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祭威寧侯

三千騎兵,繼續往西北方向深入。

在一片肅殺的氛圍之中,隊伍中途絲毫不停歇,也是王守仁知道,天亮之後戰場的情況很快就會被威寧海子那邊的草原部族所查知,到時再想完成突襲,就不太現實了。

經過一個多時辰的行進,當日頭已升出地平線時,在一片連著天的綠色草地,大明將士立在了山頭上,在他們面前,是一望無際的威寧海。

湖光山色,波光水紋映照之下,湖岸上的營帳連到天邊,綿延著青山碧水藍天,望不到頭。

已完成一早休整的牧民,正準備將他們的牛羊趕出圈,有的用馬車將大批的草料往營地內運,當他們回頭看到山頭上立著計程車兵,這些牧民甚至都沒有發出緊張的神色,似乎他們以為那是他們自己的騎兵。

“這得有多少?”

曹順艱難下馬,上了土丘,當他看到面前的景象,人都快驚呆了。

“兵分三路,左中右三路,各八百兵馬,長陣,推進!”

一改之前偷襲的戰術,這次王守仁知道想在對方沒有防備的情況下,直接突進部族營地是不可能了。

只有穩紮穩打,隊伍陣型不亂,緩慢往部族營地推進。

曹順大叫道:“不順勢掩殺,不是找死嗎?”

在曹順看來,這種偷襲戰,只能趁其不備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像王守仁這樣把軍隊一字排開讓騎兵緩步往對方營地走,這叫什麼戰術?

但現在曹順的話,已經沒有絲毫意義。

隊伍本就很鬆散,在王守仁布置好陣勢之後,三千兵馬近乎是一字排開,分成左中右三路,往威寧海北岸的主營地緩步推進。

……

……

地勢非常平坦,雙方的實際距離,在五六里的樣子。

就在大明的兵馬開始推進時,營地內也開始馬上示警,各種號角聲起,部族人馬也迅速從各處集結而來,雙方是在白天完成這次的交兵,等對方部族守備人馬集結之後,大明將士這邊驚訝發現,對方的兵馬數量或還在他們之上。

也就是說……在沒有任何火器加成的情況下,雙方這場已不是襲營和被動防禦,而成為“遭遇戰”。

在大明己方實力或不如草原部族的情況下,最多算是一場勝負五五開的作戰。

軍中將士明顯產生一股畏怯心理,以往他們在任何地方跟草原部族展開正面交戰,就沒有任何一場戰事能獲得哪怕絲毫的優勢,說是五五開,但大明這邊似乎有個兩三成的勝算就不錯了。

但王守仁絲毫不怵。

草原騎兵各路人馬快速集結,他們在發現這路不明來歷的人馬在往自己營地靠近時,先是示威一般,有戰鼓和號角聲傳來,隨即各路人馬匯兵於一處,朝大明軍隊這邊突擊。

這也是草原騎兵的“思維慣性”。

在他們看來,大明的軍隊敢一字排開,看起來沒有任何後續兵馬,就這麼擴大作戰的橫截面積,只要長度不要厚度的方式,很容易被他們騎兵一波給衝開口子,然後再透過優勢兵力把截斷陣勢的大明騎兵分割包圍,完成絞殺。

但即便是草原騎兵已策馬衝殺過來,王守仁仍舊沒有下令變陣,甚至也沒有要做出要衝鋒陷陣的打算。

“列陣!”

王守仁揮動手上的令旗。

他的目的,就是要讓草原騎兵集中優勢兵力衝殺過來,如此方便火炮的運用。

隨著各種訊號彈升空,軍隊帶來的六十門輕炮,於此時也完成了原地列陣。

這種炮的使用方法,跟以往那種需要用馬車、戰車載運的不同,直接就從馬背上卸下來,原地架好,一門炮也只需要一個人就能完成填裝、插引信及點火等步驟。

為了迷惑對方,王守仁要儘可能以一字長蛇陣的騎兵隊伍,擋住後面架炮的炮兵,不讓對方知道,大明軍隊原來是帶了新式的火炮來的。

……

……

馬蹄隆隆聲傳來。

地面似乎都在震動。

大明的三千士兵也都屏氣凝神,他們手上的火銃已經端在手上。

而在王守仁中軍所在,也就是架設火炮的地方,由張周所提供的二百支燧石短銃,已經拿在將士們手上,他們的任務就是在對方騎兵靠近時,完成排槍、排炮,重點火力壓制之後,再策馬衝進敵陣。

軍中有不怕死的,但多數的將士心中抱著畏懼,就這麼立在山坡上排開陣勢,等著韃靼人以尖刀一般的騎兵刺過來,換了以往跟等死也沒什麼區別。

雙方的距離在逐漸拉近。

曹順已經緊張到在抹冷汗,嘴上還在嘀咕著:“營地的牧民都還在……”

意思是,對方都沒把我們當回事,他們派出騎兵來跟我們正面交戰,牧民都沒有要向西撤走的意思,似乎那些部族牧民覺得我們這是在螳臂當車等死呢。

終於。

在部族騎兵先鋒人馬距離大明騎兵陣距離大概一里左右時,王守仁揮動了手上的令旗。

周圍大明的龍旗隨即舉起,十幾面龍旗突然立起來,隨著旗手的晃動,大明龍旗再一次出現在了威寧海的這片區域。

與此同時,部族騎兵才算是確定了來犯的正是大明的軍隊。

他們自然搞不清楚大明的軍隊為何會出現在這裡,更不知道大明的軍隊為何好似找死一般在他們的鐵騎衝鋒之下,會列一字長蛇陣來迎戰,可當火炮發射的轟鳴聲傳來時,近乎同時也有閃耀著火花的黑色鐵球,從天而降。

大明的軍隊,在東邊的山坡上,那正是旭日東昇的方向。

韃靼騎兵迎著陽光衝鋒,本來就有些晃眼,當他們發現情勢好像有點不對時,給他們先鋒衝鋒人馬的反應時間……近乎就沒有。

如此殺奔的勢頭,他們也是不可能臨時調轉馬頭回撤的,這跟朵顏三衛在寧遠城外衝鋒所遇到的情況一樣。

開弓沒有回頭箭。

就算知道大明軍隊會用火炮攻擊,他們也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衝鋒,而且在他們本來的印象中,大明軍隊的火炮就是發個大鐵球過來而已,沒那麼寸正好砸著自己,再加上大明軍隊出現於草原腹地,怎可能會帶來長射程的火炮?

可能大明軍隊就是想以開炮的方式,來鼓舞軍心,炮彈要落在雙方即將交兵的空地上。

僅此而已。

“砰!”

第一枚炮彈,落到了草原部族騎兵衝鋒的陣中。

伴隨著一聲悶響,隨後是“譁”一聲,草原幾百年未曾被翻動耕作過的土地上,瞬間被炸得泥土翻飛,炮彈落地周圍,騎兵應聲倒地,所形成的威懾效應極大。

但還沒等周圍或者後續的騎兵有進一步的反應,更多的炮彈從天而降。

“砰砰砰……”

這次大明所使用的火炮,不再像寧遠城一樣,只有十二門。

此番是有六十門火炮,就算是口徑小,發出去的炮彈爆炸威力也會小很多,但到底是經過改良的,其中蘊藏的黃火藥成分比重更大,六十門火炮所能形成的壓制效果,可不是十二門子母炮所能相比的。

光是這一輪下去……

部族騎兵大概有三四千,就被炸死炸傷三四百,一輪炮就讓對方失去一成的戰鬥力。

這一成戰損,在平時的冷兵器作戰中,或許並不算什麼。

可這畢竟是……部族騎兵尚未到交兵的前沿陣地,僅僅是在相隔一里左右的距離,就出現如此大的折損,火篩本部人馬跟其餘部族人馬有最大的不同是……他們中有很多是經歷過偏頭關慘烈一戰的,對他們來說……黃火藥的陰影是要銘刻在他們心中一輩子的。

在這批衝鋒的人馬中,就有那一場戰事中被炸傷而失去戰鬥力,只能被放在後方當作預備役守家騎兵的。

當他們發現那是大明的軍隊,他們在最初時,或還覺得,大明軍隊遠征到草原腹地,他們正好可以一雪前恥。

可當看到大明又玩遠距離投射爆炸物時,他們心中的感覺只有一個字……

危!

一輪火炮壓制之後,輕炮的填裝會比子母炮複雜一些,射程近也只能保證在部族騎兵衝殺過來之前,再完成一輪的填裝和發射,而且不是每一門炮都能打出第二發。

部族騎兵衝勢明顯放緩,但他們還是義無反顧衝殺過來,就算他們在第一輪火炮壓制中損兵折將,但他們還是有信心能衝開大明這一字長蛇陣的。

“火器準備!”

王守仁再次揮舞手上的令旗。

在第二輪排炮還在準備時,眼下就需要用到手上的排槍。

無論是用張周所提供燧石銃,還是士兵們帶來的火繩槍,此時都已被端在手上。

他們的弓弩同樣也做了準備。

隨著雙方距離進一步被拉近至二百米以內,部族騎兵已經開始彎弓搭箭,但弓箭的有效射程僅在一百步上下,他們此時仍舊只是做準備,並沒有要馬上放出。

可大明一方的火繩槍、燧石銃等,有效射程雖也是在一百步左右,但本身能造成的穿透力,卻比人力所發出的弓箭要強很多。

“砰!”

零星,仍舊有火炮發射的聲音。

卻不是第二輪炮,而是之前第一輪炮啞火經過引信改裝的。

這已不能對敵陣造成有效的殺傷。

“放!”

“砰砰砰……”

排槍近乎是在部族騎兵頭陣接近大明陣地一百米左右,開始發射。

大明士兵手上的火銃,發出紅藍色的妖冶光芒,隨著槍響,部族騎兵第一排也毫不意外,近乎是被打成篩子。

而以此同時,大明一方排炮的填裝彈藥等也基本完成,炮手都是在京營經過反覆訓練的,他們在完成填裝之後,所要做的,就是把第二發炮打出去,儘量衝亂敵陣的陣型。

“殺!”

到此時,王守仁開場的三板斧已經全部用完。

火炮現在主要壓制的是部族騎兵的中後陣,現在他要做的,就是把一字長蛇陣給收攏過來形成一個口袋,從四面八方將這路三四千的部族騎兵給圍攏起來。

……

……

近身肉搏戰開始了。

王守仁在此時並沒有退縮,以馬儀各率一路人馬,從兩側與韃靼人開始了馬戰。

這在景泰之後,是很少發生的場面,過去這幾十年邊陲之戰,雙方的作戰邏輯並不是這種馬背上的廝殺,更好像是一種有默契的你進我退式的騷擾。

而這次卻是一場硬碰硬的血戰。

雙方出動的兵馬看起來不多,但慘烈程度,不亞於任何一場大戰。

大明一方佔據了地利上的優勢,也就是居高臨下,再加上有排槍和排炮的加持,在戰事乍一開始,就佔據了絕對的優勢。

也跟對方留守的人馬主要是老弱病殘有關,他們最初是可以呈現出草原部族騎兵驍勇善戰的一面,但面對大明如此強大的火器壓制,再加上大明士兵士氣高昂不畏死的精神,隨即大明一字長蛇陣收攏成為口袋陣,他們感覺到四面八方都是大明計程車兵。

更要命的是……王守仁所在的中軍龍旗陣,手上還有張周所給的燧石銃。

交兵時,火銃兵舉起手,三四十步之外,一槍就能撂倒一個身著盔甲的部族騎兵,即便是這種單兵的擊殺,卻也形成了極大的威懾力。

這會讓部族騎兵心裡在懷疑。

我們這是在跟人作戰嗎?

為什麼大明士兵就可以用那麼神奇的方法去殺人?而我們只能用手上的弓箭,還有馬刀呢?

……

……

戰事推進非常快。

雙方在乍交兵之後,部族騎兵一方已經盡顯頹勢,也是因為王守仁沒有派兵突襲,屬於以逸待勞,在開戰之後人雖然困但馬匹都不疲乏,戰陣中作戰更為靈活。

燧石銃的使用,也給王守仁的中軍奠定了極大的基礎,讓他能用少數幾百名士兵,穩住中軍的陣勢,沒讓部族騎兵一次給衝散衝潰。

當大明一字長蛇陣好像剪刀一樣夾擊過來時,王守仁所在中軍的壓力基本上就沒有了。

中軍的任務,僅僅是變成了向前絞殺,就好像是絞肉機一樣,大明士兵一路衝鋒,手上的馬刀都比對方的更為尖利……這畢竟是張周所打造出來的精鋼合金刀,批次生產的,說無堅不摧也言過其實,但要做到在戰場局面佔盡優勢的情況下砍瓜切菜,還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

隨著交鋒。

部族騎兵一方已經感覺到力不能支,衝鋒在後的騎兵已經開始脫離戰陣。

火篩本部也並非只有一個部族,也是各種中小部落集結而成的,就算是同一部族,也會有地域差距,在沒有宗親血脈關係的情況下,也不能做到攻守兼備上下一心。

正是能共富貴而不能共患難,當戰事順利時,軍中上下一起衝鋒陷陣建功立業,當遭遇戰敗時,各部族和小團體也都有自己的小算盤。

雖然這時候他們也是在保護後面自己的族人,但在面對大明如此強勢的遠征軍,他們所能做的,就是要儘早退出戰場,儘可能護送自己的族人逃走,而讓別人出來為他們抵擋,讓別人來送死……

……

……

日頭進一步升高。

山坡上的戰事,在排炮再一次響起時,也近乎是進入到尾聲。

大明各路人馬此時分成了四路。

兩路完成對戰場的清掃,另外兩路則直接殺進了那一眼望不到頭的營帳中。

營帳內,再不是那安寧祥和的田園牧歌,也再不是那其樂融融的閤家歡,而成為額鼻地獄一般的絞殺,大明計程車兵殺進去之後,首先面對的是那些手拿兵器要負隅頑抗的部族男子,他們會被直接掃下馬斬殺,腦袋甚至都不用刻意去砍,因為眼前有數不清的腦袋在等著他們。

部族騎兵剩餘大概有六七百人的樣子,直接往北邊逃竄。

王守仁也不下令去追擊,他的任務,就是要把眼前威寧海給踏遍。

“刷!”

王守仁到此時,抽出一把看起來有些古舊,不像是能用在戰場上的佩劍。

那把劍,正是王家贈給他的,當年王越奇襲威寧海用以指揮兵馬的劍。

“祭威寧侯!殺!”

王守仁在指揮將戰場剩餘的部族騎兵絞殺之後,舉起手上的長劍。

當他喊出“威寧侯”的名字時,周圍大明計程車兵熱血沸騰。

他們自然會想到……他們眼下所走的路,所行的事,正是當年威寧侯王越所完成的,今年正是威寧侯剛過世的日子,大明邊軍曾陷入到悲切中,軍中上下對於王威寧還是非常推崇的,現在的戰事多了一層意味。

那就是繼承王威寧的遺志,戰場上拼殺,揚大明將士之威。

什麼畏死,什麼膽怯,什麼利益……

在這種豪情感染之下,似乎都不復存在。

王守仁就好像是個戰場演說家,瞬間俘獲了這群將士的心,他們只想跟著王守仁衝殺進敵陣,去復刻當年王威寧所取得的功績。

“殺!”

大明計程車兵本來並不多。

但此時卻好像是潮水一般,勢不可擋湧入到威寧海北岸的營地中,連綿二三十里的營地,如同不設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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