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學界之事

乾清宮之外,戴義和蕭敬二人趨步往司禮監值房走。

“張先生也是的,好端端修什麼書?還要修《會典》?這種事豈是他一人能完成的?”

戴義很是費解,卻也無奈道,“可要是張先生他自己說要修,陛下卻是這般的期待,那萬一修不好,或是被文臣挑毛病,這事又不好解決了.”

蕭敬疾步跟著戴義,心裡還在琢磨,你年歲比我大,怎麼這一路小跑比我還快?

“那戴公公,這就去提醒張先生,讓他不要逞強了?”

蕭敬的話音落,戴義突然就停下來,倒是差點把蕭敬晃了個跟頭。

戴義瞪著蕭敬道:“先前你不說還好,現在都跟陛下提了,陛下抱有如此大的期待,這是說不修就不修的?”

“那……”

蕭敬也為難了。

這修也不成,容易被文官挑刺找麻煩,這不修還沒法跟皇帝交待。

還有這種差事的?

戴義道:“陛下不吩咐了?讓你趕緊找人去把恭賀張、林二家聯姻的賀禮,送去林府,讓林侍郎知道陛下對此婚事的關心!”

蕭敬瞬間就明悟了,行禮道:“咱這就去問問張先生,修書的進展如何,是否非需要程學士或是林侍郎相助不可,再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也會暗中聯絡相關人等相助……是這意思吧?”

戴義瞥他一眼道:“伱總算開竅了!去!”

“是,是.”

蕭敬一邊領命而去,心裡卻在琢磨。

這種事還用你來提醒我?整得好像只有你是大明白,我們這些人都是傻子一樣,此等事還不是要靠我來幫襯?

……

……

國子監,由林瀚修好的宿舍,也是他一家幾口所住的院子外。

張周正帶著他特別的禮物,就是一部近乎全本的《大明會典》,前來找林瀚“提親”。

其實在這時代成婚規制中,進行六禮之前,已經派人問詢過婚嫁意願等問題,從納采開始已基本是在走流程,當然也有直接想納采的,被女方趕出門的先例也不少,這時代婚約是有法律效力的,正是因為很多事定下來就不能更動。

納采並不是過大禮,納徵才是。

張周這次來,其實就是以禮數方面,跟林瀚溝通一下,本來這件事應該由張周的長輩來負責,或者直接派人來就行。

但娶的畢竟是侍郎家的女兒,就算是庶出的,娶過來是做妾的,因是御賜婚姻,張周覺得也有必要親自來走一趟。

“來了!”

劉順在外面看到張週一行進了衚衕,趕緊招呼人過來。

“這不是劉助教嗎?”張周還記得這個廣業堂的助教。

當初第一次來國子監報到,就是這傢伙替林瀚給自己設檻。

眼下的劉順一改之前的傲慢偏見,點頭哈腰道:“林老祭酒已等候多時,請隨下官前來.”

張周現在也是官了,不過不再是什麼國子監學正,而是正兒八經的文官,但如果非要計較的話,張周可以拿自己的從一品武職出來壓人。

但用官職壓人,可不是張周的風格。

那好像是本身能力之外的東西,在張周看來,太膚淺了。

……

……

林瀚的院子並不大,他和兒子住一個院子,林瀚的夫人和女兒、一個負責照顧這一家老小的婆子,則住在另外一個院子,這男女是分開住的。

張周也在琢磨,大概林瀚這麼老,應該也沒有什麼個人感情需要,否則為何不跟自己的夫人住在一起呢?

還有。

這宿舍都是你主持修建的,咋不給自己安排個更大更好的院子住呢?你這以身作則,有點刻薄自己啊。

想想我的新宅子……

“林侍郎。

在下有禮了.”

張周進到小院內。

林瀚和兒子林庭都在,卻見不到林儀的身影。

馬上就是要成親的女人,就算這小院太小,做不到什麼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會再怎麼說也要避諱出來見人。

林庭拱手對張周行禮:“見過張都督.”

大明的武勳,基本是有爵位才能進都督府,都以其本身的爵位相稱,而像張周這樣沒有爵位進都督府的,無論是當左右都督,或者是都督同知、都督僉事,都會被稱之為“督公”,但因為督公跟廠公容易混淆,一般就稱呼都督就行。

“別,林兄,稱呼我秉寬就好,我只是掛個虛職,仍在翰林院內供職.”

張周笑著。

林瀚道:“利瞻,這裡沒你的事,你先退下吧.”

“是.”

林庭正要出門,張周也招呼外面的人,把一些納采的禮物送進來,大箱小箱的東西,整得跟過大禮一樣。

其中最顯眼的,就是厚厚一摞封裝好的書籍。

林瀚雖然自己日子過得並不太充裕,但似乎對錢財什麼的並不看重,這也是腐儒的通病,一邊羨慕那些有錢有勢之人所過的好日子,一邊還要繃著板著讓人覺得他安於清貧。

“今日不過是納采,何以要帶如此多的東西來?你沒有薄待了小女,是老夫自己薄待了她!”

對於女兒只能嫁給別人做妾這件事,林瀚還是耿耿於懷的。

林瀚本是可以直接拒絕周太后,但那也相當於拒絕了皇帝,以他的清高自傲,本來也能接受去南京當官這件事。

可權衡再三,尤其是皇帝對他充滿期許,想讓他來代張周積攢一些儒界的威望,林瀚最後還是答應了。

張周道:“林老,跟在下聯姻,是否給您帶來了一些困擾?”

林瀚嘆息道:“以你的功名,本來在翰林院中熬個十幾年,也可出頭,只能說你現在出頭太早了,朝中同僚又有誰會認可你呢?老夫也是覺得跟你相識一場,你本質不壞,所做所為都是在為大明江山社稷,陛下又對你充滿期許,你畢竟是出自北雍……老夫也只能勉為其難.”

張周想說,這話說得漂亮。

合著林老頭你自己就沒為自己將來的仕途考量過?

跟我聯姻,基本上能保證你當個北六部的尚書,甚至你能晉升禮部尚書這種別人夢寐以求的職位,你居然在這裡跟我扯是為我好?

就算我是你的女婿,別人該怎麼對我,照樣怎麼對我。

面子上,張周可不能去挖苦林瀚,拱手道:“在下多謝林老的美意。

今日特地帶了一部書,想請林老參詳一番.”

“一部書?”

林瀚聞言也皺眉。

他本想說,就算你是狀元,年紀輕輕的修什麼書?

不過再一想,誰說年輕人就不能修書了?

張周親自過去,把基本綱要拿出來,遞到林瀚手上。

林瀚本也是漫不經心,不覺得這是什麼重要的書籍,可當他翻看第一本,看到裡面的綱要內容,便直接站起身道:“這是……”

“此為《諸司職掌》的重修本的目錄,涉及到許多增改,至於具體卷章則在下面那一摞書中。

下面也有《大明律》等書籍的綱要,您給參詳參詳.”

張周語氣平靜。

林瀚沒有繼續往下看,抬頭皺眉望過去道:“秉寬,此書你是從何而來?翰林院讓你帶出來嗎?”

林瀚作為國子監祭酒兼禮部右侍郎,雖然禮部右侍郎只是個虛銜,但有關翰林院內的事情,他也很清楚,自然知道從弘治十年以來,大明翰林院中人最關心的事情,就是修《大明會典》。

他可不覺得張周有實力能自己去完成。

張周道:“翰林院內現修訂的部分,我只是翻看了一下,有的也沒有過眼,剩下都是我自己修撰的。

所涉及到的,都是成文的律法、規則等,並不涉及到主觀臆斷,在下怕其中必然有不盡不詳之處,所以只能請林老來幫忙參詳.”

“你……一個人?”

林瀚也無語了。

大明那麼多人,苦心修撰兩年,到現在還沒摸到門徑呢,結果你直接就進門?

“拿來,老夫瞅瞅.”

在林瀚看來,既然張周你吹了牛逼,那我就要給你好好把把關。

就算只是殺殺你的銳氣,老夫我也覺得是有必要的。

……

……

林瀚和張周老少二人也不談什麼聯姻大事,改而研究起《大明會典》。

所有的書,張周都給林瀚拿過來,林瀚要一本一本,一卷一卷,甚至是逐字逐句稽核。

其實張周覺得林瀚也有點吹牛逼了。

他張周自問學識淵博,在故紙堆裡打滾多年,甚至是通讀甚至是研究過成書的人,都不敢保證自己能全數記得。

而林瀚只是作為一個國子監祭酒,很多行當跟他之間並無直接關聯,他最多隻能在自己所知的部分做出參詳就不錯了。

“……這段,有關禮部、鴻臚掌事的,何以會跟先前有諸多不同?”林瀚以為自己挑出了毛病。

張周道:“北會同館在澄清坊大街東,正統六年蓋造,弘治五年改作,共房三百七十六間。

南會同館在東江米巷玉河橋西街北,亦正統六年蓋造,弘治五年改作,共房三百八十七間。

南北二館事於正統六年皆都移於鴻臚寺,如今各王府差使抵京之後,多由禮部接待,但其實應該轉交於會同館,只由鴻臚寺單獨負責.”

林瀚皺眉。

有些事雖然他不太清楚,但張周所說的卻在理。

弘治帝最初要重修的,也只是《諸司職掌》,以明確朝中各衙門所負責的事情,防止出現疏漏和重疊。

這也是因為大明從開國到現在,會產生很多問題,律法也應該有增改或者是增加案例的機會,甚至對於一些不合理的職司安排,或是過重、過輕的法律條文做出修改,但這可是一件很龐大的事情,需要認真考究的。

而張周就佔了個“先知”的便利。

這些東西,本來就是你們自己定好的,我只是拿到你們定下之前,來跟你們做講解。

如果你們非覺得我定的不對,那你們就提出來,就當是現在的你們,打未來的你們自己的臉,我樂得看你們笑話!

“嗯.”

林瀚挑不出毛病,繼續往下看。

越看……

越讓他覺得震驚,因為其中涵蓋的方方面面,說直接可以當成書也不為過。

……

……

隔壁院子。

林庭正在安慰自己的妹妹,林儀也可能是知道自己要出嫁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情,有時候會流淚,有時候也會帶著一些期待,或者是一些迷茫。

“估計很快父親就跟秉寬談好了,秉寬這個人你也看到,雖然有時顯得兒戲,但他的才華是很好的,也有肚量.”

林庭就算也替妹妹覺得可惜。

但始終這是御賜的婚事,面子上,妹妹是一點都不差的。

林庭笑道:“想我大明,除了你之外,還有誰有資格得御賜的婚事?你過去之後,也必不會被怠慢.”

話是如此。

但光是妾的身份,就讓林庭覺得,這純粹是在找心理安慰。

弘治年間唯一有御賜婚事的,還是弘治九年衍聖公孔弘泰為他的侄兒孔聞韶跟李東陽獨女求婚,當時皇帝也只是過問幫忙做了說和,這還因為孔聞韶的父親孔弘緒當年姦淫殺人,被剝奪衍聖公爵位,而孔弘泰又無子。

讓孔聞韶跟李東陽女兒成婚,更多是為了提高孔聞韶繼承衍聖公的合法性。

李東陽曾親撰墓誌銘:“……吾女眉目清湛,翛然玉立,意其非凡兒匹,諸貴家多議婚,盡卻之……”

但最後還是熬不住被朝中眾大臣一起說和,李東陽心中怨惱,卻約定等三年之後再成婚。

這年頭都講出身,講門風,誰願意把寶貝女兒嫁給一個有殺人前科父親的臭小子?

歷史上直到弘治十三年,婚事才成。

此女嫁過去之後,雖然守禮,卻並未得到善待:“……吾女居喪哀毀,屏服飾,相祀勤恪。

處諸妯娌和遜有節,接姻戚無驕色,婢僕數千指馭之皆有恩,端居一室,雖名園別墅未嘗一至。

屢娠弗字,自置媵妾,人以為難比。

字一男,輒不育。

其得疾,亦以此恆念。

違遠父母,泣涕無虛日……”

生不出兒子,只能給丈夫納妾,經常想念父母以至於“泣涕無虛日”。

以至於正德五年便已過世。

李東陽在死之前,經歷了親生子女全數病歿,只有個過繼子還活著。

“父親那邊談完了嗎?”林儀又掉了幾滴眼淚,抬起頭看著林庭。

林庭道:“走,過去看看.”

“不……不好吧?”

林儀先前還泣涕漣漣,現在卻一臉嬌羞。

林庭一看就大概明白,這還勸妹妹什麼呢?根本是自己……閒的沒事給自己找事。

“有何不好?又不是沒見過。

跟在我後面,別讓人看到就好.”

林庭帶著妹妹出了門口,也就在隔壁,衚衕很窄,畢竟只是國子監旁的宿舍衚衕,平時是不走馬車的。

“為何一點動靜都沒有?”林庭也好奇,直接就把門推開。

卻見先前的禮物,都擺在院子裡,只是那些書不見了。

“林二公子,您有事?”劉順在衚衕口招呼錦衣衛等張家來客,見到這邊林庭出來,趕緊過來問問。

“沒事!你們回去吧!”

隨後林庭才進了院子。

林儀本想進去,但想了想,還是轉身回隔壁院子去了。

……

……

不大的書房內。

林瀚和張周這對老少,還在那翻看有關朝廷法例的條文,涉及到《大明律》的部分,林瀚研究起來最為仔細。

“父親!”

便在此時,林庭出現在門口。

林瀚抬頭皺眉道:“你過來作甚?”

林庭看著書桌旁邊一堆書籍,拱手道:“父親,不知可有兒能相助之處?”

“這裡不用你!今天你是休沐嗎?沒事的話,回衙門去!”

林庭灰頭土臉又離開。

張周笑道:“林侍郎,這部書,要不先留在你這裡,讓你參詳幾日,不著急.”

林瀚聽到這裡,老臉有點掛不住。

他本來要給張周編撰的《大明會典》挑毛病,結果近乎每次都是氣勢洶洶開場,最後被張周懟回來結束……林瀚也發現,好像不懂大明規條律法的那個人,是他自己。

就這樣還好意思幫人參詳呢?

“不用了.”

林瀚道,“你應該多去問翰林院的人,他們正在修撰此書,查閱的典籍更多,或能給你一些輔弼.”

張周笑而不語。

林瀚橫他一眼道:“你是不打算跟人分功是嗎?”

“沒有這意思.”

張周笑道,“該找他們參詳,還是要找的,不過在這之前,在下準備讓林老和程學士,一起參詳一番.”

“程克勤?”

林瀚皺眉。

林瀚跟程敏政之間私交不錯,程敏政因為一個無中生有的鬻題案,如今只能在京的宅邸內無所事事,林瀚為之惋惜頗多。

大概是造學問的人會惺惺相惜。

林瀚自己也不是那種專業的政客,他才會對程敏政的遭遇格外同情。

因為這種事,指不定哪一天,也會落到他頭上。

比如說,讓他去當會試主考……有程敏政的先例在,他一定不會再去當,很容易就晚節不保。

張周道:“正是他.”

“嗯.”

換了別人,可能林瀚還要跟張周參詳一下是否合適,但聽說張周是去找程敏政,林瀚也就直接點頭了,“他在翰苑多年,見地不凡,去問問他,也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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