得自己問了不該問的,也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情。

周太后道:“不過張秉寬用兵是一絕,以後給他安置個什麼西北總制之類的,讓他守在邊疆,跟朝中大臣起不了什麼衝突,過個十年二十年,他平了草原,再回來時跟陛下也沒那麼親近了,也就不過是個普通的臣子。呵呵。那時候,哀家也不在了,等哀家入土之後,這大明的走向,哀家可就管不著嘍。”

……

……

張鶴齡和張延齡去坤寧宮拜見姐姐,也沒見到朱佑樘,也沒拿到想要的賞賜。

二人面色不悅往宮外走。

“老二,你說說,咱出力那麼多,我的昌國公,你的建昌侯,到現在還沒著落,陛下是不是把咱倆給忘了?”張鶴齡瞅著一邊悶頭走路的弟弟。

張延齡道:“我只想在京城過幾天安生日子。”

張鶴齡罵道:“不爭氣的崽兒,姐姐不是說,讓咱好好去查查那個在宮外的女人?以後咱姐姐可就不是皇宮唯一的女主人了,萬一咱大外甥出點什麼意外,以後得勢的可就是那邊的人了。”

張延齡打個哈欠,正要說什麼,卻是哈欠只是張開嘴,便戛然而止,近乎是在呆在那。

因為他看到了一個“不懷好意”的人,正立在不遠處,笑眯眯看著他們。

“我去。”張鶴齡道,“這小子真是經不起唸叨啊。”

正是朱厚照。

“兩位舅舅,身體還好啊?去了邊疆打仗,居然還能活著回來?稀奇啊稀奇。”朱厚照一臉如沐春風的笑容,主動迎過來打招呼。

儘管說的話……就不是那麼中聽了。

張鶴齡道:“太子,你搞什麼?我兄弟入宮來見你母后,你作何要在此攔路?”

“別緊張,本宮又不是來跟你們要銀子的,再說了,你們也不欠本宮銀子不是?”

朱厚照過來,此時的他已比去年高了小半個頭,過來一手拉著一個舅舅的手,就要往文華殿的方向扯。

張延齡高叫道:“太子要作甚?”

“又不是吃了你們!”朱厚照突然有些生氣了,“只是有些好玩的東西給你們看看,最近本宮也沒機會出宮,聽說兩位舅舅回來,本宮也很想念,正好與你們一同研究一下軍情?還有好東西給你們分享一下?”

“呸!”

張鶴齡先把外甥的手給甩開。

此時再看朱厚照的眼神時,卻發現那眼神帶著幾分羞惱和恨意了。

大有一種“你們兄弟倆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的意味。

張鶴齡一臉堆笑道:“太子有什麼好玩的,還是找張先生,就是萊國公,他本事大,我們不行。”

朱厚照道:“我能找他,還找你們?他都跑去南京了!本宮也想去,你們倆配不配合?”

“……”

兄弟倆對視一眼,這才知道為何大外甥這麼熱情。

原來想利用他們的憨厚,或者說叫愚蠢,相助其出宮,甚至離開京師往南京,去投奔張周。

“看你們的樣子,就不太配合。本宮還聽說,張某人臨走之前說,明天要發生地動,本宮給你們修了一間屋子,今晚到明天就把你們安排在裡面住,如果明天過去之後,你們還沒被砸死,那本宮就放過你們!”朱厚照出言威脅。

“啥?”張延齡一聽,原地蹦起老高。

還帶這樣威脅的?

再往朱厚照那邊看,東宮幾個太監已經齊刷刷站了一溜,即便沒有宮廷侍衛,但來個七八個人,三四個人抓一個,也能把他們抓到東宮去。

張鶴齡急道:“太子,你這是要作甚?有話好好說。”

一邊說,一邊在尋摸地方準備開溜了。

張延齡在旁道:“大哥,你怕什麼?就不信這小子敢亂來!姐夫定不會放過他!”

“還不覺悟?上去,把人抓走!”

朱厚照一聲令下,東宮太監先是老的往前衝,而年歲不大的也有十幾人,愣是把張家兄弟追得到處跑。

二人體力明顯也不行,很快就被一群平時幹活的小太監給擒住,並按在地上。

朱厚照走過去,笑眯眯道:“就說了,請你們去東宮,給你們看好東西,你們不去。現在可就由不得你們了。”

“太子,你到底要作何?”張鶴齡哭喪著臉問道。

“啊!來人!”張延齡則在大喊大叫。

朱厚照高喝:“把他嘴堵上!”

隨即意識到沒有堵嘴布,準備不充分,然後他脫了鞋,把自己的襪子脫下來,交給劉瑾,然後劉瑾就知道怎麼做了……

“一條不夠。”劉瑾道。

“你自己不也有?”朱厚照怒道。

劉瑾悻悻然。

你的襪子當堵嘴布還行,我的……除非以後不想跟張家兄弟相處了。

朱厚照憤怒又把自己另一隻襪子脫下來,丟給劉瑾,然後兄弟倆就被一群小太監扛著。

“今天收穫滿滿啊。”

朱厚照帶著他的東宮太監一行人,扛著倆“戰利品”,浩浩蕩蕩往東宮方向而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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