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楚察覺自己想岔了。

以主子這般性情,難以想象被兒女情長絆住是什麼模樣。

何況曲姑娘還是皇后的侄女。

倘若曲姑娘不是個聰明人,自以為捏住了東宮的籌碼,洩露殿下易容的秘密……

她會被毫不猶豫地處理掉。

殿下行事,絕無心慈手軟。

映楚從不懷疑。

而現在她被派到安永侯府,瞧著不過是一時興起。

以安永侯的能耐,遠不足以讓殿下安插眼線監視,這簡直稱得上抬舉。

根本沒有什麼值得她探聽的情報。

映楚退出來的時候,沒能得到明確的示下,大抵她跟隨在曲姑娘身旁就夠了,旁的不需要多事。

這份差事還挺輕鬆。

進入侯府沒多久,映楚已經看出來了,大姑娘是個明白人,不過脾氣軟乎了點。

換做其他閨閣小姐,指不定還在跟弟弟爭寵呢,她卻看得開放得下。

人生來就會爭。

尤其是十幾歲的年紀,對著父母明顯的偏愛,心裡哪有不介意的。

那些不在乎,大多是習慣後的麻木,並非天生無情。

大姑娘懂得權衡利弊,知道如何抉擇。

要是真心投靠東宮,那才是良禽擇木,怎麼也比苻丹宮靠譜。

映楚回來時,曲凝兮留意她的神色,略有那麼一絲微妙。

她壓低嗓音問道:“殿下有何吩咐?”

映楚一搖頭:“並無.”

曲凝兮放心了,沒事就是好事。

*******

七里醉的雅間內,丁雪葵遲到了。

她一來就拉著曲凝兮的手道歉,面上有幾分無奈,給她介紹一同前來的丁家四姑娘:

“這是我四姐姐.”

曲凝兮不介意多一人兩人,她也是帶著妹妹弟弟來的,人多還熱鬧些。

不過……丁家這位四姑娘有些特殊。

四姑娘丁雲馥今年十九歲了,尚未婚配,私底下已經被叫做老姑娘了。

大長公主之女,留到十九,實在是情有可原。

她三歲半那會兒,在尚京走丟了,丁家和公主府掘地三尺也沒把人找出來,逮了一群柺子送上刑臺斬首。

大長公主因此大受打擊,鬱鬱寡歡,後來為了走出悲痛,她又生了個女兒,便是六姑娘丁雪葵。

兩人的年齡差有五歲。

丁雪葵七歲的時候,十二歲的丁雲馥才被找回來,黑黑瘦瘦的小姑娘,警惕又戒備。

大長公主哭了一個月,又帶著全家茹素大半年,這事兒當時還挺轟動。

總之,四姑娘找回來了,兩府合力彌補她,嬌寵得比公主還金貴,就是天上的月亮都能摘下來。

丁雲馥的性情逐漸轉變,她不是在尚京高門大戶中成長,經歷不同,註定脾性與常人不一般。

婚事一直沒成,幾乎全是她單方面推拒的,又有誰敢當面非議。

曲凝兮見過她兩三回,只是沒有說上話,今日才正式認識。

她面上帶起一抹淺笑,正欲出聲招呼,丁雲馥卻扭開了頭,提著裙襬徑自落座。

“吩咐他們上菜吧.”

這麼一下,讓丁雪葵有些不自在:“晚瑜……”

四姐也太失禮了!

曲凝兮的視線在她們身上轉了一圈,也沒生氣,道:“方才管事的說廚房那邊早已備好,可立即傳菜.”

另一邊的曲允邵早就坐不住了,跟著附和催促上菜,他迫不及待的想去街上玩。

丁雲馥又看了過來,目光落在曲嬋茵身上:“她也跟我們同桌?”

她歸京幾年,即便和安永侯府不怎麼打交道,也知曉侯府就一位嫡女。

曲嬋茵一直跟在曲凝兮身側,剛看到這四姑娘的失禮之舉,沒想到話題就引到了自己身上。

她的安靜,可不是因為脾氣柔順。

當下瞪著眼語氣不善:“四姑娘對我有意見?”

丁雪葵連忙搖手:“沒有沒有,誤會誤會……”

丁雲馥一挑眉,道:“我又沒說什麼,問一句都不行?你們侯府就這麼金貴呢?”

“四姐!”

丁雪葵都要惱了。

丁雲馥坐直了,不以為意道:“我不說就是.”

此前,曲凝兮都不知道丁家四姑娘是這般性子,原來有耳聞過幾句,不過沒仔細聽。

這會兒,她給丁雪葵面子,一抬手,把準備張口的曲允邵給按下了。

“安靜點,吃完去寶竅閣看看.”

曲允邵這段時日被看得緊,早就想買點稀罕的小玩意解解悶。

他撇嘴道:“你們姑娘家聚會,怪沒意思的.”

早知道他就不來了。

曲凝兮沒理會他,喊來管事的撤掉大桌,改上一人一座獨立小方桌。

這麼一來,菜餚的樣式就得跟著變換,但誰都沒有異議。

因為氣氛說不上多愉快。

七里醉在尚京立足已久,接待過許多達官貴人,在眼力見方面自然極為出色。

透過車馬的家徽標誌基本就能判斷是誰家小主子,他們哪敢怠慢。

何況滿足客人的一切需求,本就是應當的,更換桌子小事一件,立即就安排上了。

及至兩位說書先生進來一揚聲,很快就把屋裡的滯澀之感一掃而空。

丁雪葵和曲嬋茵喜歡聽故事,輕易就被帶了進去。

這場講的是山間精怪,就連曲允邵都入了迷。

好歹,一頓飯平平無奇的結束了。

*******

寶竅閣位於長寧坊最熱鬧的懷安街,閣樓上下三層,物類繁多,琳琅滿目,甚至一些舶來品它們都有在售。

這裡幾人都來過,每隔段時間就會上新,一眼瞧過去,總能發現新鮮物件。

丁雪葵看中了一盒南海珍珠,個頭不是很大,但晶瑩圓潤,熠熠生輝。

她衝著曲凝兮皺皺鼻子,道:“沒料到我四姐姐非要跟著來,害得咱們沒趣.”

曲凝兮一搖頭:“無妨,沒多大事,連口角都算不上.”

就嗆那麼一兩句,小姑娘之間慪氣也挺常見。

丁雪葵並沒有被開解到,動了動嘴角,略有幾分憋悶:“我和她還是同個娘生的呢,反而沒有你跟妹妹融洽.”

她隱隱覺得,四姐姐認為她奪走了孃親的寵愛。

確實,她是在姐姐走失後出生的,多少有些移情作用……

曲凝兮不知道怎麼安慰她,家家有本難唸的經。

侯府孩子少,小時候也不是那麼和睦,後來葉姨娘徹底服軟,後院被周氏全給按壓了。

因為她生了唯一的嫡子。

曲凝兮不評價女子的生存之道,只說曲嬋茵這人,頗有點心直口快,倒是不難相處。

兩人沒有一直湊在一塊,曲凝兮邊走邊看,緩步上了二樓。

二樓的玉器擺件多一些,她尋思著,莫約下半年祖母會回京過壽,可以儘早挑著合適的壽禮。

轉過一座圓形博古架,眼角餘光很快被一塊白色大件給吸引住了。

曲凝兮定睛看去,那是一個渾然天成的白玉棋盤,極為精美奪目。

那麼大一塊整玉雕刻成棋盤,想來價值不菲。

兩盅棋罐,白子膩如羊脂便罷了,它的黑子由墨玉製成,色質均勻,竟是連這等顏色都透出驚豔感來。

為之駐足片刻,曲凝兮正要邁步離開,丁雲馥從側旁走來。

她也一眼被這大塊白玉給吸引了,上前來,伸手輕撫棋盤:“曲姑娘覺得它如何?”

曲凝兮突然被搭話,如實回道:“此物令人傾心.”

“你要買它麼?”

丁雲馥輕哼一聲:“我也想買,怎麼辦呢?”

“丁姑娘請便.”

曲凝兮本就不打算買它。

丁雲馥屈指一敲白玉,挑眉道:“你又不買了?”

曲凝兮一搖頭:“我不擅棋藝,也不知把它給誰合適……”

她話音剛落,丁雲馥收回觸碰棋盤的手,衣袖不慎捲到了棋罐,將它帶落在地。

‘叮噹’很大一聲脆響,大珠小珠落玉盤。

棋罐子摔了,裡頭棋子散落一地,奔遠了去,有的經不起磕碰還碎裂了。

兩人齊齊一愣。

立即就有店內的夥計和掌櫃的趕來,一陣哎喲叫喚,愁眉苦臉。

“這可如何是好呀?!”

丁雲馥甩開袖子道:“曲姑娘害我摔了棋罐,棋子裂了我也不想要了.”

她居然這麼說,曲凝兮蹙眉:“跟我沒關係.”

映楚連忙幫腔附和:“分明是丁姑娘帶落了它!”

掌櫃的怕她們相互推脫,忙道:“這棋盤價值八百兩白銀,可不是小數目啊!”

是要追到家裡去要的!

丁雲馥一撇嘴:“八百兩算什麼,只是不樂意給.”

曲凝兮不知道她為何非要推到自己頭上,反正不是她該給的賬,她也不想認。

兩人各執一詞,丫鬟的證詞全然不頂用,很快驚動了寶竅閣裡的其他人。

掌櫃的認出了其中一位,乃是東宮的家令官,太子中丞程駱明,時常跟隨太子出入記錄起居,眼熟者眾多。

他連忙請人來主持公道。

東宮的人對曲皇后絕沒有好印象可言,程駱明背過手,沉聲道:“區區八百兩,想來大長公主府還丟不起這點臉面.”

言下之意就是丁雲馥沒必要撒謊,而曲凝兮在狡辯。

程駱明還想起一件事,翻開隨身攜帶的小冊子,道:“太子宅心仁厚,兩個月前曾關懷了曲姑娘的腿腳扭傷,今日若有不便之處,不防直言.”

他呵呵一笑,明天,他就讓全尚京都知道,東宮替皇后的孃家代付了八百兩白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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