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房子裡還有第三個人——或者鬼,一定會為這母慈女孝的一幕感動到落淚。

至少虞檸本人是這樣的。

她泫然欲泣地望向坐在對面的女人,後者還在一動不動地死亡凝視著碗裡的焦炭,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所謂的炭烤竹筍,難道就是把竹筍烤成炭嗎?

她瞭解了,她完全明白了。

“媽媽……”虞檸猶豫地問,“你不吃嗎?”

她滿臉都寫著“那我就哭給你看”。

女鬼:“……”

在和生存本能的鬥爭之中,終究是母愛佔了上風。

她緩慢地拿起筷子,奇長的胳膊掙扎著伸向竹筍烤炭,夾起一塊送入口中,那永遠僵硬笑著的臉上竟然迷之能看出一種視活如歸。

“很好吃.”

她點了點頭。

虞檸:“!!!”

看到她瞬間煥發出驚喜的神情,女鬼頓時感覺值了。

緊接著,她們都聽到了嘎嘣一聲,好像是牙被崩掉了。

女鬼:“………………”

虞檸:“……”

她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得有點狠了。

但鬼怪顯然是沒有人類的痛覺的,女人面不改色地將那顆牙嚥了下去,又慢慢開了口。

“原——來——如此,”她張開鮮紅的嘴唇,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乖——孩子,媽媽、理解你的這份心。

但是——好像有些——誤會,既然是——野外生存課,你們、老師教的——應該是制——炭吧?”

……她真的,她哭死。

虞檸被這自圓其說的邏輯驚呆了,連滾帶爬地就順著下了臺階。

“嗚、嗚嗚,媽媽對不起!”

她慚愧地說,“我可能沒聽到,我再也不開小差了!”

“沒——關係.”

女鬼親切地伸手過來——那胳膊直接跨越了整張餐桌——摸摸她的腦袋,虞檸只感覺那冰冷感穿透髮絲直達脊椎,刺得她頭皮發麻,還好那不怎麼用力的手掌很快收了回去,重新落在桌沿上。

“下次、好好聽講,”女人再次說道,儼然是作為家長的訓誡語氣,“下——不——為——例.”

“嗯,媽媽你放心!”

虞檸連忙表示,“我會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

所以……下次不能用這招了嗚嗚嗚。

她面上誠懇又愧疚,心裡卻悄悄擦了一把辛酸淚,懷疑自己這麼下去遲早得去參加最強大腦。

露的這一手也不知是福是禍,她媽由此篤定女兒真的沒有任何廚藝天賦,再次燃起的做飯念頭被虞檸拼死攔下——理由就是捨不得媽媽在幫她試菜後還如此操勞,立刻又把女鬼感動得不行。

最後成功用即食便當又糊弄過去一天。

虞檸仰面躺在床上,覺得自己真是太難了。

這一整天的危機迎來落幕,她豎起耳朵聽了好一會兒,確信外面不再傳來任何動靜也不會有bg開二度地響起,緊繃著的神經終於可以放鬆下來。

人的適應能力真可怕,在這個詭異世界度過的短短一禮拜,虞檸已經練就了沾到枕頭一秒入睡的本事,對安穩的睡眠時間分秒必爭。

——以及,聽到任何聲音都原地驚醒的能力。

很幸運。

今天又是被鬧鐘叫起床的一天。

畢業多年的虞檸只覺得某些事簡直是深深銘刻在基因裡,讓她不費吹灰之力地找回了高中時的生活狀態。

她一氣呵成地起床洗漱,一轉頭正想跟從門口飄過去的媽媽打招呼,就看到女人張嘴時門牙旁黑黢黢的豁口。

……她差點被牙膏嗆死。

不能笑,絕對不能笑,她艱難地默唸著這句話保住了自己的小命,穿好衣服背上書包就抓過前一天買的麵包衝出家門,非必要情況下堅決不在危機重重的家裡多待哪怕一秒鐘。

等一下,好險。

虞檸扒著門框,來了個急速回身。

角落的壁龕裡,被布蓋住的神像仍然在時明時暗地散發著幽幽紅光。

“媽媽,”她大聲說,“我出門了!”

“注——意——安——全.”

得到這一聲道別,扮演著乖女兒形象的虞檸這才放心地出發了。

這裡的小孩子上學時間算晚的,等她快到學校門口的時候,路上的上班族都稀稀落落地不剩幾個了,離開始上課都還差快半小時。

虞檸一點也不著急,慢悠悠地晃進自己班級的教室,放下書包坐進座位時看著周圍已經來了不少的同學頓時很放心。

果然,人多就是有安全感。

這安全感至少能持續到那場生存遊戲開始為止。

“檸檸,”周菁菁戳戳她後背,“看今早新聞了嗎?”

虞檸連忙回頭,“沒看,怎麼啦?”

不會吧,難道因為她昨天躲過一劫,出現了其他取而代之的受害者了?

“薄天意要來我們這裡開演唱會啦,他好帥呀!”

……她就不應該問!

如今已經是後末日時代,人們飽受摧殘的精神自然需要一些娛樂專案來撫慰,更別提恐懼本來就是暗能量最喜歡的土壤之一。

她對這哥們的名字有印象,能力應該不差——畢竟當下敢在各個安全區到處跑的肯定不是等閒之輩。

不過她記得原書裡薄天意這時候沒有來過四葉草城啊,難道是因為連環殺人案取消了預訂?

但現在的重點不是這個,就像正常學生害怕考試,不正常的學校需要擔心的是另一樣東西。

她覺得……應該沒那麼快吧!

這一絲絲僥倖心理在班主任走進教室說出第一句話時告罄。

虞檸:“……”

真是怕什麼就來什麼。

“如上所述,上一期鬼怪調查報告的評分已經出來了,大家的成績相當不錯.”

人至中年的班主任愣是笑出了抬頭紋,“尤其是白曜,我們班當之無愧的領頭羊啊.”

儘管早都習慣了老師們的表揚,不少同學依然或起鬨或豔羨地看向自家班長,話題的當事人倒是很淡然,白曜只是帶著他那標誌性的微笑接過了老師遞來的評語單。

“天,要是能和白曜一組就好了,”耿直顏狗周菁菁又悄悄向前傾身跟她嘀嘀咕咕,不過這次顯然另有緣由,“然後就不用愁作業分數了!”

虞檸哈哈一笑。

她可一點都不想跟主角一組,之前還好說,現在可是快到劇情節點了——以她對《死靈樂園》的通讀程度可以斷言,到時候絕對、必然、一定會很倒黴!

分組這事,說到底還是看運氣。

除非是主動進行討伐,流落進鬼怪聚集的特異區域時幾乎不可能是和熟悉的人一起。

為了培養學生的應變能力,小組作業不能以長期固定的團隊完成,而是每一次都要隨機搖人,搖到誰當隊友算誰。

“那麼我們明天進行這次調查小組的抽籤.”

班主任宣佈道,“等下我要發放的參考資料就是今天的課外作業了,請大家回去務必認真閱讀,提前考慮報告的選題.”

麻煩大了——

虞檸幽幽嘆了口氣。

她想摸魚!讓她摸魚!

這隻能是美好的願景了,她苦哈哈地看著發到自己手裡的評語單和一沓參考資料,反手先用來扇了陣涼風。

原身上次完成的報告應該算是中規中矩,平平無奇,沒有亮眼之處也挑不出什麼錯。

往好處想,她只要保持這個水平就好了。

“誒,”學生的話題自然從來都是跟著學校政策走的,一放學,劉嘉卉就迫不及待地問,“這次五三你們有什麼想法啊?”

“饒了我吧.”

周菁菁舉起雙手,“材料都沒看完呢.”

她接過接力棒轉頭就問另一個好友:“檸檸呢?”

“——嘿,檸檸?”

周菁菁往還在走神的對方眼前晃了晃,“檸檸?想什麼呢?”

虞檸:“啊.”

總之第一要務是不跟白曜一組。

這話肯定不能說。

“我也沒看,”她誠實道,“等回去再研究研究.”

研究一下怎麼作法降低中獎機率。

“我今天還是早班.”

虞檸瞄了眼時間,“明天再陪你們去逛商業街啊.”

大家都是多年朋友了,另外兩人自然也不介意。

只是目送著她離開的身影,劉嘉卉“嘶”地倒吸了一口涼氣,“檸檸最近怪怪的.”

“感覺是不是有點缺錢,”周菁菁撓撓臉頰,“以前打工好像沒這麼勤.”

“說起來,檸檸之前借走你弟弟玩具是要幹嘛來著?”

是啊,劉嘉卉也不由思考起來,幹嘛來著。

“不知道……”她迷茫道,“應該有她的理由吧.”

但凡虞檸聽到兩位好友的對話,她的答案肯定是——缺!缺死了!

不然她也不至於在接過老闆遞來的工錢時熱淚盈眶,盤算著等再幹幾天,存款應該能差不多對付下個月的房租了。

廖姐還在陪她車禍住院的孩子,於是經不起五倍工資誘惑的虞檸果斷自願加班,並在下班路上樂滋滋地買好了昨天忘記的食材和火鍋底料。

事實證明,今天的小火鍋果然不是昨天的小火鍋,今天的小火鍋只會帶來加倍的快樂。

連女鬼在看到她哐哐往鍋裡下菜時都流露出了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頗有“沒錯,至少火鍋不會烤成炭了”的既視感。

虞檸:“……”

不要用這種眼神看她啊!

她美美飽餐一頓,等到拎著資料回到臥室,心情立馬不怎麼美妙了——紙上密密麻麻擠滿了小字,同樣的紙張還足足得有二十多頁。

虞檸一張張翻閱過去,發現那都是些發生在住宅區裡的事件記錄。

時間跨度很廣,有末日降臨前就廣為流傳的傳聞,也有這近三十年來具現在某些居住地的鬼怪,詳細地記載了鬧鬼的過程——特別是受害者悽慘的死狀。

這次的選題無疑是和“民宅”有關,大概是為了防止有些沒經驗的學生在外頭遇到無人居住的房屋就傻呵呵地往裡鑽吧。

等再抬起頭,她發現作法估計是來不及了。

時針穩穩地指向了“十一”,虞檸暗道不妙。

再過不到二十分鐘,媽媽就要因為她還沒睡覺而暴怒了,她趕忙收拾好去洗漱,等一頭栽進枕頭上剛好是十一點半,一秒不多一秒不少,就是說——

不要小瞧死線人啊!

不出所料,她才關了燈將被子一把拉過頭頂,就聽到房門輕微地吱呀響了一聲。

她媽來查房了。

虞檸緊閉雙眼佯裝熟睡,反正被子遮住了大半張臉根本不會露出任何破綻。

然而漸漸地,她察覺到了不對勁。

怎麼……還沒走?

寒意悄無聲息地爬上她的後背。

按以往的經驗來說,女人都是來看一眼就直接離開了,臥室門也會原樣關好。

可此刻——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虞檸仍然感覺對方的視線如影隨形地隔著棉被籠罩在自己身上。

她甚至想象得出來那個畫面。

面容猶如被紅白二色油漆塗抹過的女人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腦袋仍然以快要折斷的角度歪著,就這樣凝視著床上。

她的笑容清晰地刻進了虞檸的腦海裡,一閉上眼都是那發僵的嘴角。

要命。

聽著耳邊忽然由弱漸強的哼唱聲,虞檸的心一寸寸涼了下去。

她不好輕舉妄動,決定先維持住這雙方對峙的局面。

不知過去多久,門邊終於傳來一絲更加細微的聲響——房門似乎被重新關上了。

但bg有消失。

女鬼站在門外,緩慢地將身體轉向了客廳,她步履虛浮,一步步朝著角落的神龕走去。

一片漆黑裡,那紅佈下明滅著的光芒似乎更顯眼了。

女人卻對紅光視若無物,她停在神龕前,面朝神像又是深深地一拜。

“時——日已到.”

她毫無感情地說道。

“我——恭迎您的迴歸——”

……

什麼也沒發生。

女鬼一愣。

“我——恭迎——”她又重複了一遍,“您的迴歸.”

客廳好安靜。

半晌,她開始懷疑是不是隔著布導致訊號不太好,決定掀開再來一次。

不可直視,不可妄言。

這麼默默在心裡告誡著自己,女人伸出蒼白瘦削的手掌,緩慢地揭開紅布的邊角。

但在一瞬間,那神像的模樣還是落進了她沒來得及避開的餘光。

與人類有所相似的頭顱中央有著怪異尖銳的凸起,橢圓形的雙目劃過一絲詭異的光。

身體遍佈著褻瀆的紋路,那弧線涇渭分明地分隔開了不同色澤,最古怪的還是與眾不同的下頜——嘴唇就像活生生在面部鑿出來一般,正下方的稜角更是不可名狀地引人遐想。

而它的胸口中央,象徵能量不足的紅色指示燈一閃一閃,提示著這個玩具就像本尊一樣沒電了。

紅佈下方,取代了神像位置的迪迦奧特曼高舉著握拳的胳膊,擺出了自己經典的出場姿勢。

那一刻,她們都相信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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