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對於南國來說,今日原本應該同平時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

自從天空當中出現那裂縫、太子率領著幾位皇子與朝臣隨同異界的來客前往考察,已經半月有餘。

裂縫一直都存在著,並沒有繼續擴大,也沒有新的來客自那之後再度拜訪。

一切都彷彿停滯了下來,大家心照不宣的當天空當中的那一條裂縫並不存在,如此才能夠欺騙和安撫自己,把日子繼續過下去。

只是對於南國的皇帝來說,他比所有人都要來的更為憂慮。

一方面,他是南國的帝王,是這個國家最高的掌權者。

只要一日沒有得到關於那天外的另外一個世界的訊息,那麼皇帝便一日不可能安心下來;而另一方面,他也同樣是一位父親,他的五個孩子、其中還包括了最看重的繼承人眼下都還在那邊,這如何不讓人掛心。

而在此之外,南國皇帝還多了另外的一樁煩惱。

他的嫡幼子不見了。

對的,不見了。

當日太子等人前去異界乃是大事,兼之時間緊,少不得一片的混亂。

再加上商長殷平日裡多是個不著調的,往哪兒跑都有可能,所以在最開始的時候,其實並沒有人意識到七皇子不見了這件事情的。

但是等到塵埃落定、一切重新步入正軌的時候,南國皇帝和皇后冷不丁的覺得日子裡好像缺了點什麼。

一定要形容的話,好像是……少了點麻煩……?

這一下子,事情就大了。

因為他們終於發現,自己的嫡幼子,最是不讓人放心的、慣愛招貓逗狗的小七……不見了。

這還能行?

然而,即便是金吾衛將整個帝都掘地三尺,上上下下的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能夠找到七皇子的半片衣角。

好極了。

小七呢?他們那麼大的一個小七呢?

商長殷的失蹤,無異於給南國皇帝原本就不是多麼美妙的心情又狠狠的、雪上加霜的添了一筆,這段時間朝會的時候,大臣們有一本算一個,全部都夾起尾巴做人,即便是往日最冥頑不化、就喜歡梗著脖子和皇帝對著幹的言官,以及一些倚老賣老的老臣們,這幾天也很是識時務,除了真正的正事之外,絕對不會多提其他的事情哪怕半個字。

畢竟能做到這個官位上,沒有哪個是真傻的。

已經眼看著皇帝是真的心情不好,你還上趕著去挑事作死……

那也是真的軸。

而那一場巨大的變故,就是發生在這樣的雖然壓抑,但是又狀似平靜的時候的。

並不算是非常響亮,但是偏偏又能夠讓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都清楚的聽到,彷彿就是在耳邊響起的“咔嚓”聲清脆的傳來,像是一個被敲碎了的蛋殼。

可這裡是奉天殿上,是這個國家位於權力的最頂峰的一批人的朝會。

這奉天殿當中便是連一隻蟲子都沒有可能飛進來,又更何況是……一個雞蛋呢。

所以這種碎裂的聲音究竟是從哪裡傳來的?

朝臣們和皇帝面面相覷,但是很快,那種清脆的碎裂聲便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震耳欲聾的轟然聲響,像是有一把巨大的錘子正在狠狠的敲擊在世界的外側,於是連帶著天空和大地都開始跟著不斷的搖顫。

天空在一瞬間暗了下來。

那是會讓人真切的聯想到什麼叫做“黑雲壓城城欲摧”的場景,原本應該高懸於空的太陽被徹底的吞噬和埋葬,連最後一縷天光也已經消失在了濃郁厚重有如萬頃高牆的黑暗之後。

因為事發突然,甚至是連燈燭都來不及點燃。

好在這裡畢竟是皇宮,奇珍異寶無數,窮奢極侈,在這奉天殿當中更是有夜明珠點綴,才不至於陷入完全的、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當中。

“發生了何事?!”

而這個問題也很快便得到了答案。

只聽耳邊的巨響越來越大、越來越密集,地面搖顫著,如同地龍正在翻身。

這般持續了好一會兒之後,只聽“嘩啦”一聲,整片天空都像是破碎的鏡子那樣裂開來,隨後是天空的碎片胡亂的砸下,一時宛若大廈將傾,世界像是下一秒便會崩塌毀滅。

卻只見在那碎裂的天空之後所露出來的,是一種無比奇異的色彩。

混雜著七彩的洪流的暗沉的血色,隱隱似乎有一根長長的、銀白色的什麼東西橫貫於其中,只是並看不分明,也無從推測那究竟是什麼。

一座鋼鐵機械所構成的、一眼看去望不到盡頭,偉岸到能夠將這世間的一切都映襯的過於渺小和可笑的、鑲嵌著紅色晶石的銀白色高塔,正在那天的邊緣,沿著破碎的裂口朝著這一方世界內擠進來。

在一片的昏暗當中,銀白高塔的存在是如此的醒目,彷彿是唯一的天光。

“那是……什麼?”

有人下意識的喃喃出聲。

但是不會有人怪他的突然出言,因為這個問題同樣是盤桓在所有人心中的疑問。

伴隨著高塔的不斷侵入,那裂口也在不斷的被撐大,看上去像是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在下一秒就徹底的崩毀,像是被強硬的掰開了蚌殼之後,內裡那根本無從躲藏的,甜美、柔軟、無害而又鮮甜的蚌肉,只能夠任由他人大快朵頤。

緣何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太子不是已經同對方達成協議了嗎?如今太子未歸,可為何對方已經發起了這樣絲毫不加以掩飾的毀約的行動?

在場的沒有一個人會是傻瓜,他們的心頭都已經隱隱的有所猜測。

如果這樣的毀約的行為都已經發生,那是否意味著,太子一行人如今也已經凶多吉少……?

然而,天空當中那尖塔的行動不知為何,卻是突兀的停了下來,並且久久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這是……?

就在眾人遲疑不定的時候,只聽一道非常好聽的、如夢似幻一般的女聲響起。

“這樣可不好.”

那女聲笑著說,“這裡是最後的方舟與樂土,你莫不是想要獨佔?”

然後響起的是有著混響的、機械呆板的電子音:“已經沒有時間了。

我界必須搭上【方舟】.”

接著是有別於這兩個聲音的,第三個聲音響起:“如今並非爭鬥的時候。

諸天的界限已然近在咫尺。

且速速做出決定,我們都沒有太多的時間.”

有誰輕笑了一聲:“既然如此……莫若各憑本事.”

“既然我等並不欲眼下浪費時間,不若都先在【方舟】上佔據一個名額,之後再分高下不遲.”

這個提議似乎得到了其他人的認同。

因為下一秒,只見五道不同顏色的光柱從天外而來,分別落於此界的五角之上!

奇妙的、與人聲相去甚遠的電子音。

“【矽基】主塔,今入主此世.”

萬丈高塔轟然落下,屹立於地平線的盡頭。

縹緲的,有如來自雲端之上、其中涵納了滄海桑田與世事流轉的仙音。

“【白玉京】之主,今,入主此世.”

無數的碎石與土地開始向著天空當中升起、升起——它們形成了漂在空中的浮島,島上是白玉一般的城池。

空靈甜美的、彷彿夢境一般美好的女聲。

“【無盡夢土】女王今率萬千子民,入主此世.”

波瀾壯闊的海面開始逐漸停止掀起浪濤,而依附在海面上,一片鳥語花香的、有如童話般的土地在這裡若隱若現。

同時混雜了男聲與女聲的,三道聲音共同的混響。

“【廢土繭海】的統治者,今入主此世!”

原本金黃色的沙漠逐漸的染上了灰寂的、屬於毀滅的氣息,沙礫像是褪色了的老相片那樣,變成了灰白色的東西。

骸塞與廢墟在這樣的土地上成為了最常見不過的路邊的風景。

最後,是低沉厚重,有如攜帶了死亡的、予人靜謐之感的男聲。

“【亡靈國】國君,今在此……入主此世.”

黑色的十字架與一座座墓碑從地面下破土而出,黑鴉在其上盤旋,發出淒厲陰森的叫喊。

白帆在陰冷的風中紛飛,死亡不緊不慢的將一切籠罩。

這個世界被撕扯,領土被吞噬,分別逐漸歸入了五個位面當中,連帶著其上的、本屬於南國的子民一起——這並不是什麼值得為之驚訝的事情,因為即便是在諸天當中,它們也是最強大的五個位面,最強大的五位天道之子,屹立在一切之上。

如今不過是在撕扯和吞噬這個世界,將其化作自己的殖民地,同時將其中的人口全盤接收……僅此而已。

或許是因為南國畢竟是曾經屬於這個世界的最強大的國家、又誕育了天道之子的緣故,所以那些蠶食與掠奪是從南國四面八方的邊境開始,逐漸的朝著帝都的方向推進的。

而這推進的速度,絕對不慢。

分明上一秒瞧著,還遠在天之盡頭;可是下一秒,卻彷彿已經近在眼前。

怎麼辦?怎麼辦?!難道他們南國、他們這一界,就註定要淪為其他世界的餌糧,連“自我”都無法保有嗎?!

“緣何如此?!為何如此啊?!”

不知道是哪一位位面之主輕嘆了一聲。

“我們也只是在為自己的世界謀一個出路和未來罷了.”

“要怪,就怪你們的弱小和無力吧.”

“你們甚至連一個像樣的天道之子都沒有.”

代表著吞噬的光芒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幾乎已經逼近到了皇宮的邊緣。

一旦這裡也被某個位面籠罩進去,成為了其中的一部分,那麼就代表著此界的徹底隕落……再無起復的可能。

豈非山河淪喪耶?豈非亡國之痛乎?!

可是他們面對此情此景、卻甚至連反抗都無法做到!

來自其他世界的壁膜已經近在咫尺,只需要稍稍伸出手就能夠觸碰到。

已經沒有……半點希望了嗎?

有人苦笑著閉上眼睛,有著悲泣著哀嘆,有人痛斥上天不公,也有人面露絕望之色。

——然後。

在所有人的耳邊,傳來了無論如何,都不被認為應該是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出現在這裡的聲音。

“陽火,乾一.”

少年的聲音清亮,整個人看上去都昭昭耀耀,有如辰時初升的太陽,“給我破!”

所有的壁膜在一瞬間被擊碎,原本的已然完成的同化和蠶食的進度也被打的回退。

這一刻,天上地下,所有的目光都循著那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而受到如此的萬眾矚目的,還只是一個半大的少年。

他著一身緋色的皇子朝服,外面披著玄色的大氅,其上又以金線繡了紋案。

少年並未束冠,黑色的長髮用一根紅色的髮帶高高的系成馬尾,此刻正因掀起的驟風在凌亂的飛舞。

黑羽的渡鴉停在他的肩膀上,正用那一雙泛著血色的眼珠打量著所有人。

那將一切都擊碎的,卻居然不過是一枚骰子,除了似乎多出幾個面之外,再與那尋常酒樓賭場當中所見,並無二致。

眼下,這骰子落回少年的手中,正被他一上一下的拋接著把玩。

當意識到自己已經成為了目光的焦點之後,少年手一翻,將那骰子收起,面對著所有人,露出一個絲毫不加以掩飾的,滿是狂傲意味在其中的笑。

“是什麼讓你們認為——”

“我們的世界,沒有天道之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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