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破鼓萬人捶

大同。

王守仁是在大同總兵王璽的陪同下,一起到大同來接任大同巡撫的。

張周讓王璽一起來,加上配備的一千京營士兵和一千隨王守仁出征威寧海的將士,也是最大程度彰顯王守仁的威信。

新科進士當官第一年就當到九邊重鎮的巡撫,還是在戰時,不用點非常手段很難能讓王守仁在大同站得住腳。

王守仁進城時,沒有什麼官員出來迎接,顯然洪漢對於自己卸任巡撫的事還耿耿於懷,以邊關尚不安定為由,不出面迎接,他這個前任的巡撫不出面,再加上他還是被調回京敘用的,地方官寧可冒著得罪王守仁的風險,也不會去得罪洪漢。

洪漢回朝很可能會當上六部侍郎,或者是五寺正卿,再不值也會被調南京為官。

幹嘛要在這時候去舔王守仁,而讓自己開罪一個馬上回朝“高升”的部堂級別的官吏呢?

王守仁也沒在意這些形勢,他入城之後,直接先住到總兵府內。

當夜。

王璽就給他帶來了草原上最新的情報。

“……韃靼內鬥戛然而止,據說是永謝布部的首領亦不剌,主動跟韃靼小王子講和,願意割讓出右翼的部分草場,換取左右翼和睦相處,隨後雙方都撤兵,目前都有往大明邊關靠攏的跡象……”

王璽在說這個的時候,還是很小心翼翼的。

從他的眼光來看,張周策劃的奇襲威寧海,雖然取得了絕對的勝利,但似乎對於草原形勢的變化來說,是有利有弊的。

王守仁則語帶威嚴,當著副總兵鄺越等人道:“此乃是大明之幸.”

王璽問道:“韃靼會不會因此而齊心一致,就此來襲擾我大明邊關?”

此時的王璽等將領,好像也明白了為何洪漢明明是卸任巡撫被調回朝,還這麼牛逼轟轟不配合交接,甚至出面迎接這樣的基本禮數都不搞,是因為洪漢還是有底氣的。

你王守仁打仗是很牛逼,但你治理大同有那能力嗎?

再者說了,明明人家草原正在內鬥,你們策劃個繞後偷襲的戰術,讓韃靼人齊心一致來對抗大明瞭,說好了坐山觀虎鬥,現在幾隻老虎停止內鬥甚至還聯合在一起了……大戰術來說,這就是大明的失敗!

王守仁則不急不忙道:“韃靼內部看似一團和氣,但暗流湧動,現在最應該擔心被襲擾的並不是我大明邊關,而是曾經不可一世的滿官嗔部。

現在的火篩,可就真的是被架在火上烤了!”

總兵府內的軍將一聽,突然之間都好像豁然開朗了一般。

氣息都變得通暢起來。

想想也是。

大明奇襲威寧海,近乎是把火篩半部的人都給殺了和俘虜了,就這樣我們還擔心韃子個鳥啊!?

草原劍拔弩張的蒙古左右翼突然講和,他們現在敢逆大勢來侵犯大明邊陲?他們現在連河套都不敢進了!

牆倒眾人推,火篩現在成草原上的軟柿子了,本來火篩佔據著草原右翼最肥美的草場,讓蒙古右翼和韃靼本部都羨慕不已,但現在……火篩估計要跟喪家之犬一般,人人都想薅到他一根毛都不剩。

“諸位,明日本官要去拜見洪中丞,你們便不必去了,交接之事本官可以自行完成.”

王守仁倒不覺得洪漢敢鬧大的情緒。

他上任大同巡撫,看似是張周的主意,但畢竟是皇帝下旨,他現在還是很有底氣的。

王璽主動請纓道:“末將願意與大人同往.”

“不必了,本官跟洪中丞還有很多事要商談,你們在旁多會有所打擾。

不過大同鎮目前有開礦安民等重擔,還要落在你們肩上,具體本官會在這幾日詳細給你們列出來……”

……

……

草原內部一場滔天巨浪,看起來是被張周給“化解”了。

洪漢最初聽到此訊息時,也是覺得自己回西北當差還是有戲的,但等他見過王守仁之後,才發現問題並不簡單。

王守仁看起來只是個新科進士,但氣勢很足,甚至來個單刀赴會。

等王守仁跟洪漢分析瞭如今草原的形勢,讓洪漢明白大明現在完全掌握主動權之後,洪漢心中仍舊在期冀朝中傳統的文臣,給張周和王守仁這些新貴來找麻煩,把他們給趕出西北軍政體系。

“伯安,你乃儲相之後,不該跟大明的近佞一般胡鬧啊.”

洪漢拿出了大道理,要勸說王守仁跟張周劃清界限。

王守仁搖搖頭。

如果說他在去宣府之前,還可以跟張周割席,現在他已經不得不跟張周站在一道。

首先就是知恩圖報的問題,張周幫他取得如此大的功勞,他一扭臉就跟張周鬧掰?

再者,若是沒有張周的支援,他還怎麼實現心中的宏願,留在西北為大明發光發熱呢?他王守仁可是有對軍事的一腔熱忱,而且現在他還正當壯年,沒有那些老態龍鍾英雄遲暮只想著混吃等死的心態。

“洪老,西北用兵之事,本就是陛下下旨,在下也不過都是奉命而為,並無私心在內,還望您能理解.”

洪漢年近六十,成化八年進士,比王守仁的爹王華中進士早,年歲也大、

王守仁現在也算是客氣的。

洪漢見勸不動,倒好像是覺得王守仁是誤入歧途一般,道:“回京之後,有機會我一定拜訪令尊,像你這般的年輕人,更應該留在京師歷練,西北之地豺狼虎豹眾多,一個不慎就容易萬劫不復。

我在西北多年,感觸頗多……你要珍重了!”

王守仁心裡不以為然。

你沒本事,只是個因循守舊沒進取心的保守老臣,不代表別人沒本事。

大明西北的局勢也不像你來的時候那般,大明在邊事上已經佔盡上風,你還在這唱衰,怕是你的話連下面那些怕死的將士都不會信。

……

……

王守仁就這樣順利接掌了大同的軍政之事。

與此同時。

張周人在陽和口,剛把朱暉的人馬送走,這邊就得到了兩份“奏疏”,或者是類似於藩屬國上奏的“國書”。

一份是韃靼小王子巴圖蒙克給朝廷所上的,表達對大明皇帝的尊敬,提出要給大明上貢。

“……貢品的清單都列下來,其中有馬匹五百匹,還有牛羊牲口皮毛等,表明這都是身為臣子應當上貢的禮物,不求朝廷任何的賞賜,只求大明能在大同等處重開馬市……”

唐寅現在是張周麾下的文職,有什麼文書之類的,由他傳達。

因為陽和口並不是什麼重要的城塞,這裡本來官最大的只是陽和衛指揮使宋憲,在王守仁和朱暉相繼帶兵走之後,留守的兵馬以張周為首,麾下一下就冷清下來,除了唐寅也就剩下要跟張週一起開礦的張鶴齡。

“挺好,挺好.”

張鶴齡坐在一邊,翹著二郎腿,一臉自在之色道。

張周道:“開馬市就是跟草原部族互通有無,現在我們需要他們的什麼?戰馬?還是牛羊?想開市就讓他們出兵,打贏了聽他們的!負責免談.”

“嘿!”

張鶴齡道,“張制臺,這種事好像不是你來定的吧?那怎麼也要……陛下定.”

張鶴齡是非常支援開市的。

因為開市之後他就有利可圖,難得來西北當副總兵,有了權力才有資格以權謀私。

張周懶得理他,名義上是由皇帝和大臣商議後決定,但他張周對皇帝的提議可至關重要,只要他張周不支援開西北馬市,那估計就算朝廷上下也基本不用討論了,皇帝一定聽他張周的。

“下一份.”

張周對旁邊的唐寅道。

唐寅拿出第二份,臉色則輕鬆自在了很多:“火篩上表,希望能歸順大明.”

“啪!”張鶴齡一拍桌子。

房間裡的張周和唐寅都在瞄著他。

你個二貨沒事在這鬧什麼動靜呢?讓你來旁聽一下而已,倒顯得你比別人都激動?

張鶴齡振奮道:“火篩投靠大明,咱這場仗沒白打.”

“咳咳.”

張周清了清嗓子道,“壽寧侯,請搞清楚,這場仗是如今大同巡撫王伯安打出來的,別咱咱的.”

張鶴齡抗議道:“說得好像你我都沒功勞一般?張制臺,你這拆臺的本事可真是……”

突然之間,張鶴齡也覺得很無力。

明明自己已經很囂張跋扈了,但遇到更跋扈的張周,他還一點辦法都沒有,心裡那叫一個氣啊。

但臉上還不能表現出來,因為還要跟著張週一起開礦發財,哪能得罪這位隨便就能測出礦脈的牛逼人物?再說了,張周是上司而他是下級,他還想跟著張周混軍功呢。

張鶴齡第一次感覺到,除了皇帝之外,還有人能讓他沒脾氣幹受氣的。

“不過.”

唐寅道,“火篩提出,大明要將威寧海周遭的草場都賜給他,並釋放他的族人,作為回報,他將會相助於大明在威寧海等地築城,建立草原的衛所。

並年年交稅上貢,他也希望得到大明兵馬的庇護,以保證其族人可以不受韃靼各部族的報復.”

“呵呵.”

張周聽了不由在笑。

張鶴齡問道:“開這麼多條件,你是想一併給他否了,讓他無條件來歸順是吧?”

張周笑道:“沒有,我只是覺得,火篩總算是開始識時務,他知道自己現在於韃靼內部混不下去,需要找強大的靠山為他撐腰.”

“切!”張鶴齡道,“你把人家的婆娘孩子,還有父母族人全都給抓到大明來,不歸順他也得歸了?”

張周指了指唐寅道:“伯虎,你怎麼看?”

“我?”

唐寅只當著張周和張鶴齡的面,都稍顯怯場,但他還是做了分析,“這應該是跟之前所獲悉,韃靼內部兼併之戰暫緩有關。

火篩部族實力大減,而他之前佔據了太多的草場,其餘部族不會放過他.”

都是最淺顯層面的事情,張周也不覺得唐寅進步有多大。

但至少唐寅現在也開始學會分析了。

“破鼓萬人捶,誰讓他之前不識趣.”

張周道,“涉及此等事,我們也都做不得主,交給陛下來定。

我身為宣大總制,西北軍務也歸我節制,必要的意見還是要提的,伯虎你幫我草擬……”

“我?”

唐寅心想,你要上奏自己寫便是了,怎麼還讓我幫你擬?

張鶴齡笑呵呵道:“不然讓你在西北幹嘛?吃白飯嗎?給張制臺幹活就麻溜的,等你草擬完了過去找本侯喝酒,本侯帶了幾罈好酒來!張制臺,我就不請你了,知道你公務繁忙.”

“嗯.”

張周點頭。

唐寅這是出門遇“貴人”,別人沒欣賞他唐寅,反倒是大明的蛀蟲壽寧侯張鶴齡,開始對他青睞有加了。

連張鶴齡都開始結交文臣……張周似乎也覺得,這大明的世道是開始變了。

……

……

京城內。

有關草原形勢的變化,也是最先傳到京師的,與張周和王守仁一眼就看出火篩要遭殃不同,朱祐樘這邊的四個司禮監太監,則一個人都沒瞧出來。

草原的情報是在下午傳到京師的,皇帝也沒召見大臣。

乍聽來,朱祐樘也有些不悅。

怎麼秉寬幫大明取得這麼一場大捷,反而讓韃靼內部放下成見,他們反而要聯手一致對大明瞭?

那這場仗到底是打得對,還是畫蛇添足呢?

蕭敬在旁邊提了一句:“陛下,韃靼都已撤出河套之地,料想集結犯境之事,應該不會在當下發生.”

蕭敬沒把話說滿。

他只是從戰局分析,既然西北取得威寧海大捷之後,達延部都已經嚇得撤出河套之地了,說他們放下成見是為了攻打大明……這就有點牽強,當然也不能確定韃靼人是否是緩兵之計,所以他才會提出,不會是當下。

以後來不來另說。

戴義也笑道:“是啊陛下,如今有張先生坐鎮西北,韃靼自生忌憚.”

“嗯.”

朱祐樘這才滿意點頭。

韋彬於一旁說道:“但令韃靼內部和解,未能形成內鬥之局,也實在可惜.”

朱祐樘搖頭道:“正因為韃靼內部和解,他們不和的隱患仍舊在,互相形成制衡,對大明未來儲備兵馬糧草,才是好事。

若是他們真的完成兼併,那時優勢在誰,還兩說.”

“是,陛下英明.”

本來韋彬還打算小小給張周使個絆,但沒想到皇帝在短暫不悅之後,一扭臉就想“通”了。

問題不在於到底是草原內部鷸蚌相爭好,還是繼續保持現狀好……模稜兩可的事怎麼說都行,現在關鍵在於皇帝無比信任張周,既然張周放個屁都是香的,那皇帝自然會覺得……只要是張周所達成的結果,一定都是好的!

蕭敬道:“但陛下,明日朝上,估計諸位臣僚,對此恐怕會有……微詞.”

這就算是提前提醒朱祐樘。

不要太樂觀。

陛下您能理解現在草原的局勢對大明有利,我們這些太監也能被您說服,但問題是那些大臣很可能會藉機生事。

“那就先去跟他們打個招呼.”

朱祐樘道,“正好論功行賞的事也該具體落實,戶部到現在一文賞錢都還沒調出來,去催催.”

“是.”

蕭敬應了一聲。

他隨即抬頭看戴義一眼。

這也是在請示,皇帝讓咱去溝通一下,到底是誰去?

戴義把頭擰向一邊,你蕭敬沒事提議的,那就由你自己去,我才懶得理會。

……

……

內閣值房。

與蕭敬擔憂的不同,內閣這三人還不至於連草原基本的形勢都看不明白。

“一切都在按張秉寬的預想在走啊.”

謝遷顯得有些懊惱。

連他都沒法直接去否認張周在此戰中的功績。

戰場上取勝,振奮軍心,也振奮了大明朝野之下的信心,這點已很難得。

更重要的是……連韃靼人都怕了,本來要完成內部的兼併統一,擰成一股繩來跟大明作對,現在倒好……非常時期都不敢搞內鬥了。

韃靼人怕了,對大明來說就是好事,如果他們對大明視若無睹那才應該是大明朝廷上下所擔心的。

李東陽則皺眉道:“火篩在此戰之後,充當瞭如何的角色?他提前帶兵撤出戰場,和解之事可有他參與其中?”

劉健點頭道:“賓之所問的,也正是我想知曉的。

如今草原內部的平衡已被打破,火篩本是草原右翼一股大勢力,經過這幾戰,他已配不上草原梟雄的名號,至於韃靼是想讓其繼續衝在前面,與大明為敵,還是說想趁機吞併他……難說.”

謝遷笑道:“聽你們這一分析,我倒覺得,火篩現在應舉部西遷才是.”

李東陽顯然不太贊同謝遷的說法,他道:“族人被俘、殺近兩萬人,如此還要西遷,能遷到何處?”

謝遷繼續笑著,也不去回答這種問題。

隨即門口有來通報的,說是蕭敬來了。

……

……

三人把蕭敬請進來。

蕭敬開誠佈公道:“希望明日朝上,三位閣老應當振奮朝野之心才是,而不是……呵呵.”

謝遷笑道:“大明軍威體現,此乃好事,不是振奮人心還能是什麼?”

“哦,那就是了.”

蕭敬為人的品性,就是不惹事,是個老好人。

看起來有智謀,但多數時候不與人爭,這也是為何他作為弘治帝顧命大臣之一,後來被劉瑾快速竊權,並令他失勢的原因。

他對內閣的意見,也一向很軟弱,覺得要依仗於這三人來穩定朝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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