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風飄揚的李字大旗下,越來越多的人馬一營一營的集結完畢,向著旗幟聚攏,瓦崗軍上萬人的大軍在軍官們聲嘶力竭的咆孝下盡力維持著佇列。

他們排列為四向防禦的方圓之陣,外排是矛手,其後是弓箭手,再後面是隨時準備肉搏出擊的步卒,不算太多的騎兵看似悠閒的在外圍逡巡遊走,可他們臉上緊張的神情已經暴露出心中的擔憂。

原因無他,固守於黎陽多日的竇建德部忽然出動在城下列陣,李密得到訊息瞬間意識到對方是要突圍了。

這等情況下精於卒伍的李密不可能放任竇建德輕鬆離開自家領地,必須狠狠地從竇建德的精銳大軍身上咬下一塊肉才肯罷休。

甚至李密已經做好準備在黎陽下一戰擊潰竇建德,隨即揮軍北上全取河北。

他本該就有這樣的信心,十萬東都驍士在他一擊之下潰滅,除了洛陽中原地區再無敵手。

然而李密現在就是很擔憂,哪怕他臉色沒有絲毫顯露出心態,但是內心絕不平靜。

因為李密敏銳的察覺到瓦崗軍已經不如之前那麼善戰了,並非是不斷地擴編影響到了軍士們的戰鬥力,而是火併翟讓帶來的隱憂在停止接連勝利之後終於壓制不住,造成了人心浮動。

所以李密這場戰鬥必須要勝,只有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方能讓他繼續前進,讓他不必再受到沒能攻克洛陽的負面影響,讓他不用擔心和宋閥的合作因此告吹。

李密肩負了太多的壓力,這個而立之年的男人總是表露出勝券在握的模樣,也因為不斷地勝利成為中原最強的一股勢力。

只是如今越需要勝利,讓他越沒有把握,因為竇建德雖然按照他的計劃坐不住選擇突圍,但是當竇建德的軍隊在城下列陣的時候,依然讓李密心中感慨,燕趙多康慨悲歌之士,自古以來就以兵強馬壯著稱。

那是數以萬計的騎兵從黎陽四個城門中如水銀瀉地般湧現,這些雄壯的男兒彷彿生長在馬背上一樣歡呼跳躍著炫耀自己的騎術。哪怕列陣都時刻不停的驅使戰馬緩慢的移動卻總能保持彷彿尺量過的距離,這樣的騎兵足有兩萬,也是竇建德為何能突襲黎陽讓李密猝不及防的底氣。

這也是為何竇建德選擇突圍之時沒有憑藉防守消耗李密的精力而是直接出動的緣由,因為竇建德部多有騎兵,本就強於野戰,自然不會選擇以己之短擊敵之長。

然而李密這方瓦崗軍總共只有三萬餘戰兵,其中騎兵不過五千,還是他撒了大把銀子從俘獲的東都驍果軍中甄選出來方才有此規模。

不是李密不想發展騎兵,而是沒有足夠可用的戰馬,誰叫飛馬牧場大量縮減了提供給瓦崗軍的戰馬數量,連年征戰讓李密根本無法保持足夠的騎兵規模。

“魏公,徐統領已經就位,他派人詢問是否進攻?”傳令官帶來的訊息讓李密恢復了鎮靜,他迅速下令,“讓世績堅守本陣,把竇賊釘死在原地就算他大功,萬勿魯莽!”

“仁基,由你控制中軍見機行事,勿讓我失望。”隨著李密調兵遣將,彷彿一切都被這個胸有成竹的男人掌控在手心。

“是!”面如重棗的老將領命而去,似乎依然有話想說,可是一想到之前進諫卻被李密寵幸的邴元真譏諷導致疏遠,裴仁基最後還是在心中嘆息一聲,希望這一戰之後李密能夠恢復之前的狀態。

裴仁基的內心活動李密並不知道,哪怕知道了也不會在這時候做出任何改變。當他決心征戰的時候,李密就是這個時代數一數二的統帥。

隨著他的命令不斷下達,瓦崗軍氣勢為之一肅,之前的浮躁情緒暫時被嚴苛的軍法和許諾的賞賜壓制下來。等到周邊眾將逐漸去往自家部曲處,看著身邊都是親信,李密方才露出一絲疲憊神色,溫和的對著那個一直沉默不語的女子說話。

“落雁,軍心可用嗎?”

沉落雁掀開風帽,露出略顯憔悴的容顏,輕啟檀口,“蒲山公營願為主公效死!”

她知道李密問得不是這數萬大軍,而是心腹精銳蒲山公營的那些死士。

聽到沉落雁確信的答覆,李密終於鬆了口氣,方才意識到自己很久沒有和蒲山公營的將士們同吃同住,他下定決心,此戰過後一定要重重賞賜那些忠心於他的勇士。

於是李密不再猶豫,將面甲合攏策馬而去,他身上的甲胃與尋常軍士並無絲毫不同,但是裡頭還有兩層內甲,手中兵刃更是厚重許多足以發揮他在群雄中都堪稱數一數二的實力。

數萬大軍從城中出來列陣花了相當長的時間,此時已經到了晌午時分,陽光漸漸變得毒辣起來,軍士們疲憊不堪,臉上滿是油汗。瓦崗軍還是沒有一絲進攻的意圖,反倒他們才像是據城而守的一方。

竇建德一方領軍的將領也只得下令騎兵下馬,再顧不得耀武揚威,但依然嚴令步卒不能放鬆,只是傳來了肉乾和炒米,讓飢餓的軍士暫且補充一些體力。

雙方就像是有了默契,誰也不願先動,等候著對方的進攻。

竇建德部希望背對城池而戰,他們有更多的兵力和更強的機動性,而李密也希望佔據臨時的壕溝營壘而戰,避免在平原和騎兵廝殺。

可是誰都明白他們不可能就這樣靜坐下去等到太陽落山,這個時代哪怕最精銳的軍隊都不能保證夜戰,除非竇建德只想帶著精銳撤退,那他也不用這時候方才出城,隨便那天趁著夜色突圍而逃李密也攔不住他。

“文大哥!太陽到頭頂了!”瓦崗軍營寨中,一個頭頂鋼盔的年輕人抄著鋼槍掀開營帳,裡頭那魁梧如山的男人正用地圖蒙著頭大睡。

誰也想不到文搏居然還沒離去,反而是在李密的軍隊中混跡,他並沒有參與緊張的對峙也無人察覺。直到日上中天,終於到了他和寇仲約定好的時間方才緩緩睜開雙眼,畢竟數日間囊括數百里的查探訊息讓文搏也不免有些疲倦,此時他笑著說道:“不是和你說了他們至少要到中午才會動手嗎?你那麼早起來作甚?”

寇仲不好意思的摸摸腦袋,解釋道:“我猜竇建德是打著中午開戰打上一陣就天黑了讓李密沒法追擊的主意,可是又覺得這樣做風險太大,要是一直不能突圍或者根本等不到天黑就被打散了怎麼辦?我看竇建德軍隊好像狀態並不好,馬都有些掉膘。”

文搏甚至都沒去看過戰場就嗤笑一聲,“誰說竇建德就一心想著突圍?我說中午方才交戰是根據騎兵出城列陣的速度進行推測,這種戰陣經驗你見多了就明白。”

文搏先替寇仲理清緣由,接著才做出判斷,“竇建德從河北起家,騎兵戰術可謂當世大家,想也知道不可能不懂蓄養馬力,那些根本不是他的精銳騎兵。如果我猜的不錯,出城的人不夠五萬,可能只有兩三萬,加上民夫做掩蓋,真的殺手鐧在城裡呢。”

寇仲不由大驚道:“他怎麼敢?”

很快寇仲又意識到自己想差了,連忙跑出去查探軍情,過了好一陣方才回來急促的說道:“果然不對,若不是我技高一籌還真讓他瞞了過去,那些兵員素質雖然不錯,可是氣勢上差了些味道,只怕過半不是戰兵……不對呀,文大哥你都沒去看如何知道?真是料事如神呀!”

文搏這會兒已經從床底抽出特製的木箱披掛好鐵浮屠鎧甲,整個人如一尊鐵塔一般只是掀開面甲方才露出真容,聽見寇仲疑惑笑著說道:“什麼料事如神?他做出這個計劃的時候我就在一旁聽著呀。”

寇仲頓時說不出話來,但是很快他意識到不對,大叫道:“文大哥,你還說你沒有選擇竇建德,他都聽你的了!”

可是文搏並沒有繼續解釋,笑著蓋上面罩,發出沉悶的聲音,“走吧,應該要開打了,我帶你見識見識真正的戰場。”

說完之後走出營帳,而外頭也在此時爆發出沖天的喊殺聲,即使隔得甚遠,那血腥惡臭的味道很快直衝鼻竅,令跟著出來的寇仲忍不住皺起眉頭,可他也顧不得這熟悉的臭味,因為即使相隔戰場尚有數里之遙,他都感應到那不同尋常的動靜。

那是地動山搖的巨震,冷兵器時代最可怖的兵種啟動了。

戰鬥,已然打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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