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內簾風雲

貢院。

蕭敬帶人進駐其內,但為了不打擾到內簾考官的正常工作,在進最後一道隔絕開內簾和外簾的門之前,他把扈從都安排在門口,他只是帶著一名負責傳遞訊息的司禮監讀書房小太監進去。

李東陽得悉之後,親自出來迎接,同樣沒有帶旁人。

二人先到了閱卷房隔壁的思賢院。

“蕭公公,早前條子什麼的都遞進來,硃卷的閱卷已結束,目前尚未開彌封,也未有查證何人中與不中,翰林程學士一直未參與閱卷,未有像奏疏中所提過的,有案宗之外內外簾的交集……”

李東陽所說的話,等於是述職。

他以為蕭敬只是來問問情況,隨後就要回去跟皇帝通稟。

蕭敬聽完李東陽對於頭些日子閱卷事務的總結,笑道:“李閣老辛苦,今日咱家前來,並不是來監督開彌封的,硃卷的復勘還有值得商榷的地方.”

李東陽一聽就大概明白,蕭敬是以東廠的名義來查案,而不是等內簾考試官完成事情後當個傳話人。

說是來監督,其實就是來查案。

不然商榷什麼?跟誰商榷?

蕭敬從懷裡拿出一份東西,是禮部奏請後,得到硃批的奏疏。

“這是?”李東陽不解。

蕭敬正色道:“禮部奏請,要以內簾考試官再行復核審校之事,咱家來傳達個意思……您不必起身,這不是旨意,只是公函的轉接。

您有何不清楚的,看這份東西便可,陛下已吩咐,放榜往後延遲五日,到三月初二.”

“嗯.”

李東陽臉色多少有些遺憾。

既然要用五天的時間來複查,就說明這件事已得到了皇帝和朝廷的重視,想大事化小不太容易了。

蕭敬道:“不知可否跟內簾的諸位考試官見見?”

李東陽本想說,我自己跟他們傳話,讓我們自己來複核便可,但又知蕭敬作為皇帝的特使,顯然主持複核的事是由蕭敬親自完成。

他李東陽作為主考官,只能給蕭敬打下手。

明白規矩的李東陽未再強調什麼,馬上讓人去召集考試官到貢院的南房相見。

……

……

會試考試官,涉及到內簾事的,一共有五十多名同考官,一次全都聚集起來。

他們中多數人還不知道貢院外發生什麼事,最近這些日子都是正常閱卷、點評、擇優上報等,好不容易完成了硃卷的批閱,剩下就是跟墨卷進行比對,再是把成績綜合起來之後,填榜放榜。

都覺得最難的事完成,還有個兩三天就能出貢院,誰知這時候等來的不是按時離開內簾的訊息,卻等來個東廠廠公。

房間也沒多大,五十多名同考官沒法都坐下來,最後就乾脆一起站著。

在場只給準備了一把椅子,唯獨蕭敬落座,連李東陽都站著以體現內簾考官的共進共退。

李東陽先行做了總結和傳達。

“……有給事中華昶,以風聞奏事,言及有內簾主考官程敏政,與江南士子唐寅、張周、徐經等諸人,涉及鬻題,士子橫議頗甚。

欽命內簾再行審校之事,場中硃卷凡經程敏政看者重加翻閱……放榜延遲到三月初二……”

“啊?!”

在場的同考官不由議論紛紛。

我們在這裡搞得好好的,竟整出個鬻題?

前排所立著的一名同考官問道:“沒道理,程學士一早就因身體抱恙,未曾參與閱卷,何以還要說對他的擇選的硃卷再行翻閱?”

“是啊.”

在場很多人應聲。

李東陽對蕭敬引介道:“這位是戶科左給事中胡易.”

“見過蕭公公.”

胡易作為戶科左給事中,跟華昶算是同僚,他代表的並不是六科言官,代表的算是內簾辛苦了半個多月的考試官。

蕭敬笑道:“這件事內簾知曉,貢院之人的人並不知,所以才會有此疑竇。

不知程學士現在何處?”

李東陽一抬手,意思是去把程敏政請出來。

馬上有人去傳話,等了半晌之後,程敏政才邁著沉穩的步子,於多日之後重新出現於人前。

眾同考官還很納悶,看程敏政這樣子,絲毫生病的模樣都欠奉,這是病癒?還是另有隱情?

“蕭公公.”

程敏政見得到蕭敬,拱拱手,卻是回看著在場那麼多人,他的心情也很是複雜,進了一場貢院,恍如隔世。

他心裡也在琢磨,我來這裡出這力遭這罪幹嘛?早早以病提請不來主考會試不就完了?

蕭敬起身對程敏政道:“程學士,這有一份陛下給您的旨意,請您得旨後自行到簾門,會有人陪同您歸府休養.”

意思是,你程敏政內簾的差事結束了,可以回家等訊息。

胡易又問道:“這是作何?”

旁邊馬上有人扯了扯胡易的衣服,大概的意思是說,這都不明白?程敏政都涉及到鬻題,皇帝讓他先回家等著,這有什麼難理解的?還非要讓提督東廠的蕭敬給你個合理解釋?

程敏政早前已從李東陽那得知了事情原委,卻是無奈拂袖,在司禮監讀書房小太監的引路下往簾門的方向去。

說是回家閒住,還不如說是被卸職軟禁。

……

……

程敏政被請出了內簾,在場的同考官就算再愚鈍,也看出來朝廷查內簾鬻題是要來真的。

又有一名同考官走出來問道:“如今硃卷剛審閱完畢,是否就此開彌封,將張周、唐寅、徐經三人的考卷找出來,進行比對?”

這次不用李東陽介紹,蕭敬便認識這是工科都給事中林廷玉,畢竟平時朝堂上也能常見到。

“林給事,開彌封的事先不急,要先以硃卷再行查閱,看是否有值得懷疑的卷子.”

蕭敬道。

林廷玉道:“程學士既未參與勘閱試卷,未有其擇選從優的考生,也未有內外簾的勾連,這般的復勘還有何意義?”

“行了,不要說了!”李東陽見這群考試官要拿出朝堂上據理力爭的態度,急忙叫停。

你們這群人也真是固執得可怕。

蕭敬是聽命來辦事的,伱質疑他的行為有什麼用?難道你覺得不合理,跟他說了,他就可以違背皇帝的意思不做了?

蕭敬笑道:“林給事,比對墨卷以實名勘驗,固然要有,但時間還早,不用太急切。

至於你說的將那三人卷子挑出來,這麼說吧,唐寅和徐經的可以重點審閱,至於張周的嘛……他已可以打消懷疑,不必將他牽扯進內了.”

這次李東陽都不理解了,他望著蕭敬皺眉道:“這是為何?”

“李閣老,咱家先前忘了跟您說,頭著時候,陛下已讓張周前往奉天殿,當著文武大臣的面,跟華昶當面對質,且已言明張周牽扯鬻題乃查無實證捕風捉影的事,所以陛下已言明,若無實際證據的話,此事不可再提.”

“哪件事?”李東陽皺眉問詢。

都是牽扯進鬻題的考生,皇帝現在都要在內簾嚴查了,結果先把張周給擇開?這算什麼道理?

蕭敬道:“自然就是張周涉及鬻題的事,諸位不必驚訝,張周先前為朝廷做了很多事,功勳卓著,西北捷報已傳來,韃靼火篩部於偏頭關慘敗而回,王威寧已得旨要晉升威寧侯……”

“啊?”

在場的人都是在二月初八左右就進內簾的,對於外面的事一概不知,現在都過去二十天了,他們才知道西北出了大事。

李東陽也震驚道:“威寧侯?是不是……”

他就不好意思說,王威寧取得多大的功勞,能讓他直接跳升?

“詳細的,還請諸位將手頭的差事完成之後,出去後自然知曉,此戰中張周的功勞不小,再加上他先前所做之事,陛下特旨讓他去跟華昶廷鞫,並當面說清楚,就沒什麼可意外的。

還請諸位分清主次.”

蕭敬的意思,我是來跟你們傳達任務的,你們倒好問東問西的,難道我要把過去這些日子外面發生的事,一一告訴你們?

林廷玉問道:“既然在廷議時,張周洗清鬻題的嫌疑,那華文光呢?”

“他已被下北鎮撫司了!連同一起的,還與唐寅和徐經.”

這下在場的這群考試官徹底忍不住,感情待遇的差別是這麼大的。

被舉報的程敏政和張周沒事,舉報人華昶被下獄?

蕭敬道:“李閣老,不如還是早些開始複核,將所有硃卷再找出來,查閱看是否有值得懷疑和商榷之處如何?”

李東陽點點頭道:“可!”

……

……

內簾又忙碌起來。

等於說同樣的考卷,要批閱兩次。

第二次沒那麼麻煩,不需要再增加評語等,只需要看這些卷子是否有涉及到鬻題的可能。

眾考試官被重新劃分了區域和負責範圍,之前負責四書文的,現在就可能需要查閱五經文和策問,總之是將之前的閱卷主要專案給調換,以保證公允性。

蕭敬畢竟不可能在內簾常住,他在入夜之前就要走。

李東陽跟蕭敬再於思賢院內單獨會面。

蕭敬問道:“先前硃卷的閱卷結束,有關名次和擇選取貢的事,可都已定下了吧?”

“是.”

李東陽點頭。

雖然會試三場考試的結果是分開的,也還不知道這些硃卷,對應的是哪些墨卷,也不知背後的考生是誰。

但考生的硃卷都是有編號的,也就是說硃卷可以在不用跟墨卷對比的情況下,就能將一名考生三場考試所對應的考卷裝訂在一起,並定好名次,只等開彌封之後,對比一下知道這個人是誰就行。

如果開了墨卷彌封再把一個人的三場考卷匯總,再定成績,那就有失公允。

蕭敬問道:“那李閣老是否有打算,在發現有懷疑的卷子之後,即便是選上去了,也要黜落下去呢?”

“嗯?”

李東陽皺眉,“蕭公公,您這是何意?”

蕭敬笑道:“沒有沒有,咱家只是好奇,隨口問問。

李閣老應該還未詳細看過那份禮部的奏疏吧?硃批中可是有一條,說是您不得隨意黜落考卷,即便有懷疑的,也需記錄在案,回頭複查,開彌封後就更不可以.”

李東陽心中大為震驚。

不為別的,就因為從他得知有人參劾程敏政跟考生涉及鬻題時,他就想過,如果開了彌封之後,發現被參劾的人真有被取中的,也會將人刷下去。

在他看來,所謂的考場公平,遠沒有平息士子議論重要。

只有讓士子們不再懷疑會試的公允,才是最大的公允。

在這種前提下,為大局,一兩個考生的利益就顯得無足輕重。

但現在,皇帝竟然能提前警告他不要這麼做,就好像是他李東陽肚子裡的蛔蟲一樣,這怎能讓他不驚?

“在下怎會如此?”李東陽當然要矢口否認,畢竟事沒發生,他也就無須承認這一點,“陛下可是從旁處得悉到什麼?”

蕭敬微笑搖搖頭,意思是有些事我沒法跟你解釋。

李東陽突然感覺自己在蕭敬面前沒了秘密,說話的態度也謙遜恭謹了很多:“蕭公公,在下也不妨明言,有關會試的出題,從開始就是在下跟程克勤單獨商議,未假手於他人,他在出題時也並未有偏頗,很多題目也是在幾個題目中進行斟酌的,選題時多由在下來完成.”

“知道.”

蕭敬笑著。

你李東陽跟程敏政一起當主考,看起來許可權是一樣的,但誰不知道你李東陽權力更大?誰讓你官大呢?

只是沒人敢攻擊你,說你鬻題罷了。

李東陽再道:“那若是最後查無實證,又當如何?”

蕭敬道:“照常填榜放榜便可.”

“那……”李東陽想說,既然如此,那現在還折騰什麼?

都跟你說了,程敏政不是單獨出題的,他又沒參與閱卷,這鬻題能查出個鬼的證據?別人不知道,我李東陽跟他一起出題的,最清楚背後的情由。

蕭敬嘆道:“事都如此,該查就查,沒證據不也挺好的?現在所言之事,是程敏政或在考試之前,跟去拜訪計程車子談論過可能會出的題目,或也就在他建議您要出的題目中啊,這也是他不避嫌疑的過錯.”

“哦.”

李東陽似乎瞬間明白。

有沒有證據不重要,重要的是讓外面瞎議論計程車子閉嘴。

蕭敬繼續道:“等放榜之後,一切都會有定案。

李閣老您完成內簾的閱卷和復勘,剩下的……無須您費心,聽命便可。

再有事,廷上也會再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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