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千金買馬骨

翌日,奉天殿。

朝議之前,眾大臣早早便到來,他們也是提前知曉了有關韃靼內部和解的事情,一些人甚至覺得這是張周的“劣跡”,用一場勝仗令韃靼不再內鬥,簡直是做大事幫倒忙。

“你說他幾時出征威寧海不好?非要在韃子內部開戰之前,這下倒好,他這場戰事所得的戰果,有人家內鬥的損耗大嗎?”

一群人在非議中。

皇帝沒來,司禮監的幾位太監也沒來,同時還有劉健、馬文升和張懋三人被召到乾清宮,似有朝議之前的重要會議要開。

李東陽和謝遷在眾人中顯得很安靜。

不去參與任何的討論,有人跟他們過去搭訕問話,他們也很自然將人給擋開,意思是不管你們現在探討有關西北的什麼事,請不要把我們內閣摻和在其中,我們內閣對此毫無意見。

“屠部堂,陛下今日這是何以遲遲不來?內廷之中,莫非還有重要之事商議?”

別人從內閣大臣那探知不到結果,就只好去找屠滽。

屠滽也是諱莫如深的樣子。

元守直先前對張周意見就很大,他走過去問道:“是否陛下有意要將那個新任的總制宣大等處軍務,給調回京師?”

屠滽問道:“西北局勢有變,隨時會有戰事發生,陣前換帥恐怕可非良策.”

這意思是,雖然我不知道皇帝召見劉健他們的目的,但也知道皇帝是不太可能去撤換張周的。

張周兵敗了,或是在西北無作為,把人換了,還容易解釋。

現在一場曠世大捷出現,還要把張周給撤換?咋的?你們覺得皇帝離不開張周這個人,還是說皇帝覺得西北已經高枕無憂,不需要張周了?

……

……

乾清宮內。

外面太陽已經升起,天已經有些燥熱,朱祐樘讓人把殿門給敞開,旁邊戴義還在親自給他扇扇子。

下面立著的三人,可就沒這待遇了。

“兩份上表,一個是巴圖蒙克,一個是火篩……”

朱祐樘說著,就讓蕭敬把奏疏拿過去,給現場三人傳閱。

朱祐樘在他們看奏疏內容時,大概也說明情況:“巴圖蒙克想重開馬市,行上貢。

火篩想要大明敕還其部民,並歸順大明,相約在威寧海周遭選址建城,從此臣服於大明.”

劉健提醒道:“陛下,他們本就是大明之臣.”

“呵呵.”

朱祐樘笑了笑。

他很想問,劉閣老,這話就是說說而已,你還真信?

劉健補充了一句:“草原的豺狼,從來都是居心叵測,毫無信譽可言,朵顏三衛和遼東女真便是先例.”

“嗯.”

朱祐樘點頭。

嚴格來說,整個西北甚至是草原,都在大明的掌控之下,但其實這些藩屬國所謂的臣服,也不過是走個形式,而遼東的朵顏等衛曾經可是實打實歸順於大明的,但歸順之後馬上覆叛,永樂九年朱棣北伐草原時,朵顏三衛便已加入韃靼聯軍一方。

所以對於大明的君臣來說,都不相信火篩會真心實意歸順大明。

張懋則道:“陛下,以兀良哈等部歸順大明之先例,形容今日之事,應當是不妥。

如今火篩於草原上勢弱,或是已走投無路,若是不行招納,而令其部族繼續為韃靼小王子所用,甚至將其吞併,則對大明邊鎮有害而無益.”

“嗯.”

朱祐樘也點頭。

這就多少讓三人有點沒摸清楚皇帝的意圖。

說不可信,不招募不接受歸順,你點頭。

說接受歸順,你也在點頭。

感情我們說什麼你都支援……顯然這不符合如今朝中的形勢,現在大概就應該問問,張秉寬對此事是如何看法吧?

朱祐樘見三人突然都不言語了,嘆道:“三位卿家,其實朕對於是否接納火篩歸順之事,也是心懷顧慮的。

此人狼子野心,曾多番襲擾我大明邊陲,就算是他的父親和祖上,也屢屢有不臣之心,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朕也曾想過,若是接納了他,不如暗中將他……處決,將他的族民分散到大明各處鎮所,可解一時之患.”

“但如此卻不利於將來大明對草原的長治久安,算是立了不好的先例,令將來其餘部族很難相信我大明招納的誠意,也就不再提歸附臣服之事.”

馬文升道:“陛下,若行招攬,不如令其拿出誠意,暫不歸還於其部族之民,令其與韃靼小王子一戰,我大明將士或可搖旗吶喊為其助威,但不可親自上陣相助,若他的確能有誠意傾巢而出,即便戰敗,也可將其收攬於大明治下.”

劉健和張懋,還有幾個太監都打量著馬文升。

他們都在想。

要說狠,還是你狠,讓火篩遞投名狀,讓他跟達延汗玩命?

別說現在他沒這實力,就算是他在全勝時候,只怕憑他一部的實力也沒這種叫板的資格。

朱祐樘搖頭道:“火篩提歸順之事,便是想借助國朝之勢,令其於草原上有生存的資本,如今卻讓他與韃靼小王子拼個魚死網破,同樣不是好的先例。

朕仍舊想以仁德佈於草原各部,是否還有其它的建議?”

皇帝居然說要對草原豺狼施行仁德?

開什麼玩笑?

火篩那可是大明的仇敵,也是靠武力把他給打服了,指望他一心一意歸順於大明,當大明的忠臣?

陛下,咱別這麼天真行嗎?

即便劉健都不認同這種說法,但皇帝說要以禮儀教化仁德這些東西,去感化草原部族,大概的意思是以後對草原也可以施行一些懷柔政策,本身是跟儒家的理念是符合的。

劉健就不好意思出來反對說,陛下咱算了,別跟他們搞仁德那一套,咱還是不仁不義吧!

裝還是要裝一下的。

或者皇帝自己就是裝出來的仁德呢?

張懋拱手道:“陛下既今日召見臣等,必定是有好的提議,臣等願意聽取陛下的旨意.”

朱祐樘擺擺手道:“朕都說了,朕對此沒有定策,其實也不過是秉寬在轉交這兩份上表時,順帶上奏提了幾句,希望朕不要輕信於人,但也不可拒人千里之外,朕思忖良久.”

沒了?

劉健都覺得,這不像是張周那小子的風格。

感情這貨就是正反方向各提了一句,說什麼“既要也要”那一套,然後就這麼把皇帝給糊弄過去?

皇帝居然還要思忖良久?

劉健道:“陛下,如今西北這形勢,各鎮應該是無法出兵的吧?”

“是.”

朱祐樘道,“秉寬給朕的意見中,也是暫時不適合出兵。

但若是胡虜壓境,一切都還是要轉圜的.”

“那陛下,不如就以火篩為盾,讓他駐兵於大明關塞之外,有韃靼來犯,由他作為先鋒。

若不來犯則一切都以舊制為先……”劉健繼續做提議。

朱祐樘問道:“劉閣老所說的,跟馬卿家所說的,有何不同嗎?”

劉健心下踟躇。

接受火篩,怕火篩假意投靠回頭復叛。

不接受,又會覺得錯過良機。

這種既要也要的形勢,就算是他這樣的首輔大臣也很難拿出個定策,加上他知曉張周對此好像也沒更好的提議,所以也就不去勉強,非要給出個聽上去能石破天驚的提議。

朱祐樘道:“秉寬的意思,是讓火篩率部入關,由他入京來朝見.”

“啊?”

張懋驚訝叫了一聲,隨後他忍住了。

朱祐樘都不由瞪他一眼,你個老小子不檢點,在這裡大呼小叫什麼?

馬文升道:“若是火篩誠心歸附,由他入京來朝見,也是理所應當,是否將其扣下?”

“不是.”

朱祐樘道,“秉寬之意,是將他改封到河套之地,讓他相助於大明在河套內修築堡壘,行屯田之事.”

這次馬文升聽了都有點無語。

“朕思忖過,若是將威寧海賜給火篩,那是養虎為患,說是建城但大明很難派出兵馬前去駐守,反倒像是幫了火篩,如今河套之地內荒馳日久,西北各鎮暫時無法移民前去耕作、治理,反倒不如讓火篩遷居過去.”

朱祐樘的話,明顯是在順著張周的意思說。

劉健道:“陛下,河套之地對我大明至關重要,若是火篩於河套內復叛,其危害甚大,或令大明對河套徹底失去控制.”

朱祐樘問道:“那劉閣老你的意思呢?”

劉健很為難。

張周的提議他不想接受,但讓他提建議他又提不出好的來,這就是為難的地方……文官在反對別人方面很有一套,能把別人的建議的優劣分析到自以為的頭頭是道,但若是讓他們自己上,則就力不從心。

“那十萬頭牛羊牲口,於大明境內很難全數養活,還是要送出關塞,或者就地屠戮。

至於那一萬多牧民,殺不能殺,留也不能留……若不以他們遷居到河套屯田,便只能留他們去開礦,但一群老弱婦孺又能做什麼呢?”

朱祐樘也顯得很焦躁。

火篩從曾經的草原雄主,變成了雞肋。

嚼是嚼不爛,吐了又可惜,真就成……贏了還不如不贏呢。

這不是給大明朝廷找麻煩嗎?

戴義提醒道:“陛下,其實對於火篩的歸順提議,朝廷也可不加理會.”

朱祐樘道:“不加理會,那不就是不接受?此般建議,也沒什麼新鮮的.”

接受有弊端,不接受也有弊端,皇帝和朝廷似乎陷入到兩難。

劉健道:“可放到朝上議論.”

這時候小會議探討不出結果,劉健覺得,皇帝開這種內廷會議就完全沒必要,還不如放到朝堂上好好商討一番。

朱祐樘則突然態度堅定道:“若爾等沒有好的建議,那朕便要採納秉寬的提議,接受火篩的歸順投誠,讓他到京師來朝見,無論他將來對大明是否忠心,至少要以他的歸順,給草原部族立個榜樣,諸位卿家以為呢?”

“甚好.”

張懋最先附和。

劉健想了想。

既然火篩是雞肋,留或者不留都一樣,或者說留了將來也會復叛,那就先利用火篩歸順這件事,把大明軍民計程車氣帶動一下,同時宣傳一下草原部族還是可以投靠大明以換取和平的……這都是可取的。

劉健道:“老臣附議.”

馬文升道:“但若火篩進京途中有何不臣之心……”

朱祐樘道:“那時再殺他,也就合情合理。

其實朕反倒希望,他最好不要那麼心悅誠服,否則連朕都有些瞧不起他呀!”

……

……

內廷會議結束,隨即皇帝帶著三人抵達奉天殿。

大朝中,皇帝隨即就把火篩提出要歸順之事,以及準備接受火篩歸順的事說了,也說了讓火篩入京朝見,但卻沒提此提議又張周所提出。

“諸位卿家,有何意見?”朱祐樘還顯得很親和,要在朝堂上議論此事。

馬上有言官出來奏稟道:“回陛下,韃靼狼子野心……”

所用的言辭,跟先前內廷會議時所提到的關鍵點差不多,都是說火篩不可信。

朱祐樘認真聽其講完,這才不急不緩道:“諸位卿家,朕想你們都該知曉,中原王朝與北方狄夷的矛盾,已持續了千百年,北患對於中原王朝來說都沒有根絕,而往往安定時,則多來自於剿後的安撫,而非一味的剿滅!大明是無法於草原長久治理的.”

農耕社會王朝,跑去草原經營,派人去放牧,那這些放牧的人回頭就會發展成為遊牧民族,成為中原王朝的對立面。

滅了一家,還有下一家崛起,那為何不改變他們的生活方式,讓他們從牧民改變成為農民,再試著以他們的力量為中原王朝所用呢?

“此番大明西北軍政的崛起,一在於秉寬的神機妙算,屢屢算中韃靼的走向;二來則是秉寬所製出的威武天火藥、神威遠炮等火器,扭轉佔據或也只在一時。

因為朕也不確定,韃靼人幾時有可能會將這些火器的技術學了去.”

“平草原之事刻不容緩,以朕初步的設想,是用十年時間,但最好是能縮短時限,到五六年是最好.”

“在這期間,難免邊鎮會有戰事發生,也會有部族懾於大明的軍威而歸附,若不開先例,則無人敢降。

朕就是要先收攏火篩,讓他給大明其餘部族立個榜樣.”

屠滽走出來道:“陛下,火篩危害大明日久,為朝廷所不容!”

這意思是,我朝士兵跟火篩積怨已久,這人之前殺我大明的將士,現在居然要收編他?將士們怎麼想?百姓怎麼想?

朱祐樘道:“地方叛亂的賊寇尚可安撫收編,何以火篩就不行?他要做大明之臣,朕會給他機會,以後邊軍真有機會平定草原,難道對草原牧民也是趕盡殺絕嗎?”

“這……”屠滽語塞。

不在於他沒道理講,而在於皇帝態度堅決,好像是聽不進去勸。

身為吏部尚書,也是要講求個審時度勢的。

“未來十年,秉寬畢竟不能時刻都留在西北,以他的威勢方可震懾草原部族,如今還不如趁他留在西北籌劃備戰之時,將火篩收編為大明所用,也不給他進關內的機會,留他在關外,若他真有心背叛,大明朝廷也算是做到了仁至義盡.”

朱祐樘話語中的精髓,也為這些大臣所掌握。

就算火篩是個朝秦暮楚的小人,我們大明也要拿出大氣的一面,你敢來投,我們就敢收。

這代表的是草原是大明疆土的一部分,不會因為忌憚你們草原人,連你們來歸順都不接受,回頭若你復叛,大明也做到了仁至義盡,給其餘的部族立了榜樣。

看吧。

大明有心接納他,是他自己不識相非要鋌而走險,大明沒有愧對於誰。

這境界……

很多大臣聽了,就覺得很高。

難怪皇帝會如此堅持要招募一個十有八九回頭會重新背叛大明的火篩,簡直就是千金買馬骨。

火篩,我們也沒把你當駿馬看待,就是把你當骨頭架子,給旁的部族打樣的。

如此一來,那些本想提議在讓火篩入京朝見路上,把火篩給做了的人,也就不好再出來提議。

既然是打樣,那就要把戲做足,就是要體現出大明對火篩歸順這件事的看重,當然也不能厚賞於他,只是給他提供個庇護……不然真就成了給自己挖坑。

朱祐樘道:“火篩歸順,更多是因他部族勢弱,已無法於眾敵環伺的草原立足,想借助大明為其靠山.”

“將他安置於河套,既給了他草場,也給了他屯田,還給了他建功的機會.”

朱祐樘再說這話,大臣接受起來就很容易了。

謝遷出面問詢道:“那陛下,火篩部族中被俘虜的族民,當如何安置?”

朱祐樘道:“都安置在貓兒莊以南,給他們草場和牲口,同時大明將駐一支常軍在貓兒莊,於貓兒莊重修備禦城塞,留火炮等,宣大總制軍務張周,徙鎮所於大同鎮.”

在場大臣心呼好傢伙。

皇帝這是準備要恢復大明北關疆土的極限,貓兒莊已經被放棄半個多世紀了,居然想起來要重修城塞?

現在連個犒賞三軍的銀子都沒有,修關塞的銀子從哪來?

張周駐在大同鎮,只是為了讓他震懾貓兒莊以北,可能被達延部等人佔據的威寧海等草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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