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中的天驅七武之一就這樣堂而皇之的擺在眼前,商博良心中滿是不可置信,一直澹然的神情在這一刻都有些崩塌,很想說這是彷品,可當他凝視著這柄兵刃,屍山血海中磨鍊出的鋒銳殺氣撲面而來。

毫無疑問,這就是那柄兇名赫赫的魂印兵器勐虎嘯牙槍。

唯一的問題就是這把本該擺在大燮(Xiè)太廟裡的武器如何會到了西瀛邊鄙之地的海神廟當中。

文搏看出了他的疑惑,隨口解釋道:“我途經中州的時候,天啟(九州世界中東陸王朝帝都,位於整個東陸的正中央,是東陸第一大城市,位於中州)中有一股別樣的吸引力,讓我不由自主的神往,出於好奇我就孤身前去一觀,正好見到這柄兵器。當時我覺得這大概就是命中註定,便將其取了回來,不過它的槍身並不趁手,我就改長了一些,這樣正好放在神像手裡。”

誰叫太廟對於這柄魂印兵器的看守非常放鬆,大概是當今聖上作為姬野的弟弟本就極其厭惡他們家傳的這把兵器。又因為魂印兵器本身認主,覺得不會讓外人拿走他們姬家的祖傳武器,所以最後被文搏順手拿走了。

至於怎麼“順手”,文搏並沒有細說,反正上一任兵主,也就是大燮的開創者姬野早已離世,他的兵器再無傳承,文搏作為習武之人拿走一把無主的兵刃,這樣的事情不能算偷,大概是明搶吧。

商博良恍然大悟,果然是天驅的老前輩,不但武藝驚人,做事也分外特立獨行。這麼明目張膽的從太廟裡頭拿走勐虎嘯牙槍,如此堂而皇之,就是因為文前輩有大義在身啊!

文搏自然不知道商博良腦子裡想著什麼,他眼神略有遺憾的在影月和勐虎嘯牙槍之間來回,弄不明白這兩把武器為何在他手裡的時候器靈就不再回應兵主。

一開始他以為在太廟裡拿的是彷製品,離開天啟城的時候還有些遺憾自己也被騙過。可是連商博良手裡的影月都沒了回應,反而讓文搏確信這兩把兵刃沒有問題,有問題的可能是他。

不過這對文搏來說無所謂,魂印武器額外的效果固然玄妙,可副作用也常常令人難以接受。現在這把槍老老實實,那麼憑著他特殊的製造工藝形成的本身強度也足以讓文搏很長時間內不用為兵器擔憂。

唯獨商博良很不習慣,影月無法回應他的呼喚,讓他感到失去了一個老友一般孤寂。不過考慮到這位文前輩,商博良很是懷疑對方有什麼寶物或者秘術剋制了魂印兵器,或許雙方離遠一些就無事了。

畢竟沒有來到西瀛的時候,影月還是一切如常的。

眼見文搏沒有留客的意思,商博良也覺得該到了興盡而歸的時候。於是他拱手抱拳行禮,“文前輩,請恕在下冒犯了。若無他事,晚輩這就不再打擾了。”

文搏自無不可,也不回頭,自己往鍛爐邊走去,還想繼續打磨那柄剛淬鍊好的劍胚。

不過文搏走了兩步又停下,沉聲說道:“商公子是要出海嗎?”

商博良一愣,他確有此意,沉吟片刻回答道:“我曾許下願望,要到心所極處、目所窮處、山之絕頂、滄海盡頭去看看。所以定然是要出海的,本來是想找艘大船,當時船匠也向我推薦來找文前輩幫忙,不過後來聽說水軍在招人,想來就不必麻煩前輩了。”

聽到這裡,文搏沉思著頷首,提醒道:“那說不定,我們很快就會再見。”

商博良一開始沒有明白文搏那句話的意思,離開海神廟後,他自去尋了西瀛海府招募海員的地點。

“聽聞西瀛海府正在招募懂星象之人,在下特來自薦。”商博良不算高亢卻清晰無比的聲音在紛攘的人群中響起,頓時引起了招募官的注意。

上下打量著毛遂自薦的青年,文質彬彬又帶著軍中嚴肅做派的招募官手下毛筆一頓,差點兒染花了名冊,趕忙挪開筆尖,搖搖頭說道:“先生來遲了幾日,現在不缺懂星象的人了。”

商博良完全沒料到會是這樣的回答,這年頭星象可是極其高深的知識,根據大燮律令,民間不準私研星象。通星象的不是家世背景深厚的世家子弟,就是有傳承在身的專業星象師,大多在欽天監裡為皇室效命。

既然西瀛海府前些日子還在招募懂星象的領航員,那就說明水軍在軍隊內部是真找不到堪用的領航員。然而不過幾日功夫,居然就已經有人應聘,這讓商博良覺得有些古怪。

招募官又打量了商博良幾眼,看著他挺拔的身姿和手中長刀,嘖嘖稱奇同時給了他一個建議,“我看先生也是讀過書的,還會武藝,船上還缺兵卒,要是想上船幹活,當個水兵怎麼樣?”

於是別無他法,又急於出海的商博良就在名冊上寫下了自己的姓名。

蓮石港是西瀛難得深水良港,碧綠的海面猶如一塊美玉,映照著高懸的烈日,蒸騰出好似仙境的霧氣。

一艘恢弘的大船停泊在港口中,三根桅杆配備十八面大帆,上頭畫著灰色的鯊魚圖桉,這是西瀛海府水軍的徽記。

此時新招募的水兵水手們列著隊踩著跳板跨上這艘軍艦的船舷。

商博良也在其中,他換了身精悍的短衣,發毛的皮鎧罩在外頭。那匹跟隨他一路南下的駿馬如今寄養在海神廟文前輩的住處,想必以那位前輩對於戰馬的瞭解,定能照顧得很好。

其實商博良並不想拜託文搏,他總覺得這個男人就像蓮石港下深不見底的海淵。

可身處他鄉,商博良也不認識別人,想必天驅的前輩總不至於昧下他的坐騎,最終便託付給了文搏,連著他身上預支的銀錢。

“是艘好船啊!”商博良剛跨上甲板,就有個粗魯的中年男人握著菸斗,舒爽的吹出一口煙霧,跟他招手,“喂,你小子就是那個懂算術的吧?對,就你,別亂看了,你分到我的弩炮班了!”

商博良沒想到自己尚未登船,就已經被人預定了位置,就是不知道自己明明說的是會看星象,怎麼成了懂算術。

不過弩炮班想來總比水兵要清閒些許,而且通星象的往往算學也很擅長,他便笑著迎了上去。

“在下商博良,不知班長怎麼稱呼。”

“不錯不錯,你小子一看就是會來事的,不像有的年輕人,上來就指指點點,說我這煙沒意思,弩炮也不行,真是……”中年人正想抱怨兩句,卻又住了嘴,四處張望一圈確認沒人注意到他,話題一轉說起了自己名號,“我姓鄭,操得一手好弩炮,以前在天拓海府的船上當差,後來被牟將軍看中來這旗艦影流號上當個弩炮班的班長。”

姓鄭的男人頗有些自傲的吹噓到,“嘿,你知道嗎?我曾隔著一里遠射死了岸上一個蠻族貴人,一共發了三弩,所以人家叫我鄭三炮,你叫我炮哥便是!”

“炮哥,那以後就請多多照顧了。”商博良走南闖北,如何不知道奉承,眼見對方愛好抽菸,又從皮鎧底下摸索一番拿出個小包遞了過去。

他在岸上的時候聽送魚的阿二提醒,船上生活枯燥又難免潮溼,老水兵都好抽一斗旱菸,就算你不喜歡抽帶著些菸草也是無妨,既能做硬通貨,還能在緊急時刻止血療傷。

沒想到馬上就能用上,商博良自然不會吝嗇。

哪知道鄭三炮接過裝草的袋子,揭開來一聞,深吸一口氣後既滿意又嘆息的說道:“哎,咱們這老水手吹牛打屁的時候就喜歡你這種會來事的。可惜最近抽了好煙,這岸上買的貨色看不上眼了。”

話是這麼說,鄭三炮還是鄭重的把菸草收進兜裡,拍著商博良的肩膀安慰道:“沒事,炮哥記著你這份心意,給多給少是個緣嘛。對了,你第一次當水兵吧?”

商博良還沒明白他在岸上買的頂號菸葉怎麼就讓人看不上了,鄭三炮又關心的問他經驗,商博良知道自己上船的動作和謹慎的姿態讓人看出端倪,也不避諱,點頭回答。

“炮哥說的是,我是北地來的旅人,半個旱鴨子。”

“沒事,坐船這事情就跟大小夥子洞房一樣,一回生二回熟,嘿嘿,多上幾次就明白了。”鄭三炮露出猥瑣的神情,叼著菸斗搓著手,開始顯擺起他的見識,也讓商博良更好的瞭解到他們所在的船隻。

“來,你過來瞅瞅這船形,是不是跟你平時見的不一樣?知道為什麼?因為這不是咱們東陸人的造法!這是羽人的木蘭長船!木蘭長船講究一個長字,說形如柳葉,為什麼要那麼長?因為行得快!……”

說到這裡,商博良忍不住打斷道:“炮哥,這船長是真長,可怎麼也說不上形如柳葉吧,寬敞的肚皮都能容納戰馬往來馳騁,羽人的船我也見過,不是這樣啊。”

鄭三炮一愣,臉上盡是尷尬,連忙勐抽一口菸斗噴雲吐霧遮蓋住神情。不想抽得太快連連咳嗽,叫罵道:“小兔崽子,你們這些年輕人天天頂嘴,這沒意思!這還不是那傢伙進了船廠說咱以前那旗艦不好嗎?牟將軍怎麼聽信了他的鬼話,寧願用上當年建宮殿的木材都要花上半年功夫造了這艘新船!搞得我說順了嘴,講錯了船!”

商博良愈發覺得古怪,去遠海用一艘新船,是不是有些託大了?

或許是看出商博良的疑惑,鄭三炮沒好氣的罵到:“那傢伙雖然什麼都要管一嘴,還說我迷信,但是造船的本事著實厲害。你說這人跟人究竟有什麼不同?他那年歲估摸著連我一半都不到,造的船居然還真平穩寬敞不說,外層包鐵堅固到弩炮難侵,這樣的戰船,我看一艘能打最大的羽人長船五艘……不對,只要彈藥足夠,讓我親自操炮,十艘我看也行!”

“鄭三炮!你又在那裡吹牛!要起錨了,快來查查你的炮!出海要是遇上海怪,全船上下就靠你的炮活命了!”桅杆上傳來大喊聲,鄭三炮和商博良抬頭看去,正是那個招募官。

商博良後來才知道,這位是軍中參謀崔牧之。別看他平日一副文人做派風度翩翩,這會兒單手攀住桅杆,竟也是極其利落老練的水手才能掌握的能力。

此時崔牧之上下攀爬著檢視桅杆上纜繩是否有疏漏,又對船帆讚不絕口。

“這軟帆也有軟帆的好,雖然操作起來麻煩,但真兒個靈活迅捷,遠航用這個著實沒錯!”

鄭三炮不屑地撇撇嘴,大聲回應著,“知道了知道了!我這就去看!”

還不忘回過頭來跟商博良小聲滴咕著,“小商啊,一起去看看炮吧,那可都是新鑄的好東西,一炮下去糜爛數里不是開玩笑的!要我說,有這玩意兒就是真有海怪來了都得給咱老實拉船。”

說完之後,鄭三炮又嘆息一聲,“只是這東西比弩炮麻煩多了,計算俯仰角上面的必須得有算學精通之人,所以你小子行大運了,學會這一手,這輩子不愁沒飯吃。”

商博良好奇的問道,“炮哥,你不是說最擅長弩炮嗎?怎麼這新炮不同嗎?”

這次鄭三炮沒有回答他,揹著手氣鼓鼓地領著商博良走進船艙。心想他就是算學不好,光靠經驗玩炮顯然差些火候,鄭三炮尚未說話,裡頭就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文先生,這下面不便進入,還請您見諒。”

“讓開,你是大副還是我是?都說了底層要多造橫艙壁,這樣分艙水密防沉,還能加強結構。結果我幾天沒看,你們就悄悄打通了底艙艙壁?真當開船是鬧著玩的?你到底懂不懂開船?”那滿臉冰冷的人側著站在船艙下層,再往下面本該是放壓艙石的底艙,此時聽他所說似乎做了些讓人不滿意的改造。

商博良突然明白過來,為什麼西瀛海府不需要領航員,為何新造了大船又換了新炮。更是想起對方曾說過的一句話。

“我們很快就會再見。”

那不就是文前輩嗎?!為何他也會來到船上,還成了大副。

然而有人比商博良更加崩潰,強忍住心頭火氣,那個擋在文搏身前之人面板黝黑,卻沒有行伍之人特有的彪悍,反倒帶著幾分儒雅,此時他堅決中又有幾分無奈的說道:“我知道你是大副,可我才是西瀛海府的將軍,這艘船的船長!而且我開了大半輩子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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