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今年的第一場雪,是在小年夜的晚上落下的。

然而這一場雪並沒有落太久,只是下了個把小時,飄落了些許細碎的雪花之後,就結束了,地面上屋頂上也沒有任何積雪殘留,以至於第二天有很多人起來後,根本不知道昨天晚上下過雪。

束觀第二天上午離開走馬館的時候,門外的臺階上就沒有半絲雪跡,不過天空卻沒有放晴,依然是陰沉沉的,風也很大,夾雜著空氣中的溼氣,吹在人的臉上就像刀子刮一般生疼。

走在路上的行人,都是用圍巾圍住頭臉,或將衣領高高豎起,縮著脖子匆匆而行。

而束觀走出走馬館大門的時候,就看見住在對面的錢靜安老先生,就是這麼一副模樣從家中出來,夾著一個公文包,朝著多倫巷外小跑而去。

這讓束觀難免很是疑惑,學校不是已經放寒假了嗎?

而且以這位錢老的脾性,這種天氣就算沒放假,怎麼也都得找藉口在家中躲懶吧,怎麼可能會出門。

所以束觀很是詫異地揚聲喊了一句道:

“錢老,你這是去幹嘛呢?”

“吳市長今天說要來學校給我們拜年,還點樂我的名必須要去。”

錢靜安回過頭,一臉氣惱無奈的說了一句,說完之後匆匆朝巷子外走去。

束觀於是很同情地嘆了口氣。

有些事情也只能嘆口氣了。

然後束觀也走出了多倫巷口,他現在並不是要去榮家看榮苗,而是要去找一個人。

找那個人,還是跟殺澹臺玉有關。

雖然他現在有十眼天珠,但那只是擁有了跟澹臺玉單獨一戰的機會,但是殺澹臺玉這樣一個人物,不是光殺了就可以的。

首先你要有接近他的機會,另外你殺了他還不能讓人發現你的身份。

而除此之外,束觀還希望能夠做到更多一些,那就是讓別人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殺他。

這就需要涉及到很多謀劃了。

束觀知道自己不擅長做策劃,以前歐陽海在的話,他還可以去請教一下對方,但是現在歐陽海不知道躲在這個城市的那個角落中,不過還好他現在又認識了一個很有謀劃能力的人,束觀現在就是去找那個人。

那個人自然是千門八將的正將鄧宗南。

……

一名身穿旭日國浪人服,唇下留著仁丹胡的男子,一腳將欒玲珠踢倒在地,然後抽出了插在腰間的武士刀,架在了欒玲珠的脖子上,口中用旭日國文咒罵般吼了一句。

欒玲珠身軀在厚厚的積雪之上,臉上露出了驚恐和畏懼之色,有些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卡!”

邊上響起了一道飽含著不滿情緒的男子聲音,然後一名年約三十五六歲,穿著咖啡色燈芯絨西裝,圍著紅色圍巾,相貌英俊又充滿藝術家氣息的男子,衝到了她的面前。

“欒玲珠,你懂不懂演戲!”

那男子揮舞著雙手朝欒玲珠咆哮道:

“你現在演的是一個為了抗旭救亡,帶領著同學們遊行示威的女學生領袖,不是你以前演的那些卿卿我我,風華雪月的小家碧玉,煙花女子。”

“在這種情況下,你不能僅僅只表現出害怕的情緒,還要表演出她的勇敢和對旭日國人的憤怒,這就是表演層次感,知道嗎,層次感。”

當這位男子生氣發怒的時候,周圍片場所有的工作人員,都默默地站在那裡一聲都不敢吭。

欒玲珠從地上站起身來,衣服上猶自殘留著雪屑,她和那個男子對視了一會,眼中似乎有些不服氣之色,不過最終她還是低聲說了一句。

“我知道了,鄧導演。”

“再來一遍。”

男子揮了揮手,朝著周圍所有人說道。

然後欒玲珠再次被那個扮演旭日國浪人的男演員踢到在雪地上。

一般在其他的片場,像這樣的戲份是都不會真踢的,踢人的演員做個樣子,被踢到底演員應聲而倒就行。

但是在這位鄧宗南導演的片場,他居然是要求真踢的,雖然也不會很用力,但是一個男子踢在自己身上,還是有些痛的,特別是這場戲已經拍了五六遍了,欒玲珠一次次被踢倒在雪地上,衣服底下早已一片青腫,她以前拍戲哪裡受過這樣的折騰辛苦,而以前的那些導演又哪個不是把她當姑奶奶一樣供著。

只有這個鄧宗南,才敢這麼對她大聲喝責。

欒玲珠覺得很是委屈。

不過這個鄧宗南,是現在申城電影圈內最當紅的導演,今年拍的兩部電影,竟是包攬了年度票房的前兩名,如今各大電影公司都是都是爭相在邀請他去拍戲,要錢給錢,要什麼樣的演員就給他找什麼樣的演員,可謂是風光一時無兩,是申城電影圈內最有權力的人。

而她欒玲珠雖然也是申城最紅的女演員,但她的風光基本是在觀眾面前,在她們自己電影圈子內,再風光的演員在權力金字塔中的地位始終是處於這些電影公司老闆,或者著名的大導演之下。

只是這一次欒玲珠的表演,還是被這位鄧宗南導演喊了卡。

“我剛才已經說過了,表演要有層次感!”

鄧宗南再次衝到了欒玲珠的身前。

“這次憤怒是有了,但是堅強呢?還有原先的害怕呢?難道你就會一種表情。”

鄧宗南指著地上越來越少的積雪,對欒玲珠大吼道:

“你知不知道為了搭出這片雪景,昨天晚上有多少工作人員滿大街找雪嗎?照你這麼演下去,這些雪全融化光了也拍不成!”

欒玲珠的眼中噙著淚水,自她成名之後,還沒有被哪個導演如此當眾呵斥過,不過她依然死命控制著自己的眼淚,不讓它流出來。

欒玲珠可不想在別人面前展露自己軟弱的一面。

只是她這副泫然欲泣的神情,並沒有引來那鄧宗南的半點憐惜或者心軟,他冷笑了一聲,又說了一句。

“我在早就跟那些人說過了,不要請你這樣的花瓶演員,除了有一張漂亮的臉蛋之外,其他什麼都不會,我拍的電影不需要這種演員!”

鄧宗南最後的這句話,終於讓欒玲珠再也剋制不住自己的憤怒了。

雖然這幾年她一直很紅,平常聽到的都是各種誇讚之詞,但是偶爾也會有些報刊的娛樂新聞中指出她的演技不夠出彩,這也一直是欒玲珠心中的一個疙瘩,現在被鄧宗南當眾挑了出來,加上今天的疲勞,委屈,讓她的情緒終於爆發了出來。

“那你請你滿意的演員來好了,我不演了!”

當然,欒玲珠並沒有像個潑婦一樣大喊大叫,只是這麼冷冷地對鄧宗南說了一句。

然後欒玲珠就昂著頭直接離開了片場,直到從所有人身前走過,當其他人都再看不到她的臉龐時,在眼眶中旋轉了半天的淚水才終於流了出來。

這一次會接這一部電影,是因為聽信了那個算命先生束行雲的建議,本來她是更想去拍當初那位將她領進電影界的導演的戲的,但是那個算命先生卻建議她來拍這一部,出於對那位如今被申城很多人都奉為“活神仙”的束行雲的信任,她聽從那位對方的建議,這才接了這部電影。

但是自從加入了這個劇組,被這位申城有名的大導演鄧宗南合作之後,卻是這鄧宗南各種挑剔,像是處處跟她作對一般,這一刻欒玲珠再也不想忍受了。

“欒玲珠,如果你敢就這麼離開,那以後都別想再回來了!而且以後只要想和我合作的電影公司,我會告訴他們誰也不能找你拍電影。”

身後傳來那鄧宗南冷漠的聲音。

欒玲珠身子微微一頓,然後沒有回頭直直朝片場門口外走去,甚至連戲服都沒有換。

愛咋咋的,就算要賠違約費,就算對方要封殺她,她也不想再在和這個鄧宗南合作了。

走出片場大門的時候,欒玲珠想起了當初把個算命先生對她說過的話,說是接了這部戲,能讓她的事業更上一層樓,現在想來,真像是一個笑話。

此刻欒玲珠連帶著對那個束行雲看相算卦到底是不是真像別人傳的那麼神,都起了一些懷疑。

因為腦中想著這些事情,快步走出片場的欒玲珠,差點撞到了一道剛好從外面走進來的身影。

如果不是那人躲得快的話,欒玲珠肯定是直接撞進了對方的懷中。

那人反應極敏捷地往旁邊讓了一步,同時還伸手扶了一下差點站立不穩的欒玲珠。

欒玲珠抬頭正要跟對方說聲謝謝,只是下一刻她猛然呆住了。

因為站在她面前的,赫然正是剛才她在心裡有些怨意的束行雲。

“欒小姐,你這是怎麼了?”

看著欒玲珠臉上猶存的淚痕,束觀好奇至極地問了一句。

他來這裡是來找那位千門八將中的正將鄧宗南的,因為上次鄧宗南告訴過他,這段時間他都會在這個片場拍一部電影。

倒是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裡遇到欒玲珠。

而欒玲珠見到束觀的這一刻,情緒無比地複雜。

怎麼說呢,如果說冤有頭債有主的話,那麼今天這件事情的源頭就是眼前這位年輕的算命先生,如果不是因為對方的建議,自己根本不會接這部戲,也不會和那個鄧宗南合作。

只是在見到這個年輕男子的瞬間,它心中原先的那點怨意卻是立馬煙消雲散了,畢竟在她內心深處,對這個束行雲有著極深的好感。

而此刻的欒玲珠在見到束觀之後,情緒再度有些難以控制,眼淚又是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束觀也不知這位申城的大明星遇到了什麼事,讓她如此的傷心。

“欒小姐,有什麼事慢慢說,或許我可以幫你一下。”

他一邊柔聲說著,一邊掏出了一塊手帕遞了過去。

而他溫柔的言語也讓欒玲珠頓時產生了傾述的慾望,她接過那快猶留有束觀體溫的手帕,一邊擦拭著眼淚,一邊開始講述剛才和鄧宗南之間發生的爭執。

幾分鐘之後,聽完了欒玲珠的講述之後,束觀笑了起來。

“你說欺負你的那個導演的名字叫鄧宗南?”

“不錯!”

欒玲珠捏著束觀的手帕,紅著臉點了點頭。

她的臉頰上有些紅暈,也不知是因為剛才哭過,還是因為手帕上那來自對面年輕人的強烈男子氣息,讓她有些神思不屬。

“跟我來!”

然後只見這位束行雲先生說了這麼一句話,當先負手朝片場裡面走去。

欒玲珠微微一怔,接著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跟著束觀走回了片場之內。

片場之中,幾名場工忙碌地清掃著地面上的積雪,似乎正準備拍另外一場戲。

鄧宗南坐在一臺攝影機前,跟身邊的幾名助手討論著什麼。

一起都井然有序,並沒有因為欒玲珠這位女主角的罷演就讓今天的拍攝進度停頓或者是造成什麼混亂。

看著這一切的欒玲珠,心中有些隱隱的失落。

而束觀則是直接走到了鄧宗南的身後,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鄧宗南轉過了頭來,在看到身後所站之人的第一瞬間,他先是猛然呆了一下,接著臉上立刻露出了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慌忙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對著束觀點頭哈腰地道:

“束先生,您怎麼來了?”

站在一旁的欒玲珠見到這一幕,不可思議般地張開了自己的嘴巴。

這人真的是鄧宗南嗎?

她有些恍惚了一下。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鄧宗南是一個很驕傲的人,當然他也有驕傲的資格,他是申城電影界公認的天才導演,拍的任何一部電影都是叫好又叫座,不知有多少電影公司排著隊請他去拍電影。

而有才氣的人自然總是會高傲難說話一些的,在片場的時候,鄧宗南向來是比較嚴肅的,就算有時候電影公司的老闆來探班,他也是一副懶得招呼的做派。

然後現在束行雲的面前,他卻是表現地如此熱情,甚至熱情到了有些卑躬屈膝的程度,這還是剛才高高在上責罵自己的鄧宗南鄧大導演嗎?

欒玲珠被鄧宗南這種見到束觀後的神情轉變給驚呆了。

而這時束觀則是指了指她,對鄧宗南笑了笑道:

“欒小姐是我的朋友,希望鄧導演以後能好好照顧一些。”

鄧宗南看了看束觀,又看了看復返的欒玲珠,眼中似乎閃過一絲瞭然之色,他朝束觀露出了一個“我明白”般的曖昧笑容,接著立刻走到欒玲珠的神情,居然對著欒玲珠微微彎腰點頭,很誠懇地說道:

“欒小姐,我為剛才我說的話向你道歉,希望你能不要見怪,以後我絕對不會再對欒小姐你有所不敬了。”

欒玲珠依然呆在那裡,她心中的迷惑變得更深了。

怎麼回事?

束先生就是這麼簡單一句話,就能讓這位以難商量著名的鄧大導演對自己的態度,發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束先生連在電影界都這麼有面子嗎?以前自己怎麼不知道?

而束觀也是轉身對欒玲珠微笑道:

“欒小姐,請你相信我,只要這次你能跟鄧導演好好合作,在他指點下提升一下演技,這部電影絕對能讓你大放異彩。”

欒玲珠有些呆滯地點了點頭。

鄧宗南見狀連忙說道:

“欒小姐,要不你先去補下妝,等會我們再把那場戲再拍一遍?欒小姐演戲還是很有靈性的,只是有些地方稍微調整一下就行。”

等欒玲珠神情恍惚地離開之後,鄧宗南臉上的笑容越發恭敬了一些,輕聲問束觀道:

“束先生您這次來找我,不會只是為了欒小姐的事情吧?”

“當然不是,我要你幫我拍一部電影。”

“拍電影?”

鄧宗南的神情也變得有些呆滯。

想著這一位莫非還要進入電影圈?

也是,看他好像很喜歡跟電影女明星交朋友啊!電影圈中的漂亮女人自然是很多的,看來這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只是緊接著鄧宗南聽到束觀又說了一句話。

“我要殺一個人。”

“你幫我把殺人的過程拍下來,拍成一部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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