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任峻再度翻了一個身,輾轉難眠。怎麼都想不通呂布擒下自己,又在河南地界來回跑是為了作何。

但有一點他是清楚的:呂布知道自己慫恿楊原,放跑了曹操。

雖然這幾天,呂布並未表露出對自己的殺意。

單從呂布是董卓義子,而曹孟德不忿董卓廢立天子逃離雒陽來分析,自己呆在他身邊,指定沒好果子吃。

想到這裡,他看了下睡在身旁的侍衛:這幾日細心觀察過了,這些人對自己的看管並不嚴密,甚至還越來越鬆懈。

連綁縛都沒有。

躡手躡腳起身後,便看到門外也沒侍衛把守。心中一個大膽的念頭忽然升起,讓他整個人都有些戰慄:逃出去!

只要跑回中牟,聚合家中的賓客僮奴,然後逃到陳留郡內尋到正在招兵買馬的曹孟德,便有機會實現胸中匡扶漢室的宏願!

這念頭一升起來,便再也無法熄滅。

深吸一口氣後,任峻先裝作夜解的模樣向茅廁走去。待離驛館有五十步的距離後,又快速轉向馬廄,飛速解開一匹戰馬的韁繩,揚鞭便逃!

臨走前,還不忘在馬廄裡放了一把火,讓其他戰馬受驚以阻止呂布親衛追來。

果然,身後傳來一陣嘈雜。

被夢中驚醒計程車卒們慌忙撲火、安撫戰馬,唯有幾個呼喊自己跑了訊息的聲音,也被掩蓋在嘈雜中,未引起士卒的追趕。

一路向東,再往東!

雖然夜間縱馬趕夜路很危險,但逃命心切的任峻管不了這些。只知今夜不逃走,自己會後悔一輩子!

不,可能命都沒了,哪還有什麼下輩子?

一個多時辰後,發現身後仍沒跟來計程車卒,他的心才稍微放鬆幾分,也放緩了馬速。抬頭一看,發現前方一間茅屋那裡還亮著燈火。

夜路難辨方向,需去問一下路。

哪怕,這很冒失。

但他沒有選擇。

就當慢慢走近看清篝火旁的人時,任峻只覺整個人的魂兒,都從身體裡飛了出去!

而呂布則悠悠將一根乾柴扔進篝火堆,露出白亮亮的笑牙,招呼道:“來了啊,老弟?.......快坐,雞翅膀都給你烤好了。”

任峻下意識調轉馬頭。

忽然間,黑暗中出現一名巨漢,二話不說將他從馬上拽了下來:“等你兩個時辰了,怎麼才來?”

說著,夾著任峻猶如一捆乾柴般,‘冬’的一下扔在呂布身旁,悶聲悶氣地道:“主公,雞屁股留給某。”

被摔得七葷八素的任峻聽出來了,那人的聲音來自典韋。

一瞬間,他如喪考妣,再也受不了這等精神折磨:“呂奉先,汝抓某殺又不殺,放又不放,汝這般!......汝做個人行不行!”

“汝到底要某作何!”

回答他的,是一根烤得金黃的雞翅膀。

並且火候兒正好,油脂滋滋外冒,散發著誘人的香氣——讓跑了一個多時辰的任峻,不爭氣地嚥了下口氣。

又想到自己此番不是死,也生死未卜。

他心一橫,便接了過來:就算死,也要做個飽死鬼!

呂布則慢條斯理地扯下兩根雞腿,分給荀攸和魏續。又將剩下的身子暴力一分為二,將屁股那邊給了典韋。

然後,才笑著看向任峻:“伯達啊,你也是個聰明人,難道現在還沒看出,某想要什麼嗎?”

啃著雞翅膀的任峻一愣,心中那個不確定的猜測成真了:“中郎將是看上了在下?”

“不錯。”

“不知中郎將,看上了在下哪一點?”任峻哭喪著臉問了一句,心中暗道:我改,我馬上改還不行嗎?

呂布此時沉默了,笑容卻愈加詭魅:我看中了你以後會提出屯田之策,且幹得還十分漂亮。

但他不能說,只是拿出了衣帶詔,遞給任峻:“伯達先看看這個......”

然後,美滋滋地啃起了雞脖子,心中開始盤算起來:對付典韋和任峻,自己分別選用了不同的法子。

典韋看起來很剛硬,但很容易收服。

因為他正處於人生的最低谷期,又有俠義之心。只需給出足夠的好處,又成全他和劉氏,典韋便會知恩圖報。

任峻卻不同。

他是中牟本地的豪強,又在縣中任功曹一職,還飽讀詩書、心懷大志——這樣的人不說傲氣滿滿,也不是隨意給畫個餅就能誆走的。

更何況,以後自己還不能在一旁看著。

故而,為了能讓任峻歸心,自己只能使出一些小手段:先讓任峻的人生跌入谷底,然後再給一點希望。

在他決意賭一把的時候,再度狠狠掐滅那絲希望。

最後,就是自己才給他指出一條路:一條他十分滿意,且願意付出一切的路。

此時,一切正向著呂布的預料中發展。

愣愣看完衣帶詔後,任峻不敢置信地看向呂布:“中,中郎將原來一直是忍辱負重,隱藏在董賊身旁的忠臣?”

“不錯。”

呂布停頓片刻,做出一番悲憫的神色,緩緩將早已準備好的臺詞念出:“蒼天不佑,漢室傾頹,賊臣董卓狼子野心,篡奪皇權。”

“某雖一介武夫,亦有捨身成仁之心。”

“然正欲與賊臣死戰,不料竟收到太后密詔,言漢室火德未滅。我等忠臣義士當韜光隱晦,隱忍蟄伏,方能匡扶漢室、勘平亂世!”

說著,眼角還不由流出幾滴動情的淚滴。

一旁魏續典韋見狀,不由都驚了:主公,你平時可不像是這樣的人啊......怎麼突然一下這樣,讓我等都有些接受不了。

唯有荀攸默默吃著雞腿,表情很滿意:果然不愧是某看上的人,能文能武還能演,且如此出神入化、爐火純青!

“如,如此說來,主公同曹孟德是一夥兒的,志向相同?”

“外臣亂政,豈可與我等忠臣混為一談!”呂布聞言當即勃然大怒,道:“伯達亦知史,豈想不到那些外臣起兵,會意味著什麼?”

“如此以下犯上,將皇權威嚴踩在腳下褻瀆......加之群寇未滅,異族虎視眈眈,四方焉能不動盪,天下豈能不亂!”

說著,呂布恨恨唾棄:“他們看似是忠,實則狼子野心,半分不將大局和天下苦寒黎庶放在心中。”

“蒼生何辜,黎庶何苦!”

“為何要任由他們肆意胡為,致使生靈塗炭,民不聊生!”

“主公......”

聞聽這話,任峻慌忙下拜,真切言道:“主公一番言語,令屬下如撥雲見日,從此願輔左主公匡扶漢室,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說完,又向呂布請教,道:“不知主公下一步,有何安排?”

“唔......伯達的覺悟很高嘛。”呂布點了點頭,總算放下心來:肯認自己這個主公就行,至於以後?......

呵,士人認下主公,跟後世扯了結婚證差不多,是有一定社會約束力的。

並且,漢代這種道德約束力,可比後世的一張紙要強得多——就算任峻看出了這些小手段,然木已成舟,他也只會當作主臣間的一點小情趣。

於是,他便笑眯眯地問道:“伯達覺得,京縣縣令一職如何?”

“京縣縣令?”

“嗯,歲末時朱公便會上奏朝廷。若這京縣縣令是個有為的人才,會調入主公麾下。若是個害民賊,他的腦袋就會送到朱公麾下。”

“總之,這京縣縣令一職,歲末後便是你的。”

“而你上任後就要上奏朝廷,治下發現了黃巾餘孽,請求朝廷出兵剿滅......”

“黃巾餘孽?”任峻不懂。

啃完雞屁股的典韋便嘿嘿一笑,指了指自己,抱拳道:“任縣令,某日後便是那黃巾餘孽頭領,還請多多關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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