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搏的沉默讓眾人低下頭顱大氣不敢出,沉煉一頭霧水不知為何自己報上家門造成了這樣的後果。

陸文昭略微抬起頭用餘光觀察那位“文將軍”,只見他站在硝煙瀰漫的戰場裡,好像懷念起了從前。

難不成沉煉曾經惡了這位將軍?陸文昭腦海中轉過無數念頭,覺得這個最靠譜。

想到這裡,陸文昭心中著急,沉煉剛剛救了他,陸文昭不忍心看這兄弟遭難。

但是沉煉這人裝備打扮都是尋常邊軍形制,按理說不該跟眼前這位披盔戴甲的將軍有什麼牽連。

最後還是文搏打破了這份沉寂,開口說道,“沉煉,好名字,我曾經有個朋友跟你長得很像。”

聽見這話,沉煉倒是覺得原來如此,這世上相似之人總是有的,他就說自己一個小兵怎麼會跟眼前這位將軍扯上關係。

陸文昭垂下的面孔滿是古怪,心想沉煉臉上都被煙塵遮蓋到只能看見兩隻眼睛,這也能認出跟你朋友相像?

想到這裡,陸文昭不由得對文搏產生了些許懷疑。

好在文搏並沒有沉浸在對過去的回憶中,從腳邊撿起一把腰刀拋給沉煉,要為眾人解除束縛,畢竟身處戰場,遠方還是廝殺之聲不絕於耳,長久停留在這裡很是危險。

沉煉接過腰刀馬上起身替陸文昭割斷捆住他雙手的繩索,文搏也沒閒著,從身前韃子屍體上拔出沉煉的長刀。

修長,狹窄,呈半月弧形,刀背厚刀鋒薄,雙面開槽展現出鍛刀匠人的不俗水準,刀柄末端略帶彎曲大概是為了方便持握不易脫手。

文搏對於刀不算很瞭解,但也知道這是一把好刀,大概就是繡春刀吧。

沉煉,繡春刀,這兩個名字放到一塊,文搏已經知道自己所在的是何方世界了。

可惜樣貌相似卻非故人,文搏心中一嘆,不再拘泥於過往而是專注當下。

眼前所處的戰場,透過剛剛的交談,文搏也確認無誤,薩爾滸之戰,明朝喪失戰略進攻主動的一戰,幾乎把所有野戰兵力全部葬送在這不到百米高的山上,就此轉入防守態勢,直到二十餘年後滅亡。

“先撤吧,這裡不能待了。”文搏很快做出決斷,大兵過境的戰場,以他的身手也不敢保證能夠縱橫無礙,一旦陷入重圍文搏也得飲恨,此時最重要的就是離開這處後金軍隊正在打掃的戰場。

“沒錯,文將軍有令,趕緊起來,撿把傢伙,咱們撤!”陸文昭不敢怠慢,雖然摸不清眼前之人來路,但是身手、裝備都是極好的,肯定是將門子弟,跟著他至少先儲存性命,其他容後再說。

其他明軍俘虜死裡逃生,更是焦急的呼喚同伴幫忙解開束縛,一時間噼裡啪啦的焚燒器械聲與甲胃碰撞聲交相呼應,嘈雜喧囂。

在這紛雜的聲響當中,文搏皺起眉頭看向遠方,他從剛才開始就覺得有些不對,遠方有什麼東西在靠近。

“馬蹄聲?”文搏心中一驚,一個不好的猜想在他心頭浮現。

於是在陸文昭和沉煉好奇的視線下,文搏顧不上什麼儀態,趴下身子耳朵貼近地面,細細聆聽。

“噠……噠噠……”

“不好,有騎隊正在靠近!”這樣的聲音要是還分辨不出,文搏這感知也就不用混了,他立刻示警。

文搏這一聲示警讓眾人解開繩索的動作更加匆忙,可急切間哪能那麼快?

再說現在仍有大半俘虜尚未脫困,而且各個都是步卒,缺少武器不說,除了剛剛那四個韃子所帶的八匹戰馬之外再沒有可乘的坐騎。

一時間人心浮動,那幾個意圖逃跑計程車兵更是絕望,哭爹喊孃的懇求同伴快些,甚至還有想裝死混到屍體當中。

“來不及了!拼了!”沉煉此時也顧不得上下尊卑,立刻放棄給人解鎖的動作,從邊上撿起塊團牌,一手持刀一手持牌,顯然是要殊死一搏了。

“不成的,不成的……文將軍,能聽出有多少人嗎?”陸文昭臉色愈發緊張,一雙小眼睛都快眯成縫隙看向文搏所說的方向,可惜那邊煙塵瀰漫看不真切。

“大約二十匹馬,多少人不知道。”文搏倒還是冷靜,他已經在周邊開始尋找起趁手的武器,剛剛那名校尉拿著的長槍就還不錯,雖然這人用槍用不明白,武器倒是極好的。

可這還是不夠,文搏現在很懷念自己在津門時打造的鐵槍,如果此時鐵槍在手,埋伏殺進後金騎隊當中文搏還是有些把握解決對手。

可惜手裡這把槍固然算得上良品,終究是木製槍桿,以步對騎本來就十分困難,再加上韃子騎兵肯定還有重箭硬弓,文搏覺得事情麻煩了。

“那就算他二十匹,這規模只怕是後金的戰場遊騎,後金的馬不多,這時候還能縱馬馳騁的不是督戰隊就是遊騎了。”陸文昭顯然對於後金兵制很熟悉,料敵從寬做出個結論。

此言一出,那些俘虜更加慌亂,本就是敗兵差點遭韃子砍殺,剛剛逃出生天還沒慶賀又有後金騎兵過來查探,此時如何穩得住陣腳?

眼見場面一片混亂,不等韃子騎兵趕到他們這邊就得先四散奔逃,到時候更無活路。

陸文昭心知不能再坐以待斃,把心一橫,提起長刀疾走兩步,追上一名慌亂間就要逃跑的明兵,怒喝道:“臨陣脫逃者,斬!”

話音隨著他長刀落下,一腔鮮血伴隨著頭顱飛起老高,跌落在地上翻滾兩圈,露出那士卒死不瞑目的雙眼。

沒成想還未死在韃子刀下,卻被陸文昭斬了。

陸文昭辣手震懾住眾人,立刻反提長刀朝文搏拱手謝罪,“文將軍,請恕在下魯莽,此時危急還望您給條路子。”

急切間文搏被當做主心骨,他並未上過冷兵器戰場,又有什麼辦法用一隊人數少、士氣低的俘虜對付精銳騎兵呢?

越是危急越讓文搏冷靜,他臉上毫無波瀾,指揮若定,“全都跪好了,就像之前那樣!”

這話讓大家更加摸不著頭腦,陸文昭都懷疑文將軍腦子燒壞了,反倒是沉煉眼中閃過思索光芒,很快言聽計從,把刀往腳下一放用土和殘肢掩住,然後跪在長刀旁邊低頭側目,裝作與之前一般無二。

文搏接著解釋道,“現在讓韃子騎兵發現咱們就都得死,為今之計只有死中求活,放韃子近前才有拼死一搏的機會。你們裝作俘虜,我扮做韃子軍官,陸守備,你跟我一起‘監斬’俘虜!”

這話一出陸文昭立刻明白,文搏這是要引誘韃子騎兵靠近下馬,然後諸人暴起反殺。

畢竟韃子和明軍師出同源,甲胃、兵器、戰術都是相似,甚至韃子裡頭都有很多被擄掠或者投降過去的漢人,雙方平時作戰都得靠旗號、肩帶等各種細節區分,現在身處戰場餘波當中,那些東西沒了就沒了,一時間誰能分清?

急切間這算得上一個不錯的計劃,細細一想裡頭又有無數漏洞,然而時間不等人,他們交流的片刻功夫,韃子馬隊的馬蹄聲已經讓所有人都清晰可聞了。

很快,在文搏的催促和陸文昭滴血長刀的威逼下,所有明軍不情不願的跪在地上,膽子大些的學著沉煉藏起兵器,等待機會到來殊死一搏。

更多的則是帶著聽天由命的悲傷神色跪在地上,那些膽子都沒了的人陸文昭不敢幫他們解開束縛,免得誤了事。

就這樣在短暫的時間裡,幾人匆忙佈置好局面,粗略一看儼然就是一處韃子軍官殺俘虜的尋常場面,這等情況在薩爾滸山上應該隨處可見,或許能瞞得過吧。

沉煉低頭側耳聆聽馬隊聲音逐漸靠近,心臟越跳越快,加上他滿身煙塵甲胃破損,倒是不用裝就顯得分外真實。

“那邊,什麼動靜!”遠處隨著馬蹄聲靠近,韃子的女真話也隨之而來,文搏聽不懂但是不妨礙他知道對方已經對這邊起疑。

文搏側目用餘光看去,瀰漫的黑煙當中走出一隊鬆散的韃子騎兵,各個頂盔摜甲,提著馬刀或者長矛,顧盼間滿是桀驁殘暴,更有許多滴血的頭顱長髮挽成結系在高頭大馬的脖子上。

毫無疑問,這一隊人就是文搏提前探知到的韃子騎兵了。

這隊後金遊騎大勝歸來志得意滿,卻又小心謹慎並不靠近,此時放緩馬速逡巡在側,好整以暇的看著這邊動靜。

陸文昭焦慮無比,這韃子怎的如此狡詐?難不成看出端倪?

接著他心中一緊,知道哪裡可能露了破綻,韃子剛剛呼喚這邊沒給出回應,任誰都得慎重以對。

雖然陸文昭聽得懂幾句女真話,讓他來應答肯定瞞不過真韃子,這該如何是好?

再看旁邊,文搏依然裝作毫無反應,兇狠蠻橫的一腳踢倒沉煉,高高揚起手中腰刀,作勢要砍。

就在陸文昭以為這位文將軍為了取信韃子真要下手的時候,一句熟悉的女真話又一次傳來。

“這明賊,哭什麼!”文搏大喝出聲,又一腳踢在沉煉身上,“再哭一刀刀剮了你!”

沉煉福至心靈,覺得跟這位文將軍真是說不出的默契,立刻放棄一直以來的高冷神色,趴在地上哀嚎痛哭,“饒了我,饒了我……”

聽見熟悉的女真話,那邊逡巡的韃子騎兵果然放鬆了警惕,口中呼哨作響,指揮小隊開始靠近。

陸文昭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這位文將軍怎麼會說女真話了,而且腔調語氣拿捏的十分到位,竟連真韃子都瞞了過去。

難道他真的是女真人?陸文昭冒出一個荒謬的想法,立刻又否決,剛才這位殺韃子的時候可不是鬧著玩的,真是韃子何必這樣耍弄他們,還把自己人賠上豈不是失心瘋?

沒人給陸文昭解釋原因,那隊騎兵倒是近了。

“喂,你是哪個牛錄的?”領頭的韃子取下自己的頭盔,露出發青的發茬,臉上一道從眉劃到嘴角的傷疤讓他半邊臉扭曲難看,格外猙獰。

這話傳到文搏耳朵裡,讓他不由得皺起眉頭,還是聽不懂啊,剛剛那句話再重複一遍估計對方立刻生疑。只能感慨韃子真是謹慎,話也真多。

陸文昭倒是聽懂了,眼見文搏並不回答,他就要強撐著用三腳貓女真話回應,文搏卻有了動作。

他一把摘下自己那頂不太合身的頭盔,拄著長刀睥睨全場,滿臉不屑又帶著挑釁的看向那問話的韃子。

陸文昭這下真是嚇得差點直接動手,不是向韃子,而是對著文搏。

韃子更是心中一驚,這才發現眼前這人身材何其高大,破損的甲胃都快掩蓋不住他呼之欲出的賁突肌肉,再看那如同光頭一般的短髮,不用問,這隻怕是個披甲人裡領頭的。

何謂披甲人,就是投降的明軍或者來源複雜的其他遊牧民族,這些人大多有著出眾的本事,但是由於出身問題地位低於旗丁,所以髮型樣式五花八門,反正肯定不是明軍,明人都是留髮的。

只是披甲人跟旗丁私下裡有些矛盾,平日裡野豬皮兇威赫赫這些披甲人哪敢囂張,但是今天這局面不是顯而易見嗎?

一個強壯勇武的披甲人,帶著他的“阿哈”也就是侍從抓了一大幫明軍,肯定立下不小功勞,現在自己一夥人前來被當做搶功的,對方肯定不高興了。

自己腦補一番,韃子們反而放鬆了警惕,勉強皺起一張醜臉想要罵兩句。

不料異變突生,一個明軍士卒竟在此刻突然起身,大喊道:“他不是……”

陸文昭幾乎是心臟都要跳出胸膛,怎麼這時候還有看不清局面的傻瓜誤事?!難怪打仗一塌湖塗,跟這群蟲豸一起,怎麼能搞好軍隊!?

然而陸文昭來不及阻止那人了,這個明軍俘虜起身就要往韃子那邊跑過去,不用說,他想用其他人的性命交換自己的生路。

這明軍士兵眼裡滿是劫後餘生的喜悅,他無比慶幸自己的智謀與決斷,馬上,他就可以擺脫死局,甚至成為另一個“披甲人”了。

“明賊!”不料背後一聲震若雷霆的怒吼幾乎讓他肝膽劇烈,隨之而來的是一柄長刀斜斬而過。

“唰!”甲胃、面板、肌肉、內臟、骨骼在這一刻被一道明亮的刀光斬切劃分。

鋪天的鮮血、內臟飛出老遠濺在韃子騎隊前方几人身上,這般變故讓他們都有些措手不及,惡臭的血腥味本來根本不會讓他們這種老卒不喜,但是這等場面,實在是太過駭人。

那明軍士兵從肩膀到腰間被一柄狹長的半月長刀一分為二,骨骼與內臟跌落在滿是血液浸泡的黑土地上加深了一份深沉。

他甚至這時候都沒死,猙獰的面容與彎曲的手指在地上努力的磨蹭想支撐他抬起頭來,最後卻化作了無盡的後悔與痛苦,嚥下了滿腔的怨氣。

文搏像是做了件不起眼的小事,掂量了一下手裡的繡春刀,這樣的一擊對他來說算不得什麼,可是刀刃難以承受正面斬斷骨骼的碰撞,已經豁開幾個顯眼的缺口,不能用了。

於是文搏理所當然的把沉煉的繡春刀丟下,拄著一把長槍抱起手臂,滿臉惱怒的看向韃子騎隊。

“朋友,勇士,請不要誤會……”韃子騎隊的首領也有些惱怒,那明軍士卒發什麼癲往他們這邊跑,如此勇士只怕連赫圖哈拉里最勇勐的男子都不敢直面其鋒,差點兒讓他惹上了。

遊騎們這下絲毫不覺得這人只是個披甲人而輕視了,這本事,只怕很快就會得到貴人們的信重,一飛沖天指日可待。

於是帶著結交的意圖,韃子首領往邊上一伸手,立刻就有同伴從馬鞍邊取出一個皮囊遞上。

“勇士,請!”韃子首領接過酒囊,下了馬大步走來,他身後的騎隊也紛紛驅趕坐騎靠近。

文搏似乎有所意動,放開了抱著長槍的胳膊,這種放鬆戒備的姿態讓韃子們鬆了口氣,於是高歌著為他奉上酒囊。

“像女真祖先一樣,咱們一起射箭吧,在浮躁的人世間……”

這豪邁康慨的歌謠開始響徹在喧囂的戰場當中,有明軍俘虜又開始想起昨夜令人膽寒的廝殺,止不住顫抖起來。

文搏卻恍若無覺,應和著他們,慢上半拍歌唱。

“你的弓上弦了嗎?扳指戴在拇指上?你的箭射出了嗎……”

一派和諧而又詭異的氣氛,沉煉和陸文昭滿臉古怪的對視,接著,他們聽見酒囊破裂酒水灑落的聲音,和一聲等待已久的低吼。

“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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